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黄鹂一点没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象,它还纠结在自己的世界中。其实这有什么不能理解呢?无非就是道煌可能骗了它,它其实没它想象中那么重要。

扶摇怕惊到它似的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吗?你有回过蓬莱岛吗?”

“不记得多久了。”黄鹂好似有点不能理解扶摇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回蓬莱岛?”

扶摇继续问道:“你不想自己的‘家’吗?”

“自然是想的。”

“可你一次没回去过。”

“是啊,我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想过要回去。”黄鹂抱住自己的头陷入了混乱中,“明明我很想蓬莱岛上的一切,可是我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对了,因为我答应了道煌,道煌教我的,不管是作为鸟,还是做人,还是做为任何生灵,都是要讲诚信的。对!我是讲诚信,所以我要一直留在这里,唱歌给道煌听。可我不喜欢这里,这里除了草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给我停留,也没有生灵听我唱歌、陪我说话,多么难熬,我居然都不想离开这里……不对,不对,不对……”

黄鹂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它一直说着一些矛盾的话,就像它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识在互相较劲。

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扶摇和残冥对视一眼,就见黄鹂的身体开始变得更加不稳定,之前实体的时间更长,现在实体和虚幻不停变化,好似下一刻它就会灰飞烟灭。

扶摇面露不忍,劝道:“不要想了,你就是一只诚信的鸟儿,很多人都做不到,但你做到了。”

黄鹂抱着头的翅膀一直没拿下来,它也不知听清了扶摇的话没,只胡乱摇着头。脑中与道煌相处的画面一幕幕闪过,从相识,到后来,直到……

“啊——”黄鹂突然大叫一声,扶摇和残冥俱是一惊,两人看向黄鹂,发现黄鹂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透明,和他们别无二致。

扶摇一下想通了,“怪不得它能停到传送阵和我手上,原来它根本没有实体。”

残冥道:“它的实体一直就是假的,也不知是它自己幻化的,还是旁人给它做的假象。”

“是道煌。”黄鹂突然道,它放下了自己的翅膀,神情也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有些冷。它看了看自己的翅膀,讽刺道:“他还真是除了风神谁都能利用,谁都入不了他眼。”

扶摇和残冥脸上俱是疑惑,不等他们问黄鹂就继续说了下去:“他给我下了禁制,我一开始也不知情,等我渐渐发现身体不对劲才反应过来。就像你们说的,多少人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做一件事,起码我是做不到。我在这里鸣叫了千万年,开始我或许还能看在道煌的份上坚持着,可许久后我就想回家了。这千万年间,我无数次想回去,可每当我脑中有这个想法,我就会失去意识,然后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要按时来呼唤道煌——我答应他的。

“一次又一次忘记,直到后来我再也想不起回去的事,脑中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按时到这里来。你们问我平时待在哪里,其实我哪里也没去,只是没人能看见我,等时间一到我就会‘醒’来,然后做我该做的事。”

扶摇问道:“你的身体……为何会如此?”

黄鹂转了转自己的翅膀,然后偏头去看自己的身体,讥诮道:“不过是禁制的‘惩罚’罢了。我只要有反悔和毁诺的想法,禁制就会启动,启动一次我的本体就会被‘削去’一些,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只剩下灵识。灵识总是更容易操控些,所以我乖乖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

明明黄鹂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扶摇总觉得它这一声声都似在泣血,它是如此信任道煌,道煌却利用了它的信任,反倒一点没信任它,为了防止它逃脱还给它下如此残忍的禁制。

“不过估计他怎么也没料到你们会出现,”黄鹂突然笑了起来,“他走一步算十步,明明他以前是个那么不爱动脑子的人,为了风神居然如此煞费苦心。他怕有生灵会把我唤醒,所以瀛洲台从来没出现过一个活物,他真是好狠的心!

“可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黄鹂的身体越来越淡,它已经没有求生意志,等待它的只有消失。

扶摇道:“既然你已经清醒,你要离开没人能阻拦……”

黄鹂冷嗤道:“不说我身上的禁制,就算没有禁制我走了就是背信弃义,道煌说这样的人在凡间是要遭人唾弃的。既然我做不到,那我宁愿死掉好了,起码我没有背弃对道煌的承诺。”

扶摇张口想说什么,但他声音还没传出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你死,依然是毁诺。”这个声音扶摇和残冥都不陌生,跟那枯木林中的元神一模一样,这人是谁不言自明。

下一刻“传送阵”又出现了,黄鹂看着“书简”呆呆唤出了“道煌”两字,唤完又后悔了然后紧紧闭上了嘴。

扶摇故意问:“你是谁?”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浓浓的不满。

道煌不知是真无感还是大度居然回答了扶摇的问题:“吾乃道煌大圣,这玉简是我的本命法宝,现在我的神格寄居在上面,也相当于这就是我的本体。”

残冥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冷着脸道:“你让黄鹂在此的目的其实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扶摇道:“你是在利用它对你的信任!”

