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场秋雨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雨丝敲打着教室窗户。
放学铃声刚响,教室里便嘈杂起来,收拾书本的、讨论题目的、商量着一起去小卖部的声音混成一片。
白秀埋头和一道物理题较劲,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还是没算出个所以然。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抬眼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喂,小白,半罐可乐的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白秀转头,看见沈瑞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肘撑在她的桌沿,指尖正点在她卡住的那道题上。
他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认真。
白秀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装镇定:“你先讲讲看,值不值半罐。”
沈瑞轻笑一声,也不客气,抽出她手里的笔,拉过草稿纸。
“这里,受力分析搞错了。”他俯下身,在纸上快速画出示意图,声音压低在她耳边,“看,这个摩擦力方向是反的……”
他讲题的思路很清晰,语速不快不慢,偶尔停顿一下,问她:“这里懂了吗?”
白秀看着纸上他干净利落的笔画,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湿润泥土气息,心跳有点乱。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最后代入这个公式就行了。”沈瑞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转头看她,眼角微扬,“怎么样,值不值?”
白秀看着草稿纸上豁然开朗的解题过程,抿了抿唇,从桌肚里拿出喝了一半的可乐,推到他面前。
“给,半罐。”
沈瑞接过来,指尖碰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拿起罐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甜了。”他评价道,眼里却带着笑。
白秀抢回可乐罐,耳根发热“嫌甜别喝。”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玻璃,像她此刻有些紊乱的心跳。她低头看着那道被解出的题,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哼着不成调歌谣的沈瑞,忽然觉得,或许……努力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她犹豫着开口,“这种类型的题,你还有类似的例题吗?”
沈瑞转过头,有些意外地挑挑眉,随即笑容扩大:“有啊,不过下次可就是一罐了。”
“你想得美!”
“你想得美!”白秀瞪他,手下却诚实地从书包里翻出物理错题本,推到两人桌子中间,“这种,还有这种,都算同类型的吧?”
沈瑞接过本子,指尖划过纸面上那些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因为反复擦拭而有些起毛。他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这笔记记得……”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词,“挺用功的。”
白秀一把将本子抽回来,抱在胸前,语气有点硬:“看不懂算了。”
“谁说不看了?”沈瑞手臂伸长,轻松地把本子又捞了回来,这次翻看得仔细了些。他随手从自己桌上抽了支笔,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下几个简图,“你看,把这些情况拆开,核心考点其实就这几个……”
他的笔尖点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白秀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目光跟着他的笔尖移动。
“这里,还有这里,你容易乱。”沈瑞侧过头,发现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阴影。他停顿了一下,才用笔尾轻轻点了点她原先出错的地方,“记住模型,别被题目里的花样绕进去。”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
白秀盯着那几个简图,若有所思。窗外雨声潺潺,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值日生擦拭黑板的声响。
“好像……是有点道理。”她小声承认。
沈瑞把笔往桌上一放,身体向后靠了靠,舒展了一下手臂:“当然有道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那半罐可乐?”
白秀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又立刻忍住。低头整理错题本,状似随意地问“那你……明天晚自习还在这儿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纸页边缘。
沈瑞正把玩着那半罐可乐,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灯光下,他眼里像是落进了细碎的星。
“在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不然谁给你讲题?指望老李吗?”他朝讲台方向努了努嘴,模仿着物理老师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这个题嘛,很简单滴嘛!”
白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轻轻耸动。
沈瑞看着她笑,自己也笑了。
“明天记得给我带一整罐”
“奸商”白秀笑骂道
“走了。”沈瑞站起身,单肩挎上书包,随手把空了的可乐罐精准地投进后门的垃圾桶里,“明天见。”
他挥挥手,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白秀独自坐在渐渐空荡的教室里,值日生也离开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映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
她翻开错题本,在沈瑞画简图的那页空白处,轻轻打了个星号。
白秀回到家时已近十点,雨后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她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秀秀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伴随着微波炉工作的嗡嗡声。
“嗯。”白秀应了一声,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椅子上。
母亲端着一杯热牛奶走出来,递给她:“今天怎么比平时晚?又留下来问老师题了?”
