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霜重(三)

瑞桉走时没有留下狸犬,这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霜雪宗现在只有雪言卿一个主子,我作为访客,勉强算小半个。其余家仆虽然长得好看,但尝试交谈几个发现他们都麻木古板,且不好忽悠。

无人可唠,无狗可遛。

兜兜转转逛了一圈,唯一的收获是从园子里摘了朵极抽象的炫彩牡丹,拿去跟停晚显摆的时候,被路过的雪言卿以破坏园艺布局为由罚了十灵珠,也就是一千两黄金。

赚钱似集露,赔钱如流水。

前后加一起的六十灵珠让我暗搓搓想了整整一个时辰暗杀计划,倒真选出几套像模像样的方案,我将这几个方案编成故事,蹲在石凳前,说给停晚听,她先是有些局促,随着我编故事水平提高,逐渐放松下来。

停晚听入迷时会不自觉摆弄落在石凳上的樱花瓣,和从前成雨婷的习惯小动作一样。她听完所有暗杀小故事后,对我露出慈母般的微笑:“仙主单纯率真,世所罕见。”

我有一种小孩给妈妈表演完奥特曼变身,然后被妈妈宠溺地夸一句“你真可爱”的感觉。

“算了,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伤脑筋的事。”

我有些泄气,不过并没有沮丧多久,马上想到了新的话题:“你为什么怕雪言卿?”

虽然雪氏有门规,不把家仆当人,但雪言卿对停晚和我玩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阻拦过,停晚和我说话时他总是不见踪影,偌大的庭院,连个其他洒扫家仆都没有,着实奇怪。

停晚闻言瑟缩了一下,手中的花瓣被搅成碎片,她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犹豫许久,苦笑道:“因为我是魔族祭女,原本要合族献祭给锁魂法阵,以压制三代神魂点起的火狱。祭法将成时,雪氏父子入阵杀尽我的族人,留下作为阵眼的我,使祭法永远只是个半成品。”

我想起酒楼里老者说的话,这应该就是瑞桉没来得及给我讲的黑烟事件。

如此看来,霜雪宗确实动摇过。

无论原因如何,眼睁睁看着合族死尽,实在过于残忍,我没有再问下去,夕阳西斜,算起来瑞桉也快回来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刚刚去厨房时顺走的栗子糕,掰一半塞给她,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栗子糕应该是软糯香甜的,这块入喉时却泛起轻微的酸涩味,我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咽下去,只反应过来打掉停晚手中那块。

胃里翻江倒海,像有一团烈火在烧,浑身筋脉寸寸断裂,疼得我汗如雨下。视线模糊数秒,灵海中的封印剧烈抖动,痛感褪去,倒计时清零,随后又变回一天。

“仙主!”停晚惊呼。

“靠!”我低骂一声,原本想吃回点本,没想到阴差阳错,拿一条命给雪言卿这奸商排了雷。

储物戒中的黄金少了大半,称重只剩五百两,我脸色铁青,撅断两根树枝,夹起滚落在稀泥里的另一半栗子糕,我让停晚回住所等我,我则快步走出小花园,打算找雪言卿算帐。

刚出园门,一道雪白的小身影向我急速贴近,狸犬顺着我的裤腿窜上胳膊,在臂弯里荡起秋千。

瑞桉慢悠悠地从院墙后走出来,他终于把那件黑黢黢的夜行衣脱了,换上了赤色薄衫和狐裘大氅,虽然有种季节错乱的观感,好歹贵气些,不像小偷了。

衣服稍正常些,便显出那张绝世容颜。瑞桉逆着夕阳,余晖只能做为狐裘上闪耀的点缀,不及他抬眸时的刹那风华。看到我后,他眉峰舒展,眸中光晕流转,薄唇微扬,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

“惊为天人”一词在此刻有了具象。

他站在我面前,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看见狸犬冲着我手上泥泞的栗子糕呲牙,才明白这厮在恶心我。

刚诞生的滤镜碎了一地,我和善微笑:“好东西,来一口?”

“穿肠断魂散,你下的?”他凑近仔细看了看,又问,“给谁吃了?”

我叉腰:“我吃的。”

瑞桉明显不信,掌心凝出个水球,洗去糕点外层的污浊,又用空气球包裹起来,攥在手心里。

“穿肠断魂散没有解药,吃下去神仙难救,你好端端站在这里,骗我做甚?”

