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主簿的小儿子是这群孩子里的小大王,他对鱼家格局很是了解,领着孩子径直闯到金花间。
小孩子拿着树杈顶门,鱼时眠慌了,拉住葵儿问:“金花间里头有人守着吗?”
葵儿把金花间的钥匙匣子交到她手里:“早按娘子吩咐,里外都派人守着了,绝不会让人进去。”
“看来你们守的不牢啊。”徐朝扬下巴示意她们看向窗口。
主簿小儿子踩在别人背上翻窗进去了,鱼宅的下人都不敢拦着他。
鱼时眠扶额倚身在柱子上,泄出长串的气。
徐朝提着小孩的衣领把他扔出金花间,一脸凶相唬住小孩:“再敢进这间屋子,手筋脚筋都给你挑断。”
小孩从小很少被凶,虽然被吓住了但心里还是不服的:“我想去哪就去哪!你还要罚我,你是想死了不是!”
徐朝打他屁股:“毛还没长齐,说话架势和官衙里的人学得挺像。”徐朝走到金花间的五角枫前,把小孩挂在树上。怕掉下来,小孩抱紧树枝,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往外蹦。
徐朝掏掏耳朵,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等他不说了,徐朝一只手摇晃树枝,给小孩吓哭了。
鱼时眠噗嗤笑出来。
葵儿:“真是该的。”
鱼时眠这口气才顺下来一点,花房那边又有人来通报了,她听了消息赶紧赶过去。
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花房是鱼时眠最看重的地方,平常日子里也就侍弄花草的那几人可以来去自如。鱼时眠喜欢花草也不是个秘密了,今天官署里来的那些人都知道。他们从不去花房,不是怕得罪鱼时眠,主要还是认为几个花草值不了钱。
他们不喜欢,但孩子喜欢。孩子都拧着那股劲,越不让他做的,别人越稀罕的,他就硬是要干。鱼时眠到花房时,低处的花已经被薅光了,叶子也都扯到地上。高处的花未能幸免,被孩子用棍子杵下来,连土摔个稀碎。
鱼宅的下人拦不住、不敢拦,尽量护着那几盆贵的。
鱼时眠手心发痒,绷着脸。徐朝刚教训孩子的画面涌现脑子里,她也想一个巴掌打在这些臭小孩的屁股上。
一群泥猴子,脸上衣服上都是黑泥,头发上还落了草,鱼时眠看见是如此,她也这么说:“泥猴子……”
鱼时眠回想年前去庙里时,和尚硬塞给她的那本经书。和尚说那是静心安神的经文,她拿到手的时候翻看了两页,就记得一句半句的,她现在心里胡乱念叨着缺胳膊少腿的经文。
她怕再不做点什么,她真会把他们抓起来绑树上拿柳条抽一顿,臭泥猴子们。
鱼时眠闭眼深吸口气的功夫,忽然下身一阵风嗖地刮来,两只手□□似的抱在她腿上。
一泥猴冲来掀开鱼时眠的裙子,贴她身上。
“啊——”鱼时眠变调大叫,连连后退,婢女们也看清了情况,赶快上前分开那小孩,整理鱼时眠的裙摆。
其他小孩站一排坐一排,愣笑地看着掀裙摆的那小孩,不觉得羞耻,只觉得好玩。
今日穿的不是轻盈的罗裙,小孩没全掀起。
被吓怕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哪会这么胆大,婢女把鱼时眠围住,怕小孩再犯。
那声惊慌尖叫后一直沉默的鱼时眠,突然伸手扒开挡在她前面的侍女,巴掌甩到那小孩脸上。
啪——超脆爽的一声,像春雨砸在青竹上,一股清凉感从喉间滑到心肺。
“臭没爹妈教的。”鱼时眠睨视他,眼里阴森森的,“你娘常说我没爹妈教,这句话还给你,也是还给你娘的。”
小孩忘记哭了,傻站在原地,也没人敢碰他,生怕事情连累到自己。
鱼时眠打完就心里发毛,悄悄吩咐葵儿:“快去拿消肿的药膏来,拿最好的!”