白秀接过温热的牛奶,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浓稠的奶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母亲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你们现在学习压力太大了。也别太逼自己,注意身体。”她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对了,今天碰到你张阿姨,她家琳琳你还记得吧?就是去年考上A大的那个。”
白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琳琳那孩子,从小就拔尖,听说在A大也学得挺辛苦。”母亲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不过人家那是真聪明,底子好。咱们啊,尽力就行,能考上个一本,妈就知足了。”
白秀盯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没说话。牛奶的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发涩。
“我知道。”她最终低声说,声音闷在杯口。
母亲又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便起身回了卧室。
白秀独自坐在客厅里,壁灯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放下牛奶杯,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有些模糊的脸。
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点开了和沈瑞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暑假,他发来一张游戏截图,她回了个“菜”的表情包。
她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打什么。问他到家了吗?太刻意。问他明天具体几点?显得太着急。
最后,她退出聊天界面,打开了手机里存着的、上学期期末的年级大榜照片。沈瑞的名字高悬在榜首,总分后面跟着的那个数字,刺眼又醒目。她的目光向下,缓缓移动,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之间,隔着密密麻麻的、好几十个陌生的名字。
那么远。
她把手机屏幕按灭,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目光落在玄关椅子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上,里面装着那本画了星号的错题本,还有没写完的卷子。
窗外的夜色浓重,雨后清新的空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滞涩。
她站起身,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牛奶,走向厨房,把剩下的液体缓缓倒进水槽。白色的痕迹顺着池壁滑下,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雨后的阳光格外清亮。
白秀走进教室时,沈瑞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早。”
“早。”白秀放下书包,目光掠过他的桌面,那本习题集是她没见过的版本,封皮是深蓝色的,看起来难度就不小。
她坐下,拿出自己的课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错题本拿了出来,放在桌角。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白秀听得有些吃力,笔记记得断断续续。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沈瑞,他听得轻松,偶尔在草稿纸上写两笔,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黑板,眼神专注。
课间,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笑着对沈瑞说:“学神,最后那道题你用了什么方法?老师讲的我没太听懂。”
沈瑞随手拿过一张草稿纸,三两下列出了步骤:“用这个公式代换一下,会简单很多。”
女生恍然大悟,连连道谢。
白秀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那道题她甚至还没完全理解老师的基础解法。她默默地把沈瑞刚才说的公式记在了旁边,笔尖有些用力。
直到下午的自习课,白秀才终于鼓起勇气,用笔帽轻轻戳了戳沈瑞的手臂。
“嗯?”沈瑞从习题集里抬起头,看向她。
白秀把错题本推过去,翻到画星号的那一页,指着下面一道新的题目:“这个……跟昨天你讲的那个,算同类型吗?”
沈瑞接过本子,扫了一眼题目,点了点头:“本质一样。”他拿起笔,却没有直接写,反而问她,“你先说说,受力点应该标在哪里?”
白秀怔了一下,手指有些不确定地点在图纸上的一个位置。
“这里?”
“为什么是这里?”沈瑞追问,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白秀张了张嘴,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个概念,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够确切,卡住了。
沈瑞没催她,只是用笔尖轻轻敲了敲那个位置,提示道:“想想我昨天画的简图,核心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引导的耐心。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
白秀看着他笔尖轻点的地方,又回想昨天那几个简洁的模型,混乱的思绪像是被梳理开了一条缝隙。
“是……相互作用的方向?”她不太确定地尝试回答。
“对了一半。”沈瑞嘴角微扬,这才低下头,在草稿纸上边画边解释,“关键是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理解……”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跟上。
白秀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流畅地书写,忽然觉得,年级大榜上的遥远距离,在这一刻,似乎被拉近了一点点。
仅仅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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