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下课铃刚响，白秀就疲惫地趴在课桌上。连续两节的函数题让她头晕目眩，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纠缠的线团。

"喂。"

沈瑞用笔轻敲她桌面，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用三种颜色标出刚才老师讲的例题思路，旁边还画了函数图像。

"第二种解法更简单。"他指着红色标注的部分，"直接用奇偶性就行。"

白秀盯着他干净利落的笔记看了会儿，忽然伸手从他桌肚里摸出那罐可乐："犒劳。"

沈瑞挑眉："这算抢劫。"

"这叫犒劳学生。"她理直气壮地打开可乐，气泡声清脆悦耳。

前排同学回头笑道："你俩又开始了？"

沈瑞懒洋洋地靠向椅背："她在偿还知识债务。"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可乐罐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午休铃响前五分钟，沈瑞忽然塞给她一张纸条

【天台，带上午饭。】

白秀犹豫地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但当她抱着饭盒推开天台门时，却看见沈瑞已经坐在避风处，面前摆着两份关东煮。

"你逃了最后一节自习？"

"物理老师拖堂。"他把多加鱼丸的那份推过来，"快吃，要下雨了。"

果然，饭吃到一半雨点就落了下来。他们挪到屋檐下，肩并肩看着雨幕。沈瑞忽然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快速勾勒雨中的教学楼。

"给你。"画完他把那页撕下来递给她

“好丑”

“小白真没品味”

画纸右下角，两个小人并肩坐在屋檐下，背影模糊在雨幕里。

周四早晨，白秀发现自己的书桌被搬到了教室另一头。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宣布："期中考试前按成绩换座。"

新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友善地朝她微笑。白秀机械地整理书本，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你的。"沈瑞把一本物理笔记放在她桌上，"上次借的。"

他表情平静，却在转身时悄悄往她笔袋里塞了张纸条

【放学老地方见。】

整节课白秀都心不在焉，笔袋里的纸条像在发烫。直到放学后在校门口看见那个推着单车的身影，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才一天就不习惯了？"沈瑞把她的书包挂上车把。

"谁说的。"她低头跨上后座，"就是没人讲题了。"

单车驶过梧桐树下，沈瑞的声音随风飘来："那现在补上。今早数学卷最后一道题，你辅助线画错了。”

晚上九点，白秀正在和一道电路题较劲，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沈瑞的名字。

"喂？"

电话那头传来淅沥的雨声，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看物理？”

白秀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路图皱眉，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顿了顿，电话那头除了雨声，还有轻微的、像是手指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第三小问，你把滑动变阻器当成定值电阻了，等效电路画错了。”

白秀立刻翻到那一页，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粗心弄错了。“还真是……等等，你那边怎么有雨的声音？你在外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作为背景音。“嗯。”沈瑞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有点事，在外面。”

“在外面？下雨天你在外面干什么？”白秀下意识追问，心里泛起一丝担忧。这不像他周末晚上的风格，他通常都会窝在家里啃那些竞赛题。

“……没什么，一会儿就回去。”他避重就轻，随即迅速把话题拉回题目，“我发张图给你，标出来了。”

话音刚落，微信提示音就响了。白秀点开图片，是他惯有的干净字迹和清晰的图示，错误的地方用红笔醒目地圈出，旁边还附上了简短的思路。图的背景，隐约能看出是垫在某种粗糙的平面上的，像是石面或者木板。

白秀看着那张图，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她想起之前他提起父母时平静表面下的暗涌，想起他说想搬出来住的话。

电话那头，沈瑞深吸了一口气，雨声似乎更清晰了些，仿佛他正站在毫无遮挡的地方。“嗯。”这一次，他没再掩饰，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来看房子。”

白秀的心猛地一沉。“你自己？这么晚？还下着雨？”

“中介刚走。附近有个便利店，我在门口……”他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感冒了？”白秀的心揪紧了。初冬的雨夜，寒气刺骨，他在外面奔波找房子……

“没事。”咳嗽止住，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惯常的、让她别担心的轻松语调，“图看了吗？懂了没？”

