蓝清想错了,这座院落成了一座监牢。自从进去就再没见过外面光景。
看着进进出出的侍从和丫鬟,她明白这只是针对自己。
于是闲时,她会爬上顶楼,在窗边等着,一坐就是一日,只为能看到人群里有熟悉的身影。
每每能看见就会兴奋不已,在窗边招手希望对方也能看见。只可惜最终会招来石钟的警告“注意点!非要爷又动杀心么?”
明明已经很注意了好不好?都没敢出声。
蓝清如是想,转身扎进书房。二楼书房是一整层书库,里面孤本名作应有尽有。但蓝清唯喜欢扁鹊、华佗,常常捧着医术废寝忘食。
她偶得灵光也会主动去找石钟探讨,只是后者见她如见鬼,避之而唯恐不及。
这日,照常要给李淮彧换上朝服,他却让换了便服。
伺候用了早膳,等人走了,习惯性拿了块奶香蒸饼往书房去,拿起昨日的医宗金鉴接着看。
正入神时不曾发觉人去而复返。
等听见动静时不知他已在房里待了多久。
蓝清赶紧从窗台上下来,却见他眼皮都未曾撩一下。
看见他也拿着本书,翻阅入神。她继续坐也不是,过去又怕惊扰到他。
就那么站着,直到他看了下茶碗,蓝清赶忙跑过去添茶,顺手将书放在案几。
李淮彧扫了一眼,而后轻声说:“只看医书无人教导看了也是白看,还不如多读些诗词,练练字画”
蓝清应了声,点点头。
窗外风景正好,李淮彧忽有雅兴,提笔作诗。
挥挥洒洒,字体苍劲而又飘逸,龙飞凤舞般好看。
他将笔丢给蓝清,示意她也‘献丑’一下。
蓝清也不扭捏,选了首‘饮湖上初晴后雨’一行行清秀字体跃然纸上。
人的字可练得好,或锋芒劲挺,或秀雅灵妙,但字骨却极为难变。
他问:“这字倒是比之前长进不少,怎么练得?”
蓝清回道:“抄了百遍经文,心静了,可能字也好些了!”
李淮彧从后面拥着她在怀里,握着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着墨纸间,他说:“爷知道那不是你做的,别觉得委屈,这样守着爷不是更好么?”
他能感觉出笔尖着墨明显有着自己的走势,但他就是不依,硬要人随着他的腕力而动。
蓝清二字跃然纸上,笔体苍劲有力。
他说:“这才像样,罚你照着写两百遍!”
可怜蓝清,只能照他话做。只是她腕力不足,写出的字做皮不做骨,待一松懈还是原来样子。
李淮彧看书似乎很入神,但只要蓝清稍有松懈就觉得有眼刀飞过来,故而只能加倍认真。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厨房送来饭菜,这无疑救蓝清于苦难。
她有些纳闷,他连早朝都不去上莫非是被辞官了?
后来才知晓原来做官也有假期,称为休沐,五日一次。
这岂不是整日都要对着他?
蓝清不喜,但也丝毫没表现出来。
晚上**之后床笫之间,他略微有些粗喘,将人拥在怀里说:“给爷生个孩子吧!”
蓝清瞬间从头顶凉到脚趾,却是轻声与他说:“夫人还未生嫡子,蓝清岂敢僭越?”
是呀,若非嫡庶有分,玉浓腹中胎儿何其无辜。他却默许纵容了。
有时候李淮彧真想将那双清明的眼睛挖出来。她的聪明总用在他不想被看到的地方。
李淮彧在她额头上轻轻啜了下,说:“无妨,给爷生个女儿,聪明伶俐再乖巧些,爷一定宠成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他说这话却像是一个疙瘩堵在心里,半宿都没睡着。
蓝清知道他能说的出就必然做的到。
第二天,石钟照常送来药汤,她一饮而尽喝得比往常都要痛快。摸了颗罐子里的棕糖,那是她唯一带来的东西。放进嘴里甜丝丝,却隐隐又有些涩。
她捂着嘴,石钟忙问怎么了?莫非配药时弄错了?心说不可能啊,自己怎么出这样的错。
蓝清看着碗底残渣问:“为什么这药喝着与往常不一样?”
