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旖没有接颜迩的话，只是出门之后自动自发地走到了沈兰芳和她后头，远看就像是去同一个方向的路人甲。
三人抵达城郊墓园，太阳还没有升起，鱼肚白的天空还泛着雾气，笼罩着整一片墓园显得肃穆阴冷。
墓园里已经有不少市民在祭奠逝去的亲人了，颜旖跟在母亲后面一路穿过长长的行道，在接近中央的位置找到了属于父亲的墓碑。
墓碑上颜爸爸的名字有些黯淡了，很有岁月侵蚀的样子。沈兰芳缓缓蹲下身去，把包里一早准备好的糕点水果摆到墓前，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名字。
颜旖在进园之前，在街边花了五十块钱买了捧花，这会儿把花束放到糕点旁边，朝爸爸鞠了个躬。
颜迩也向爸爸鞠了个躬：“爸，我们今年又来看你了。”
母女三人来看颜爸爸的时候，和颜爸爸聊天的任务通常会落在颜迩头上。她挑些三人这一年来好的事情同颜爸爸说，沈兰芳和颜旖则在一旁静静地听。颜旖有时候长久地盯着墓碑，心头却什么也没想。
“妈现在是咱们小区志愿者协会的副会长，我今年上了台里的跨年晚会，颜旖接了一年级的班主任。你放心，我们都挺好的。”颜迩说。
沈兰芳红着眼眶又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女儿们都出息了，你如果还在，也一定会为她们高兴的。”
起风了，远处来的风吹拂着墓旁的草地，吹得草皮上稀疏的几根随风飘摇。颜旖的视线便落在草皮上，眼眶的热度稍稍下降。
三个人在墓前停了半个多小时，留下了那束花，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天空的颜色已经慢慢转蓝了，雾气散去，原本影影绰绰的路人一下子都有了模样。于是颜迩又翻出了她的墨镜架在鼻梁上，转身挑了条偏僻的小路朝门口走。颜旖和沈兰芳只好跟在她身后也走这条小路。
“爸爸，奶奶到底在哪里啊，一一脚好酸……”
走过拐角，颜旖听到有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在说话。职业病使然，让她对小孩的声音特别敏感。这个小男孩也叫一一。她弯了弯唇循声望去，扭头发现那说话的孩子被他爸爸抱着站在一块墓碑前，孩子爸爸的侧脸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陆航一，”男人抱着孩子换了个角度，露出了整张正脸，“你答应过我什么？说好今天都自己走呢？”
看到男人的脸，颜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叫道：“陆铭哥？”
听到有人叫自己，陆铭也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颜旖，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意外：“颜旖？”
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兰芳和颜迩听到两人的对话，停下来转过身，这才发现居然同旧识差点擦肩而过了。
几人走到最近的一处空地上，颜迩摘下墨镜，微笑着冲陆铭打招呼：“陆铭哥。”她温和地笑着摸了摸陆航一的脑袋：“你就是陆航一吧？我是颜迩阿姨。”
陆航一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一把抱住了爸爸的脖子，害羞地把脸埋到了陆铭的怀中。
“他有点认生，”陆铭无奈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一，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颜迩眸光微闪，依旧摆出温和的笑容：“没事，航一这样很可爱。”
陆铭对沈兰芳微微颔首，叫道：“沈姨。”
“哎，”沈兰芳眉开眼笑地应下，“几年没见，儿子一下子都这么大了。”
陆铭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陆航一，叫沈奶奶。”
小男孩的声音闷闷地从陆铭的肩膀上钻出来：“沈奶奶好。”
“这是来看他爷爷？”沈兰芳问。
陆氏集团上一任总裁，即陆铭和陆锐的父亲在十三年之前因为一场空难丧生，当时不过大学刚毕业的陆铭临危受命接管了父亲的产业，把因混乱拖成一盘散沙的局面再度聚拢，以雷霆之势扫除所有心怀叵测的人，迅速坐稳了总裁的位置。这段佳话在当年的南陵晚报上被以大篇幅登载报道，作为陆爷爷的隔壁邻居，颜家人只知道那段时间陆爷爷的头发一下子白了不少。
陆铭点了点头，表情很平静：“是。”
陆铭不是擅长交际的性子，几人又好些年没见，这会儿不知该聊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花我买来了，看看还要什么？”
越过陆铭的肩膀，颜旖看到手中执着花束的陆锐从另一头走来。他看到兄长同几人站在小广场上，便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话。
走到近处，陆锐才发现和陆铭说话的竟然是颜旖一家人：“一一？”他的视线又落到旁边两人身上：“沈姨，小迩。”
“小锐也好久不见了，”沈兰芳看向陆锐笑着说，“是打算在国内工作了？”
陆锐笑道：“对，国外的菜吃不惯，还是国内好。”