道煌笑了笑,“我确实是在利用它,但也满足了它不是吗?让它成为一只有用的鸟儿,而不是天天除了叫唤就什么都不会。”

黄鹂听到道煌亲口承认对它的利用,脸上浮现伤心的神色,可惜现在它连实体都没有,就是想哭都流不出泪来。它颤声道:“既然我如此无用,那你还让我留下做什么?”

道煌有些冷淡的声音传来:“我要连通冥界需要你的声音,你是蓬莱岛上的仙雀所以最合适不过,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

黄鹂只觉十分讽刺:“我自认灵力低微,到底是哪里入了您的法眼?”

也不知道煌是在思考还是怎样,半晌后才听到他的声音,但开口的还是那几个字:“我能信任的只有你和我自己。”他又补充道,“我虽竭尽全力创建了连接冥界的入口,但这个入口我依然只能建在离冥界最近的瀛洲台上。我生于蓬莱岛,我的神力俱来自于那儿,所以利用岛上的灵气对我来说会事半功倍,但蓬莱岛和瀛洲台就似两方小世界,一般人连到都到不了,我要连通两处必需得借助外力。”

扶摇道:“那个外力…就是黄鹂?”

道煌承认得很干脆:“没错。”扶摇只觉不可思议,“你那样利用它,你就没有半点不忍心?”道煌冷漠道:“世间万物,有舍才有得,比起孟女来说,其他又算得什么!”

扶摇脸上浮现怒容,他甚至想不自量力的同道煌动手,能打死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最好,但被残冥拦了下来。残冥按着扶摇的手,他朝前面神光微弱的道煌道:“希望你看完这样东西后,依然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皆对。”说完他摊开手把那锦囊抛给了道煌。

锦囊稳稳停在了“书简”面前,因为道煌此时是法宝状态,没有脸也就没人能看到他在见到这个锦囊时会是什么表情,是惊讶?还是伤心?还是惊喜?……没人猜得出,但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是他一定很珍惜这个锦囊。

——就见道煌小心翼翼用法力接下了锦囊,久久没有出声,锦囊在他面前漂浮着,胖嘟嘟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

就在大家以为道煌是不是激动过头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他开口了:“这么多年了,想不到她居然还留着这个我做得不怎么样的小玩意儿。”

扶摇十分怀疑他的话:“你做的?”可真是半点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后面的话是含在口中嘟囔的。

“书简”开始剧烈闪烁,就在大家怀疑它是不是要“爆炸”时,突然闪过一阵刺眼的白光,白光散尽出现了道煌的身形,但形体并不稳定。

——他头发披散着,乱糟糟的,满脸胡渣,身上穿着简单的暗红长衫,赤着脚,就似一个走火入魔的邪物,半点看不出居然是个神。

道煌颤着手轻轻捧住了锦囊,脸上流露出想笑又好像要哭的表情,一直念着:“孟女孟女……你果然一直在等我……你等我,你再等等我……我们很快就能相见了,很快很快……你在冥界会不会寂寞?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想我……”

扶摇、残冥和黄鹂集体沉默了,这样一个神,哪里还有半点神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可悲,可怜,可恨!

残冥看了看天色,不得不出声打断道煌的臆想:“风神让我们把锦囊里的东西给你,你还是先拆开看看。”

道煌没想到锦囊里居然还有给他的礼物,他急忙打开,脸上是难得的喜色,就见锦囊上的绳结一松,一样东西就从里面飞了出来浮到半空停在了所有人中间——那居然是一株草,细长的叶子,翠绿翠绿的。

草的周身有灵气运转,道煌能轻易感应到上面是风神的灵力,他脸上的笑僵住了,瞳孔剧烈颤动慢慢爬上血丝,看起来更像个邪魔了。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怖,一下冲到扶摇和残冥面前掐住了两人的脖子,满含狠意道:“这根本不可能是她给我的,她怎么可能会给我这种东西,一棵破草,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两人现在是灵魂状态,也不知道煌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可以掐住他们,而且并不好受,但两人脸上没露出一丝惧怕的神情。扶摇忍着痛苦讽刺道:“你都说了这个破袋子是你做的,世间独一无二,我们去哪里得来?你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

道煌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鸷,手中力道加重:“你们胡说!你们该死!这世间的凡人都该死!”

