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铖方想起,这还一个人没解决。
思索片刻,他走过去,冲两人摆摆手:“过来。”
阿东阿西凑过去。
赫连铖解下云遥的坠子。
瞬间,一阵奇异的香气涌流,阿东阿西睁大双眼。
阿西:“这、这简直......”
阿东已经开始神思迷离。
好在赫连铖立刻就给她戴了回去,两个人均才稳住心神。
六界之中,一些修为高深或灵魄至纯的人会有其独特的身息,容易吸引妖魔邪崇或者走歪了道的修行者,所以这类人往往会用各式法器将自己身上这股气味遮掩住。
而云遥身上的这股奇香,比他们往日所闻更加浓郁,也更为诱人。若邪修在此,恐怕早就失去理智扑上去了。
赫连铖体内一直存在清、浊二气,两股气流时常冲撞,厉害的时候能给他直接折腾得晕死过去。先前,他便是在这阵痛觉清醒过来的。
可有股异香,竟平息了他体内躁动不安的气冲。
阿东兴奋道:“既然对少主的气冲有效,不如直接杀了,取她的心头血,做少主的药引!”
赫连铖道:“没有那么简单。”
他拎起她的佩铃:“她是天衍宗最低阶的弟子。”
一个最低阶的弟子,如何能身怀如此奇香。
可方才见她费劲制敌的模样,她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赫连铖吩咐:“她的身份存疑,先不要轻举妄动。”
阿西一脸欣慰,觉得少主成熟谨慎了不少,却不知赫连铖多半是因为不清楚,到底是心头血、还是心脏、或者是某截骨头之类的,能够治他的顽疾。且眼下,他得先处理好金针一事。
至于旁的因素,他一向不管不惧。
阿东问道:“少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把她丢在这里吗?”
赫连铖扫去一眼,她晕得很彻底。
“留在这里她明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他摆了摆手,“带出去,随便扔在哪个山头。”
阿东听命,将云遥拎起来。
*
二度从昏迷中醒来,云遥适应速度比第一回快上许多。
浑身酸痛,尤其是脖子,虽然看不到,但想来是淤青了,一碰就疼。
下手真狠......
想起那个人,她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只剩她一个。
而周围的景象也变化了。
眼前不再是阴暗的密林,此处更为开阔,光秃秃的岩地上冒出几丛枯草。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她抬头望去。
这里,好像离月亮更近。
她拖着身体爬起来,向岩地的外沿走去,拨开几簇杂叶,呼吸一收,赶忙站定,山风习习,她立于崖边。
定睛一看,眼前正是昆仑绵延的山峰。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不会认错。
看来,她正位于昆仑的某座山上。
回到熟悉的地方,云遥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
那个人虽然嘴上说不行,其实还是顺手将她带出隐谷了。
已到了深夜,整个昆仑山看着都很平静,只有风声和偶尔的蝉鸣。云遥记挂着莲花台的怪事,她一边默念着阿蛮和哥哥千万不要有事,一边准备先找路回青云峰。
可没走多久,她就发现座山峰有点古怪。
因常年被指使跑腿的缘故,昆仑的大小山峰她都去过数次,说不上闭眼能辨,但对环境和线路都还算熟悉,可这座山却格外的陌生。
其次,昆仑作为万古仙山,常年清气充盈,霞光萦绕,哪怕夜里也是月明星烁,然而这里却怪石嶙峋,瘴气四起。
本就极窄的山路铺满了落叶残枝,像是荒废了许多年无人到访的样子。
短短一天内,一波三折,云遥身心俱疲,面对未知的前路,她打算先原路返回到醒来的地点。
可转头一看,她来的时候辟开的这条空路上,又似无人经过般覆上厚厚的枯叶。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同时暗暗给自己打气,她既然已经出了隐谷,又在仙山内,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小路中岔道不少,云遥凭着直觉摸索,最后一次分岔口,她选了左边,穿过一片矮林,视线豁然开朗。
跟前有一块石碑,云遥拂开上头缠绕的藤蔓,只见上面刻了三个大字。
“小咸峰?”
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山峰。
云遥抬眼,石碑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阁楼。
只是——
她微微皱眉,十分不解:“好奇怪的......楼啊。”
这世间,亭台楼阁大多都讲究个对称稳当。云遥从没见过这种歪歪扭扭的阁楼,乍一看,看不出确切的形状,像是用木头瓦片临时胡乱搭建而成,还搭得很高,令人不禁担忧一阵风来就能刮倒。
陌生的山峰,奇怪的楼阁,云遥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而,刚迈出一步,虚空中竟传来一道声音。
“阿遥——!”