泥猴子是官署家里的儿子,她打了他儿子,下场难说。
药膏是用不上了,还没等葵儿去拿,官署里的人就听见动静来了。
大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惊慌失措的哭声,比小孩更夸张,闹起来没完没了。
看着鱼时眠的眼神猩红得可以滴血。
她跟个塞着棉花的假娃娃一样,站着不动。随便他们干嘛,她都没任何反应。脸色也像个棉花娃娃一样,没有半点活人气。
鱼时眠被他们扯着手腕,拉着胳膊,一动不敢动。尖锐的骂声刺痛耳朵,回荡在荒芜焦枯的识海里。匮乏的、孤单的精神世界中,她急迫向外寻求力量。
她抬头找人,这时候徐朝不在。
算了就这样了,她不抵抗了,低眉的瞬间,余光里有一个人朝她走来。
此时的徐朝在鱼宅后头的山里,人影在烂漫山雾里看不真切。
徐朝和鱼时眠听到花房被小孩捣乱的消息,鱼时眠急匆匆去了花房,耳边的红花掉地上了。跟在她后面徐朝不小心踩烂了那花。
昨晚花房没有关窗,到底是比不过山里风吹日晒的花草,大风大雨把花房里的话都吹落了,留下的花也被吹得凌乱变形,现在那群小孩又折腾了一番,估计没一个好看的。
徐朝印象里的鱼时眠,很精致很讲究,几乎时时刻刻都是美的,每根头发丝儿都有它该待的地儿。她对花也是极其的喜欢,甚至有点痴迷。更别说每日戴在头上的花,必须是万里挑一的惊艳,和她人一样。
鱼时眠最狼狈的时候,头上的花也要是鲜活的。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她喜欢就为她摘取就好了。
徐朝在山里挖了好几株野花,全是红的艳的,越艳越衬她,越俗气越鬼魅冷艳。
他从山雾里跑来,怀里抱着花,花在他怀里一颠颠的。他脸上有点笑意,想赶紧送到她手里,她今天糟心事太多了。
一路跑到鱼宅大门口,他含笑的视线终于从花上移开,抬眼看到门口的两人,嘴角的笑容凝滞,瞳孔惊颤一瞬。
方惟来了,和鱼时眠站在鱼宅门口,两人看着像是刚从宅里出来一样。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方惟。
门口停的马车都走了,官衙的官人离开了鱼家。
方惟回身示意鱼时眠送到门口就好,“给你添麻烦了,我也是回衙门时才知道官衙的人都来了。”
鱼时眠垂眼稍稍屈身:“是我应该感谢您刚给我解围了,不然今日难过了。”
“不不,这事说来我也有错。我听说他们以剿匪之名让你纳财了,我应该早点赶来的,钱我差人还到府上。”
“不用了,剿匪是为民之事,我做了不亏。”
“那行,多谢娘子了。”方惟瞄一眼她常别花的耳后,轻笑,“这支白杜鹃是天都皇城上林苑新培育的,很适合你。”
他手底下的侍从上前打开木匣子,一枝上生了八朵杜鹃,花瓣又白又透,像是雕刻过的玉髓躺在盒子里,有种小家碧玉的美。
这个时节的杜鹃很难得了,何况还是白色的。寻常一枝生六朵,它一共生了八朵。
上回她与方惟舫船一行后,她察觉方惟微妙的意思,他对她感兴趣,而且是势在必得的。
可方惟不是良人,虽然没有任何一点来解释鱼时眠的这一念头。硬要一个理由的话——她向来只戴张扬的红花,不喜欢白杜鹃。
这次方惟送花的意义不同,没有寻常男女会私下授花的,她不想收下花让方惟多想。
“鱼家娘子眉眼有清冷绝尘的仙气,别上白花应有姑射神人风韵。”方惟见鱼时眠眼光落在木匣子上,多说一句。
“抱歉,她不喜欢戴白花。”
鱼时眠说不出口的话,被另一个人说出,熟悉的嗓音就在鱼时眠身后,她还能感受到说话人胸腔的震颤。
方惟眯眼带着点威慑盯着徐朝。
方惟:“又是你?”
徐朝合上木匣的盖,把自己怀里的红花塞给鱼时眠。
鱼时眠接到花还有点懵,哪来的?
徐朝转动她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折一朵其中最大最红的挂在她耳朵上的黑发里。
她又双手把持住她两肩转动,让她面对着方惟,徐朝:“我们已经够好看了,那花你拿回去吧。”
鱼时眠有点懵,徐朝怎么突然出现了。
方惟又将花匣子推向鱼时眠手边,“鱼家娘子还没说话,你怎么先开口了。”
方惟表面平和冷静的,可眼底阴恻恻的,盯得鱼时眠心烦意乱。
这花收不得,方惟送花此举的意思很暧昧。现在两男一女纠缠在这事里,鱼时眠更不想收下花,让她更加烦躁。
她随便找个借口开溜:“宴上食多冷物了,现在身体不便……徐朝帮我送送方县令。”她准备走,没有要收下白花的意思,身后的徐朝也屁颠跟在她后面。
方惟反应也快,想抬手拦她。
徐朝一掌拍下方惟的手,反拧着他手腕用力甩开,快速几步朝方惟压过来:“县令来得不早不晚,可谓是刚刚好,卡在官衙的人都闹完了,你才顶着救场的名义出来。其中意味很有意思啊!”
方惟眼睛睁大,眼里的不甘由一个笑掩盖掉,“行,娘子好生歇息,我改日登门看望。”他最后几字咬得狠。
方惟掉了面子,手里紧抠着花匣子,不回头的走了。
徐朝朝他背后嘁了声,回过头来鱼时眠早走远了。
鱼时眠一天下来好累,心情不怎么样,回合枝居躺到晚上才下榻吃点东西。
夜深人静,木几子上,鱼时眠机械般嚼吃食,想着吃完就再躺回去。神思恍惚间,余光里晃过一道黑影,她黑瞳一震,快递扭头看向窗外。
一高大的身形板正地站在她寝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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