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阁的奇香宴定在下个月了！”

“你哪来的消息？”

“我二表舅的堂哥在公主府上谋差事，他亲口说的，这能有假？”

近来诸如此类的议论比比皆是，变成有点见识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临街一家酒楼三楼靠窗的位置是这家的贵宾包间，坐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着深蓝色的衣袍，上有竹节样式的银色暗纹，腰间简单挂着环佩，虽不能说是长相俊美，倒也是周正。

此人一看便知身份贵重，但是他对面的那位更引人注目一些。

那人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鹤氅，面料柔软轻薄，绣着云纹，观之便知价值不菲。这人面容堪称俊美，眉目间尽是少年意气，因为太过纯粹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未经世事的天真。

两人一看都是权贵世家，后者似乎也对最近的传闻有些耳闻，于是问道：“殿下，那奇香宴是什么盛事？”

前者是当朝三皇子公冶正青，母妃是如今的班贵嫔，母族不算显赫，但是世代清贵，出了很多文官。

三皇子为人坦荡直率，朝野上下都知道其不拘一格，逍遥随性的性格。

“你刚从江南回来，自然对京中事不大了解，”公冶正青耐心的和他解释：“奇香宴是藏香阁三年一度的大型活动。”

说到这里，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那藏香阁你应该听说过才是。”

那人却面露茫然：“正青兄莫要打趣我，我平常几乎不入酒楼茶肆，这些奇闻话本是一概不知。”

公冶正青奇道：“你居然不知？”

“也罢也罢，倒也算不得奇闻，只是京中，啊不，整个南国，你都再找不到这般奢华的销金地了，”公冶正青冲他挤眼：“江南富庶，你萧氏更是富甲一方，怎么从不接触这等好地方？”

萧九如笑了一笑：“祖父管教严肃，平日是不敢进出这般风月场所的。”

“哎~”公冶正青摆了摆手：“这可不只是风月场所，所谓雅俗共赏，藏香阁是俗中大雅，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琴棋书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那里没有的。”

看萧九如兴致缺缺的样子，公冶正青玩心起来了：“正好这次奇香宴也请了我，我带你去玩玩，萧大公子赏个脸？”

萧九如本想拒绝，但想到这次自己北上的缘由还是忍住了；“殿下如此盛情，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京中繁华，便有劳殿下了。”

隔壁包间里的二人将他们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其中一人一身玄衣，容貌平常，就是随处可见的样貌，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即使见过也难有什么印象。

“安排三皇子来接见他倒是合适。”

等隔壁两人离开，这人率先开口，另一人一直望着窗外，看似没有认真听，但这人知道他向来如此，也不在意。

“这样一个小正经，不像是商贾家里培养出来的。”那人终于开口，音色很奇异，清泉一样动听的男音，但又有些娇柔，却不叫人反感。

“萧氏最早是儒商，家风很好，哪怕是文人都要留三分薄面。”

“他就是我这次的目标？”那人听也好像没听，自顾自的问。

“那位亲口说的。”玄衣人强调：“一定要借着这次的机会留下，错过了可又要大费周章的安排一次了。”

萧九如陪着公冶正青走进藏香阁时，才明白此处为何是天下第一销金地。

从外面看不过是修了精心拿梨木修了两层的小楼，走进去才发现里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别有洞天，看得出来匠人的奇思巧计，一步一景，屏州的织锦拿来当挂帘，斯库卢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地面。

萧九如看得分明，都是市面上的奢侈品，在此处竟然做如此用处，真真是金织银绣的人间天堂。

他面上惊叹，眼里却没有多少情绪。

为了这次的“奇香宴”，不少人都是大费周章才求得一个席位。三皇子毕竟是天家血脉，他们的位置安排在视野最好的二楼雅间，正对着镶金砌玉的展台，那不知如何悬在空中的展台不过可容四五人，本身就是一件奇巧的物件。

落座又等了半晌，才听里面管事的招呼客人；“欢迎各位宾客莅临藏香阁。”

“花前换盏，袖内藏香，正是我藏香阁的由来，本地做生意的宗旨向来是藏韵收香，美人描貌，阁尽天下颜。”

“此次阁内收上品香一十二只，中品香二十四只，下品香三十六只。各位香客，如遇心仪，按往例，价高者得！”

一楼大厅里花样繁复，一阵又一阵的哄笑抬高了气氛，二楼雅间相比之下就显得安静许多。

“若是天下奇香，这藏香阁口气未免太大，配料不同、用量不同可有多少种异香？”萧九如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哈哈哈……”公冶正青忍不住抚掌大笑：“九如，你莫不是真以为这是卖香的地方吧？哈哈哈，你且看好……”

二人说话间那丝竹声起，那台上陆陆续续上去了几位美人，媚骨天成，风采各异，环佩作响，“诸位贵客，这几位是以花入香……”

萧九如皱了皱眉：“是将女子比作奇香？”