话音急切,仿佛害怕她就这样离开。
这声音莫名耳熟亲切,如梦如幻,似微风柔软、水波荡漾。云遥如同枯木逢春、久旱逢雨般,身上哪哪都不疼,全舒坦了,整个人像是跌进柔软的云朵中,神魂飘荡。
乃至于她不去纠结这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话者何人,为何认识她,有什么所求,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别害怕,阿遥,进去吧,进去看看。”
云遥仿佛着了魔,竟真就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奇诡的高楼,缓缓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被蛊惑着向前走。
阁内没有灯烛,全靠透过窗子的月光,才依稀可辨其中之景。
一排排褐木打造的书架规整地摆置着,上面盛放数本古籍。
在楼阁最中心,有一段石柱,柱身凿刻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远远看去,盘踞在石柱上,像忠诚的护卫。
云遥停了下来。
这尊盘龙古座上,悬着一本云书。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云遥,别怕,打开它。”
云遥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
“大胆!”
云遥耳膜骤疼,双膝不由得发软,跪了下来。
此刻神魂归位,她终于清醒,发现自己早已离开那座诡异的阁楼,而正在司正殿的前厅中。
面前,玄英仙尊火冒三丈,对着她就是一顿输出。
“云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知不知道,私闯我宗禁阁可是重罪!!”
“我命你在殿前跪着反省,为何乱跑?又是如何知道禁阁所在,如何闯入小咸峰的?全部如实招来!”
“说!你与魔族有何干系?!”
玄英生气的时候,嗓门极大,云遥一阵阵耳鸣,仍处于懵懂的状态,什么禁阁?什么魔族?
她只记得自己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进了那间楼,至于之后的事,就全然没有记忆了。
她一脸迷茫的模样,玄英瞧着更冒火。
要知道,天衍宗的这间禁阁素有历代掌门布下的结界,结界之多之复杂,连带着小咸峰也隐于昆仑,除了掌门和各长老,根本无人知晓,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有生人闯入。
玄英收到结界波动的讯息,便立刻前往小咸峰捉人,结果不捉不知道,一捉吓一跳,那人竟然是云遥?!
这个弟子,修为低得出奇,笨得出名,怎么可能找得到小咸峰?又怎么可能进得去禁阁?
联想到今日莲花台遭魔族入侵之事,玄英越想越觉得此事有鬼。
盛怒之下,玄英抬掌,要施法逼问:“你还不说话!”
云遥一惊,连忙往后缩,可避无可避,她身后空空荡荡。
正此时,司正殿的门突然打开,一行人中,有玄鹤掌门、青鸾师姑,还有所有天衍宗主事的长老们,以及,跟在玄鹤旁的云湛。
青鸾师姑是阿蛮的师父,对云遥一贯比较和善,见此大惊:“云遥?怎么伤成这样?”
玄英冷哼:“她做了什么好事,她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对掌门和各位长老颔首道:“玄英请诸位前来所谓何事,想必诸位已经知晓,罪魁祸首便在此了。”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云遥呆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陈年旧缝,很想钻进去。
她从没想过,会在如此窘迫的情形下见到哥哥。她有自知之明,从没幻想过能有多么惊艳的出场,但至少不是现在,不是这样。
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很重要。
所以,她才准备了那么久,采灵草,换灵石,希望能给哥哥送个拿得出手的礼物。
青鸾道:“英师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云遥这孩子虽然修为不高,但品行绝对没有不正之处。”
“品行?”说到这个,玄英更气了,“她都能替她那些师兄师姐采灵草,来敷衍我的课了,在我这里没有品行可言!”
“既然提到了,这笔帐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如今又......”
玄英一句接着一句数落她的不是,云遥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直到掌门开口:“云遥。”
玄英终于消停。
云遥根本不敢抬头,可掌门唤她,她也不敢不理,双手行了一礼。
玄鹤宽慰道:“别紧张。”
云遥抬眸,不小心对上云湛的目光,来不及辨明其中情绪,就又慌张地低下头。
玄鹤问:“你可在阁中看见了什么?”
云遥努力回想,仍是无果:“回掌门......弟子、弟子想不起来了......”
“是如何进去的,可还记得吗?”
“应该、应该就是推开门进去的。”
“为何要进去?”
“我、我也不知......”
玄英大怒:“ 掌门面前还敢胡言乱语!”
“你一个至今仍识海未开的低阶弟子,如何破得我宗门禁地的结界?定是与魔族之人暗中勾结!魔族前脚侵我仙门,你后脚便入了禁阁!”
青鸾脸色大变:“师兄慎言!”