“懂了……”白秀应着，思绪却完全不在电路图上了。她听着电话那头的雨声，想象着他可能一个人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穿着或许不够厚的外套，手里拿着手机，面前还摊着给她讲题的草稿纸……那种混合着心疼、焦急和无力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

“沈瑞，”她打断他可能要继续的讲解，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吃过晚饭了吗？”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白秀几乎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和雨水敲打屋檐的杂乱声响。

“……忘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那层强装的镇定裂开了一条缝，透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茫然。

白秀立刻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你现在在哪？把定位发给我。”

“不用。”他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我一会儿就回去。”

“沈瑞！”白秀难得连名带姓叫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发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出门，一条街一条街找。”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微信“叮”一声响，一个定位发了过来。不算太远，隔了几条街的一个小区门口。

“等着。”白秀说完，立刻挂断电话，飞快地套上外套，拿起钱包和伞，想了想，又冲进厨房，从保温锅里盛出还温热的粥，用厚厚的保温桶装好。那是妈妈晚上特意给她留的夜宵。

她跑下楼，撑开伞冲进雨幕。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按照定位跑到那个小区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窄小屋檐下的沈瑞。他没打伞，只穿着那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校服外套，肩膀和头发都被飘进的雨丝打湿了，显得有些狼狈。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却照不出他眼底深处藏着的情绪。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撑着伞、气喘吁吁跑来的白秀时，他明显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又化为了某种复杂的、柔软的东西。

白秀跑到他面前，伞大部分倾向他那边，自己也顾不上肩膀被雨打湿。她先把怀里紧紧抱着的保温桶塞到他手里，触碰到他手指时，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抽。

“先喝点热的。”她的声音还带着跑过来的喘息。

沈瑞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保温桶，没有动。

白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巾，递过去：“擦擦头发。”

他还是没动，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便利店招牌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眼神很深，好像藏着许多她看不懂，或者说，他从不允许别人看懂的东西。

雨声哗啦啦地响着，滴在两个人的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很轻地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沙哑：“白秀，”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依赖，“我好像……真的有点麻烦。”

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疲惫的神情，所有之前因为他隐瞒而产生的气恼都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你是笨蛋吗，知道麻烦就别一个人硬扛啊。”她紧皱眉头，把伞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是说好了吗？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沈瑞凝视着她，眼底最后那点强撑的壁垒似乎在慢慢瓦解。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拂去了她发梢上沾着的几颗晶莹雨珠。

他的指尖冰凉，却在心上留下了一道滚烫的烙印。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

白秀看着站在便利店屋檐下、大口喝着粥的沈瑞。热粥的白气氤氲了他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脆弱。热食下肚，他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些许，但握着保温桶的手指关节仍因用力而发白。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听到她的话，沈瑞的动作猛然顿住。他抬起头，眼底是未加掩饰的错愕。便利店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睑下，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白秀自己也心头狂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强作镇定，避开他直直望过来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湿了的鞋尖，手指紧张地蜷缩在袖子里。

“我是说……你可以先去我家。”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家有空房间。”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要融进淅沥的雨声里：“总比……总比你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好。”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便利店的招牌和旁边的垃圾桶盖，发出嘈杂的声响。沈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复杂，里面有惊讶，有犹疑，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动容。

他缓缓放下粥勺，盖好保温桶的盖子。

“不方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我找个网吧凑合一夜就行。”

“有什么不方便的？”白秀抬起头，执拗地看向他，“只是借住一晚。而且……而且你感冒了，去网吧不是更严重？”

她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心里那点勇气又回来了些：“我家有感冒药，有吹风机，还有……还有多的被子。”

沈瑞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被雨幕模糊的街灯，下颌线绷得很紧。

“白秀，”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沉重，“我……”

“别废话了。”白秀忽然打断他，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惊讶的强势。她上前一步，拉住他冰凉的手腕，触手的低温让她心里一紧，“跟我走。”

沈瑞被她拉着踉跄了一步，手腕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挣脱。他低头，看着女孩湿漉漉的发顶，看着她紧紧攥住自己手腕的、微微发颤的手。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们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沉郁的墨色似乎化开了一些。

“……好。”一个极轻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带着妥协，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白秀的心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心跳。她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拉着他的手腕，撑开伞，走进了茫茫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