“正是，准确说，是佳人，”公冶正青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你往后瞧，这才是下品香。”

“如此姿色，竟然只能排到下品？”

“不然这奇香宴怎么称得上三年一遇的盛事，”公冶正青眉眼促狭；“若是有心仪也可以带走哦~”

萧九如笑道：“如此盛景，若有所遇，也是一幢美谈。”

看萧九如接受的很自然的样子，公冶正青掩藏起眼里的深沉，颇为不屑的敛下了目光。

这几位美人顷刻间就被高价带走，然后上台来几位昳丽的……男子。

萧九如愣了一下：“京中竟也……”

公冶正青肯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瞒你说，其实藏香阁最出名的就是妖童，姿色比之女子更甚。”

……

这最后一位，是上品中的上品！”

两人随意闲谈，就过了大半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位。

“小道消息，此番夺魁，这位是最被看好的。”

萧九如目光随意的看去，来人**着大半身躯，只披着薄薄的一层轻纱，萧九如认出那是久负盛名的月光纱。

好大的手笔！目光再往上抬，萧九如目光一滞。

好生艳色！

全场的声音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间，然后是更热烈的哄闹。

“……比之女子更甚……”萧九如重复公冶正青的话，此刻真正认同了这个说法。

台上人大胆的倚在仆从放好的贵妃榻上，露出的皮肤细腻如脂，浑然尤物。这人其实并不阴柔，反而是颇具英气的俊美，肌肉线条刚好，不至于过于孱弱或夸张。

他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并不如其他人一样扫视周围，而是半阖着眼眸，谁都没有看。

越是这样，竞价的人越疯狂。

报价声此起彼伏，转瞬已经抬到了天价。台上那人仿如未闻，他脚下是为他疯狂的看客和行商，而他已经看透了人性肮脏却又玩心大起，自恃美貌，于是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瞧着纸醉金迷中的诸位。

月光纱本是在月光下给人以结拜柔和的光晕而得名，此时披在那人身上，周围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迷蒙的五光十色，像夜色中独行的孔雀。

“此人……确实人间绝色，但怎么会争到这般价格？”萧九如回过神，目光从那人身上撤开，疑惑问道。

“据说，咳咳，”公冶正青附耳到萧九如旁边：“这位是……人屙。”

人屙，人生具两形者，阴阳杂糅，又不阴不阳。

“倒是因为生的过分姝丽，前朝认为不详的事情，竟也变成了噱头。”

萧九如盯着台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骄傲的孔雀终于抬起眼，目光嘲弄的扫视过众人，停在对面看台的公子身上，那是一位干净的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少年。

萧九如与那人视线对上，那人眼中的轻蔑他瞧的一清二楚。

“嗤”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那人却突然一笑。

骄傲的孔雀抖了抖羽毛，向着他打开了绝美的尾羽，像是邀请，又像是蛊惑。

在一众喧闹声中，萧九如转头对公冶正青说：

“我要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同时惊醒。

萧昭望着依然黑漆漆的房间，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又忘了要抓住些什么，怅然若失的放下了。

他很少做梦，何况是这样清晰的梦，感受更是奇怪，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唤过他九如一样。

清晰的不像是浑浑噩噩的梦境，而是真实的经历过。

那个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裴玚揉着太阳穴醒来，与萧昭不同的是，他知道这并不是梦，但又不完全是真实。

神仙牵扯上俗世尘缘就要历劫，以消解那些纷纷扰扰的因果，避免干扰道心。

他体质倒是奇怪，从不用去渡劫，他原以为是牵扯的因果太浅，但他这个神职注定要与凡人纠缠，即便如此也是从没有历过劫，满身堆积的尘缘也只是在天尊的叮嘱下一次又一次坠入长眠，等到他一觉醒来就尘缘尽散，万事大吉。

时间久了未免好奇，司命撺掇着他下凡历劫，如果能成是不是和其他神仙一样，短短一趟人间走完就了事，也不用担心随时陷入沉睡。

于是司命给他安排了身份，他仙体留在六重天，魂魄下凡。

但是中途似乎出了些岔子，他在人间做了个……反正结果……不是本意就是了。

本来神仙历完劫，身死后魂魄直接回归天庭。但他竟然要像凡人一样，行一趟黄泉路，渡一次忘川河，坐一次轮回台，算是彻底走完了这个身份的轮回才回归神位。那时当真凶险，若不是谢必安发现的及时，他就可能真的变成凡人进入轮回了。

自那以后司命再不敢提让他去历劫的事，还是时不时沉睡。

刚刚这个是梦非梦的场景就是他历劫的那一世，在凡间经历的事情。

虽然刚刚是站在旁观的角度瞧的，也已经过去上千年了，但裴玚分明记得，当时的情景并非刚刚的那样。

不是那人先说出：“我要他。”

而是他先从高台上走下来，对他说：“我要你。”

《万历野获编》“人屙”条云：人生具两形者，古即有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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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