石钟楞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是吗?分明一样的!”
蓝清却是定定看着他说:“你骗我!”
石钟辩解:“光看了几天医书还真以为自己成医了?只是换了两味药,你这味觉还挺灵!这都能尝出来?是看书看魔障了?”
蓝清声音晦暗:“可能吧!”
但若不是,你为何如此辩驳?明明畏我如避鬼,却能同我说这么多。
蓝清转过身,一只脚踏出房门时听见后面问:“你可知之前喝得是什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无意害你,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清从第一次喝就猜出那大概是什么,她还在任府时候见过姨娘逼着小丫头喝,喝完再迫着小丫头去跟任老爷投怀送抱。大夫人常说她屋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她显然低估了石钟的忠心。这件事一字不差传到李淮彧耳朵里。石钟自己去领了鞭子,至此之后再不跟蓝清说一句话。
中秋节那日,李淮彧提着一盏‘冰火漓心’,整块冰玉雕琢,用火炎珠做灯芯。
无疑,今年灯王又是他所摘得。
他递到她手上,那双清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他说:“喜欢吗?送你了!”
蓝清却是半点都不敢大意,毕恭毕敬奉到案几上,这物看着价值不菲,实在不敢怠慢。
李淮彧蹙了下眉:“怎么?不喜欢?”
蓝清摇摇头说:“我怕不小心弄坏了,怕是这辈子加下辈子都赔不起!”
李淮彧听了却是笑得敞怀,随即命令:“以后就挂这房里,须得每日擦一遍。出门掌灯就它了!”
蓝清一张脸皱成包子样,但旋即又舒展开,反正这条命早就是他的了,不是么?欠多欠少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月影阑珊下,他捧着那张清丽的小脸,如何都看不出之前小傻子模样。
是扮猪吃虎吗?
并不是,因为离了她自认为信任的人。
她的傻气只是因为不在乎,而今依旧不在乎,几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心情。
这不好,很不好......
翌日,香香被调到前院,终于不用做浣衣刷洗的粗活。她拜谢菩萨显灵,但心里知道是蓝清的功劳。
进了前院,石英说以前做什么之后还是做什么就是了。
她以前是蓝清的丫鬟,但她极少干什么,在小院被宠成小姐一般。
蓝清见着梦里都会笑醒的人,高兴地简直没有词汇可以形容。她像以前一样拉起香香的手,却发现记忆中的柔软变得无粗糙。失神的双眼再也不复明媚。她不知这短短月余时间她经历了什么,但大概很苦吧。
而香香只是笑笑,很安静,很安静。
蓝清变得越加活泼,她拉着香香参观前院上上下下,说着认为有趣的事。
晚上李淮彧毫不意外发现她的变化,她开朗了,嘴角含着笑意。
他喜欢这样鲜活的她,一颦一笑总能牵动人心弦。
李淮彧让人送了好多药材过来,将这些给她,像是给小孩过家家玩闹一般。
蓝清看着那些名贵的鹿茸、人参、雪莲、灵芝......也是觉得手怯。若放在医馆这些都是能救多少人性命的药。
就像石钟所说,光靠看医书成不了医。
她选了些滋补的药材,做汤水时加一点点,自己尝过后,过一个时辰才敢拿给香香喝。
有一次百合杏仁汤里放了几片人参,喝完后直流鼻血,李淮彧笑着看她擦的红红地小鼻尖,弹了下她额头说:“你这小傻子,那润肺汤能治得了嗓子吗?”
蓝清眼前一亮,趴在他腿上问:“那什么能治嗓子?”
李淮彧揉了下那张小脸,说了几味药,并连剂量。蓝清欢欢喜喜,脑海里一直想着香香又能说话的样子。
不得不说,李淮彧的药方确有奇效,用了几天偶然间发现香香能发出点微弱声响,语不成语,调不成调,但已然能让两人兴奋许久。
那以后,蓝清看李淮彧多了几分敬仰。李淮彧自然很享受。
过了八月天气越发凉爽,可李淮彧依旧是用凉水沐浴。蓝清忍不住问:“不冷么?”