长老们窃窃私语,有长老问:“真与魔族有关?难道魔族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有长老反对:“这不合常理,如果魔族真的要寻内应,也会选高阶弟子。”
“如若他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也并非毫无可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及魔族,眼神都不一样了。处于这些目光中心的云遥,几乎仓皇失措。
“我没有,我跟魔族没有关系......”她面无血色,无助地摆手,想为自己辩驳,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从她被撞下隐谷,遇到一个暴躁的陌生少年,死里逃生几回说起;还是从她醒在一座陌生的山崖,被一道迷幻的声音引入他们口中的那间“禁阁”说起?
可这一切,怎么会和魔族扯上关系?
借她八百个胆,她都不敢跟魔族有任何来往。
短短一日发生的怪事,就比她过去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清的程度。
气急攻心,加上受伤后一直没来得及休息,云遥胸口一滞,突然呕出大口鲜血。
“云遥!”青鸾及时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在青鸾怀中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众长老也被这变故弄得一愣。
玄英率先反应,冷声:“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了?”
青鸾脸色难看:“师兄,适可而止吧。”
玄英还是不信,要亲自察看,刚上前一步,一道白影挡在面前。
“云湛——?你?”玄英不悦,“你让开。”
他一言不发,却寸步不让。
终于,玄鹤打破僵持,他拍了拍玄英的肩,缓声道:“师弟,莲花台之事还需你善后,这里便由我来处理,如何?”
玄英掌管天衍宗一切大小事务,可以对任何人发脾气,但不好驳掌门师兄的面子,尽管犹疑,还是不打算违逆玄鹤的意思。
玄鹤又建议长老们协助玄英一同前去。转眼间,司正殿内便只剩下四人。
“师妹,你先送云遥回沁水居。这几天,就让她安心修养。”
青鸾听明白话中之意,这是要变相软禁几天,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云遥离开。
云湛也欲跟去,被玄鹤叫住。
“阿湛,你随我来。”
云湛迟疑片刻,还是跟着玄鹤,进入司正殿内厅。
甫一进内厅,云湛便行了一礼:“师父——”
玄鹤知道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宽慰道:“你放心,为师并不疑心云遥,她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玄英师叔正在气头上,待过些时日,我再劝他。”
“不过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知悉,也是此次为师命你出关的本意。”
玄鹤接着问道:“依你所见,魔族,何以能堂而皇之破我界门?”
云湛肃然,意有所指:“难道是——”
“没错。”玄鹤点头,“神族的结界越来越弱了。”
近年,魔域一直没有停止各种明来暗往,背地里挑了不少事,几十年前甚至与仙门爆发过一定规模的冲突。
可如今日这般,在各大仙宗掌事人皆在场的情况下,在仙门的地盘明晃晃挑衅,实属意外。
“离风清师兄殉界,不过数十载,恐怕,是期限将至了。”
云湛面色凝重,便要下跪:“师父,云湛万死不辞。”
玄鹤扶住他的肩膀:“不,阿湛,殉界不过权宜之策,并非长久之计。”
向来平和,泰然,总是一脸岁月静好的玄鹤,也不禁恍然:“神族陨落,我仙门勉力撑持至今,已不免是强弩之末。”
他看向云湛,停顿须臾后,才道,“阿湛,上古神谕现世了。”
云湛目光一震。
上古神谕乃是远古神族之物,只有在紧要关头才会现世,以做启迪或引路之用。
上一回出现,还是万年之前的神魔血战。
如今再度现世,换句话说,便是大劫将至。
玄鹤捋了把白须,一霎又恢复成泰然自如的模样,淡笑道:“今日,莲花台上,你做得很好。”
闻言,云湛顿了顿,拱手道:“是弟子应该做的。”
可仔细看,他脸色微微发白,只是一贯沉静,所以不显违和。
玄鹤道:“阿湛,为师曾问你,修道何为。”
云湛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为天下苍生。”
合虚峰修行时,师徒论道,稚嫩的少年跪于殿前,朗声道,修道之人,就要有牺牲自己的觉悟。
玄鹤却心道,阿湛,你有牺牲自己的觉悟,那么,你是否有牺牲他人的觉悟呢?
他终究没有问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如此,神谕之事交给你,为师便放心了。”
被神谕选中,云湛毫不意外,他跪下领命,这回玄鹤没有拦他。
他起身后,玄鹤略交代了一些事,然后叮嘱道:“等云遥好些了,带她来见我。”
云湛本能便应下,心中却微疑,明明师父并不打算追究云遥闯禁阁一事,为何还要特地见她一面。
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只是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以至于他细细分辨后,依旧难以下定论,不禁望向玄鹤。
只见玄鹤带着七分深意的笑容,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怀疑:“不错,云遥也是神谕所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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