扶摇和残冥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黄鹂在一边十分着急,可它又太过渺小,但它看着扶摇和残冥就快被杀死,也顾不上多想冲上去啄道煌的手,但它这点力道道煌根本没放在眼里,刚想把它拂开,黄鹂却突然身体一僵,自己掉了下去。

道煌见烦人的东西自己闪了也就懒得再分心神去管,他刚准备结果了手中的两个凡人,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方响起:

“道煌,放手吧。”

是孟女的声音,道煌先是一愣,然后是觉得不可置信,他害怕是自己太过想念出现的幻觉,都不敢低头去看一眼,但他已经十分听话的松了手,扶摇和残冥直接软倒在地,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黄鹂飞了起来落到道煌手上,它一开口却是孟女的声音:“是我。”

“真……真的是你?孟女!”道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鹂,好像真能在这小小的身体里看到那人熟悉的音容相貌。下一刻两行清泪就从道煌的眼角缓缓滑落,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泪反而越来越多。

孟女叹了口气,道:“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爱哭?我现在可无法再安慰你了。我的时间不多,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的每一个字。”

道煌使劲点了点头,“嗯!”再多的话语却说不出了。

孟女低头在道煌的手上蹭了蹭,“多亏黄鹂在关键时刻接触了你的本体,不然我也不可能借它的身体同你联系。道煌,其实一开始就是我自愿入的冥界,和天道没有任何关系。”

“什……”道煌眼中的泪停住了,满是震惊,“不…不可能……”

“是真的。”孟女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说辞,“当我在神界看到彼岸花时——哦,对了,就是你为我种满了黄泉彼岸的神花,后来人们给它取了这个名字——那时我就知道我未来的宿命是什么。”

道煌冷静了些,淡淡道:“彼岸花?凡人能取出什么好名字,真是贬低了它。所以那时你那么暴躁,也是知道反抗不了命运,所以,还是天道不公!”

孟女摇了摇头继续道:“一开始我是有些难以接受,所以一直没有入冥界,我逃避着我的责任,日日看着在轮回中不断受折磨的灵魂,我发现我并不快乐。”

“……所以最后你还是选择抛下了我,丢掉了自己的小情小爱选择了世间大爱。呵,你们真了不起。”

孟女垂下眼:“你知道我不可能道歉的。”

道煌尝试着勾了勾嘴角,最后还是失败了,“你觉得自己没错,你当然不会道歉。所以世间根本没人在等我,也不会有谁会等我。”

孟女:“……”

道煌看向在半空旋转的“草”,他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十分难看,他问:“你为什么把它给我?”

孟女幽幽道:“我可以渡世间所有亡魂,但是我却渡不了自己最珍视的人,我不想你再终日为我所困,所以……”

“彼世之花,花开不见叶,叶见不开花……”道煌呕着血念完这句话,这句是他跟孟女的写照,也是他们永远的结局。

孟女笑了笑,她的笑依然那么美,依然那么光彩夺目,只是她再也不属于那个叫道煌的神,也再不属于这凡间。一滴泪从孟女眼角滑落,她说了此生最后的一句话:“替我向黄鹂说声对不起。”说完她就消失了,她回了她该回的地方。

“……”道煌只觉此时心底的痛比分裂神格还要痛千万倍,他终于证实了那句话,他从诞生到结束都在怀疑的话:孟女是真的不在意他。

她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是对他说的。

孟女离开后黄鹂就醒了过来,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自己停在道煌手上可说大为吃惊,下一刻道煌说出的话更是吓坏了它,就听道煌说:“对不起。”本来要飞离的黄鹂愣在了原地,它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是在道歉?你居然也会道歉?你不该是觉得全天下除了风神,全都是垃圾吗?”说实话,它真的很想笑,可它只感觉闷闷的感觉涌上双眼,但眼中什么也流不出。

道煌:“……”

黄鹂吸了吸鼻子,它看向道煌的脸,突然觉得其实也无所谓了,它恨什么呢?它怨又有什么用呢?而且,说到底是它自己应下道煌的所托,道煌虽欺骗了它,可他没逼着它答应,昨日种种,怪得了谁?

想开的黄鹂心情一下轻松多了,它想对道煌说“算了,我就大度的原谅你吧。”可它刚张开口,它的身体就开始消散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那句话终究没有让该听见的人听见。

道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别的情绪,他看到黄鹂的身体渐渐变成了光点——那是灵识消散变成的灵气——当黄鹂最后一点身体也消失了,他才忽而回了神,慌忙伸手去捞,除了从指缝间溜走的光点,什么都没能留下。他手握成拳,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鸣,也不知是为了谁。

扶摇神色复杂,虽然他觉得道煌罪有应得可黄鹂终究是无辜的,而且风神最后的所作所为其实满是私心,他现在居然都不知该觉得谁更可怜。他朝道煌淡淡道:“风神让你替她朝黄鹂道歉,是因为黄鹂灵识本就脆弱,她为了上界来劝你,只能借助连接一切的它。它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黄鹂鸟,怎么承受得住上古真神的元神?就算她已经毁了神格可对黄鹂来说负担依然太大了。黄鹂本还可以在世间多待些日子,结果却因她这么快就灰飞烟灭了。她一开始就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选择了来见你。”

道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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