他说完便转过身,向另一处院子走去。我既难过又庆幸,难过的是自己刚刚明明真切的死过一次,却无人知晓,若是没有那道封印,在这个世界我会死得多么悄无声息,庆幸的是好歹没死。

狸犬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低落,贴着我的脸蹭了又蹭,我看了眼远远走在前面的瑞桉,摸摸狸犬的后背,小声和它说:“你要记得我,我剩下的钱可能不够再死一次了。”

死亡代价是指数增长的,我心中害怕,连走路都谨慎起来,狸犬在我耳边呜咽,像毛球一样团在我颈窝,小眼睛湿漉漉的,融化了我心底刚刚结起的寒冰。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修勾。

雪言卿大概是没在前面的院子,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瑞桉又折回来,手里多了支碧绿的玫瑰。

霜雪宗唯二的抽象花卉都被我俩祸害了。

“跟你气质很搭,送你了。”他把绿花塞进我手里,背过手,哼着小曲走在前面,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

且不说冒傻气的颜色,这要是让雪言卿看见又得讹我一百黄金,我还哪有钱赔给他,快步上前,把花插在他领口,没好气的说:“一支十灵珠,谁摘谁付钱。”

“雪言卿真不是个东西,晚饭给他投毒。”瑞桉弯腰把花随手插在土里。

我愤愤附和道:“对,多放点泻药,让他夜里睡茅厕。”

他愣了一下,笑意盈满眉眼,我不明白他这次回来怎么这么高兴,想必妖界有好事发生,于是问道:“你去妖界做什么了?”

“去看热闹。”瑞桉得意地说,“妖尊听说有魔头越境闹事,去妖魔边境把魔族四大守军全都收拾了一遍,打得小魔尊亲自来道歉,并当着所有人面,承认魔不如妖。”

我:“……”

听着挺弱智的,跟过家家一样胡闹。

我总觉得集天地灵气而生的妖可能真的单纯,不比那浸在邪缸里长大的魔心机深沉,有时候打一顿认个错或许并不能代表什么,且一时屈辱正是日后大开杀戒的因由。

但妖尊死了我正好捡漏通关,索性也当个热闹看。

难怪我们翻遍整个前厅后院都找不到人,雪言卿并不在宗内,而是坐在宗院后门吹箫赏夕阳。

箫声哀怨,翩翩公子配上西沉落日,营造出命不久矣的脆弱感,若是在电视剧里,不是主角拍出这副景象,他怕是活不过两集,马上就要说遗言了。

堂堂一宗之主,无上权柄,又天生仙身,坐拥万贯家财,这等投胎,本不该有这样幽怨的情绪。

所幸我和瑞桉的说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放下箫站起身,没了配乐,公子是公子,落日是落日,万丈光芒掩在地平面下,二者再不相干。

他说:“父亲来信,说近日要回宗门守法阵。过阵子蓬莱洲要开设仙盟大会,届时各大仙门的精英齐聚,选出一位百年仙首,你要去看看吗?”

瑞桉哂笑道:“我去还有的比么?到时候选出个妖统领诸位仙主,你们修真界不就乱套了?”

我听得迷迷糊糊,他一个妖怎么进仙盟大会。

雪言卿看出我的疑惑,给我解释道:“我俩是亲戚,他算半妖,他母亲是我父亲的亲妹妹,所以他能自由出入锁魂大阵,有干净身份,人相又不为人所知,自然入得仙盟大会。”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二人这样熟悉。

瑞桉问:“你那位装惨卖乖,勤奋刻苦的弟弟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雪言卿说:“是啊。”

关于雪氏的家事,我下午倒是从家仆嘴里零碎听到了一些,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往事。

雪言卿的父亲雪封年轻时混账叛逆,与原配林氏新婚第二天,便抬了个青梅竹马的平妻陶氏进门,以至于林氏生下雪言卿郁结难产,不久就撒手人寰。

后来,他爷爷把宗主之位越过自己亲儿子,传给了亲孙子。雪言卿掌控宗门的第三个除夕,查出母亲之死乃陶氏所为,夜宴上一剑杀了陶氏,至此父子关系彻底破裂,这些年,除了锁魂法阵动荡,雪封一直带着平妻所生的雪氏次子雪言海访遍仙山,寻求各家秘法为他增长修为。

听说这些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十八年前新年夜那晚,雪言卿险些入魔,使整个南城人心惶惶,家仆们没什么好隐瞒的,问便全告诉我了。

种种因果杂糅,团在一起,实在是一本理不清的乱账。

不过近几年父子关系和缓许多,断断续续有了书信往来。

如此看来,暗杀之事多半是次子雪言海所为。

瑞桉说:“昨天我们去酒楼,碰上位形迹可疑的老头,我后来翻回去找,却再无踪迹可寻。今日文璃在你宗里又发现了穿肠断魂散,这些你心里都有数吗?”

雪言卿摇摇折扇,脸上又挂起笑容:“鬼魅横行,防不胜防。人生须臾而逝,何必去琢磨什么诡计,得乐且乐罢。”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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