李淮彧伸手将她拉下去,火热的胸膛紧贴着肌肤,他问:“冷么?”
一番激情过后,他神清气爽,蓝清围着小被子想:医书上说纵欲无度易肾虚体空,他怎么一点都不虚空呢?
又到一年重阳节,蓝清想着去年,眼前皆是三人欢乐景象。
她拿着书在顶楼寝房的窗台上坐了一整天,一页页翻着却没看进去半个字。终于在入夜时看到一盏烛火,对着这边窗口晃了晃。
她欣喜欲狂,差点从窗口掉去下。
小雨看得心惊胆战,腿脚已经越过控制向前跑了两步,被高高的院墙挡在外面。
小雨张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蓝清却能看出,他再问:还好吗?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连忙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转过身时李淮彧已站在面前,不等他有任何反应,蓝清就坦白了:“我刚才看见小雨了,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淮彧没有任何表情。
房间里并未掌灯,此时有些暗,莫名让蓝清有些心慌。
“过来”他命令道。
蓝清乖乖走过去,他往外走着,蓝清亦步亦趋。
眼看着要出院了,蓝清略微顿了下,又快步追上去。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默契,明明他什么都没说。
他走在前面,那方向正是主院夫人所在。
想来也对,今日过节,他应该陪着夫人一起才对。按理玉浓可能也会过来侍候着。
他挥了下衣袖,蓝清会意留在门外。
杂役丫鬟大都认识她,虽然没出过几次门,但似乎每次都挺让人难忘。
有些新来的不认识,一听闻她在前院伺候都十分羡慕。几个府里老人儿却将人拉到一旁指点,添油加醋将之前种种娓娓道来。新来的小丫头再看过来的眼神就变了。
说闲话其中一必要技能就是指指点点,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在说谁一样。这种被人明摆着说闲话的感觉很不好。蓝清很想提两句意见:要么就站到人跟前大声说;要么就躲到旮旯小声点。
不过蓝清那条神经很大条,微微动了下身子转过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里面传来琴声,温婉动人,尾声缠眷久久不散似有不甘的哀怨。
蓝清不懂琴,却也觉得伤感。
想来今日他会留在夫人这,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留在门口等他回去么?
不多时,玉浓出来。
蓝清抬头看了眼,见她福礼,亦还礼。
后面那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小丫头犹未觉,声音并不小,玉浓脸色变了变。身旁小丫鬟赶紧将人叫过来,伸手就给了一巴掌。
娇颜愠怒:“你这不长眼的小蹄子,没瞧见爷和夫人都在里头吗?敢在这眼皮子底下嚼舌根,是不想活了吗?”
蓝清没说什么,任由她打骂够了,领人走了。
看气色玉浓应是恢复的不错,蓝清如是想。
夜浓时秋瑟寒凉,抱着胳膊,数着树上飘零的落叶。
一片、两片、三片........
一件带着温度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瞬时忘了自己数到多少。
那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她转过头,万分欣喜。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月未见,他高了,也更瘦了,像个抽条的竹竿。他只穿了中衣,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尤显骨节凸出。
“你怎么会在这?”
“我替王叔值班,碰巧路过这”
他绕过整个后院才碰巧路过这。只因听见回去的小厮说看见了从前的小夫人。
“香香现在跟我在一起”
“嗯,听说了”
“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呢!”他扬扬手,转动手腕,又说:“后院有只小马驹,我俩天天练腕力,它小时候还能拉动我,现在大了却越发不是我对手.......”
“真好,它长什么样?可爱吗?”
“.......”
“.......”
她们有着想说而又说不完的话题,似乎谁都从未离开过谁。
不知是谁在唤他:“这小子,刚一会就跑没影了,躲哪个老鼠洞偷懒去了?”
蓝清拿下外套给他披上,说:“快去吧!”顿了下又接上句:“能不来就别来这儿.......”
小雨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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