陆锐一来，沉闷的氛围就缓和了。颜旖感觉好像陆铭也松了口气，她抿抿嘴，有点想笑。
“叔叔，一一存在你口袋里的棒棒糖呢？”陆航一看到叔叔，对甜食的**打败了看到陌生人的羞涩，从爸爸的怀里扭过身子朝陆锐伸出手。
颜旖心一紧，想起了前几次和陆锐见面的时候，他总能从口袋里摸出各式各样的糖果来。
难道自己真的抢了小朋友的糖？想着，颜旖看向陆锐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哀怨。
陆锐感受到两道落在自己身上不同情绪的目光，稍稍一细想便知道颜旖在想些什么了。他心中失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棒棒糖递给自家大哥：“你爸说了，你早上起床已经含了一支了，存款要没收。”
陆航一瘪瘪嘴想哭，不过看到爸爸严厉的目光还是很坚强地忍住了。
在小朋友看不到的地方，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支落在陆铭手里的棒棒糖又被陆锐接了回去，揣进了兜里。
“如果你乖的话，”陆锐说，“叔叔银行还会开张把那份利息吐出来。”
小朋友的眼睛瞬间点亮了——本金没了，利息还有啊！自己只要忍下去，一支棒棒糖就会变出无穷无尽的棒棒糖山！于是他瞬间收起眼泪不哭了。
颜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做小学老师这么久，还从没有见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把孩子收服得如此服服帖帖的人。陆锐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关键孩子不哭不闹完全心甘情愿，这不是威胁叱骂所能解决的。
想起上次和陈心宝在心理活动中心的那场风波，颜旖完全怀疑在陆锐眼里自己的工作能力无限接近于零。
既然遇上了，和陆爷爷又是多年的邻居，沈兰芳便代表三人去陆爸爸的坟头也拜了个岁。陆铭带沈兰芳去墓前，姐妹俩跟着陆锐站在过道旁。
陆铭放下陆航一，拍了拍他的屁股，小男孩便摇摇摆摆地朝最亲爱的叔叔走过来，蹬着小短腿努力迈进的样子让颜旖的心都要萌化了。
她蹲下来平视陆航一，用在学校里和学生说话的语气对陆航一道：“你好小一一，我是大一一。”
陆航一歪歪脑袋，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大一一？”
颜旖笑得眯起眼睛：“对呀，大一一。”
“可是一一只有一个呀……”陆航一仰头去看叔叔，发现向来喜欢自己的叔叔居然也含笑看着大一一，瘪瘪嘴又想哭了。
看着小男孩眼眶里迅速蓄积起来的一汪水，颜旖开始头疼——难道自己真的自带了班主任BUFF，获得了“小儿夜啼”特效吗？
陆锐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孩，嘴角轻溢出一丝笑。他走到颜旖身边对下来，与颜旖一起同陆航一面对面：“小一一，大一一会魔法，你要不要看？”
一听有魔法，小朋友的哭又止住了，他眼神亮闪闪地盯着颜旖，声音清脆响亮地回答：“要！”
颜旖完全呆住了，她连魔术都不会变，更别提什么魔法了。她用眼神示意陆锐，让他自己来收拾这个一塌糊涂的局面。
陆锐冲颜旖眨眨眼，下一秒，颜旖感觉自己收在膝上的那只手被碰了碰。肌肤相触的温暖感觉从指尖一路燎烧到心口，她的手掌心被陆锐塞进了一支包装精美的糖。
陆航一只顾着看颜旖的脸，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叔叔和颜旖在手上的交易。
“看好了，大一一要施展魔法了。”陆锐对陆航一说。
摸着手里的糖纸，颜旖迅速明白过来。她腾出一只手对着陆航一挥了挥，然后握紧拳头伸到他面前：“来，你对着里面吹一口气。”
陆航一乖乖地照做，捧着颜旖的拳头鼓着腮帮子吹了一口气。
颜旖收回手也装模作样地对着里面吹了一口气：“这是只有叫一一的人才能施的魔法哦！”她用拳头碰了碰紧攥着棒棒糖的那只手，把手再度伸到陆航一面前，带着引诱对他说：“来，这个用魔法变出来的东西归你啦。”
陆航一已经完全被这一套花里胡哨的魔法收服了，乖乖地摊开手心。
颜旖轻轻张开手掌，一支棒棒糖落到了陆航一的手心里。
“哇！”小男孩张大了嘴巴，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看到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棒棒糖，陆航一看颜旖的目光完全变得狂热喜爱：“大一一，你好厉害啊！”
颜旖乐不可支地摸了摸陆航一的脑袋，睨了陆锐一眼，低声道：“你那儿骗小孩的把戏可真多。”
陆锐依旧笑得很温和，他的声音也放得很低：“也要颜老师配合才行。”
陆锐的桃花眸太过勾人，颜旖对视了几秒便招架不住，扭头看向另一边。
她偏过头去看颜迩，发现颜迩也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鸽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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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墓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