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大门那边的风景极好，即使是夕阳西下了，一半天空是好看的蓝色，一半还带着点红霞，慕云峥又看向刀疤，刀疤双手抱臂，胳膊上的肌肉都要涨出来了。

他看着慕云峥说：“你生前不是享受过凡界生活么？怎么现在又还眼巴巴的要去？没享受够？”

慕云峥道：“那也才只享受了十二年啊，小时候懂什么呀，看见这美景都还不懂得欣赏呢，哎哟我这辈子真是太惨了，也不知道哪位大哥能怜悯怜悯我。”

刀疤站直了喝道：“慕云峥你说什么？你竟敢调戏我？”

慕云峥闲散蹲下来，一只眼睛往小瓶里看生命点，一个个血点像某种虫子的卵，他数了一遍，只有25个，他“诶”了声，站起来说：“好像是30个啊，我数得眼都花了，不如大哥你帮我数数？”

他往刀疤那边走一步，另一手背在身后，从衣袖里滑出一枚精巧的小刀。

忽然被什么人撞到了肩膀，紧张兮兮的慕云峥差点拿不住小刀，不等他回头看，那撞他的人停在了他身侧。

两人站在一条线上，都侧着眸子，眼前这人穿着黑袍戴着黑帽，只露出一双似在回忆的清亮眼睛，慕云峥觉得他奇奇怪怪，正要后退。

张政屿说：“黑脸。”

慕云峥歪了脑袋：“骂人呢怎么？”

“是那位铺子被烧了的人。”张政屿想起来了。

慕云峥还木讷地看着他，他的手从黑衣袖里伸出来，很宽大的掌，一把拿过慕云峥手里的生命瓶。

“干什么呀？”慕云峥以为他是要在刀疤面前揭穿，同时背后的手握紧了小刀。

张政屿不答他的话，好像没听见一样，修长指节一晃，从衣领里带出吊坠来往他瓶子里滴了五滴。

慕云峥喜笑颜开：“恩人！多谢！”

刀疤笑说：“哟，慕云峥，怜悯你的大哥这不就来了么？”

慕云峥看向张政屿的背影，他走路速度很快，把生命点交给刀疤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凡界，慕云峥急忙跑到刀疤身前来，刀疤放慢了收生命点的动作，细细瞧着慕云峥的脸，说：“你生得倒好看。”

慕云峥急道：“哎呀大哥您快点行不？我那位恩人是去凡界的哪处？”

“我怎么知道？”刀疤一下没了兴致，把生命瓶还给慕云峥后粗声道：“赶紧走赶紧走。”

慕云峥怀着激动的心情跑进凡界，他闭上眼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身边刮过一阵飓风，他的手一空，他睁眼骂道：“狗贼竟敢偷我东西！”

眼前的美景使他注意力涣散，今晚看起来是特殊的，男男女女打扮庄重，穿梭在热闹又闪亮的街道上，再远处，是一片深蓝色的空，弯月映在慕云峥的笑眼里。

那瓶子不过是个空的，慕云峥也就不打算去追回了，他背着手散起步来，试图找到十二岁以前他生活在凡界的一些感觉。

走着走着，看见一家铺子前围了许多人，慕云峥凑来一望，眼光亮了，“哟，是卖红线的？”

“是啊。”老板娘抽空回答他的话，“公子，今晚可有庙会呢，若是公子要去月老庙求姻缘，那就必须得买根我的红线了，我这铺子来历已久，你想要什么样的红线我这儿都有！公子你好好看看啊！”

一身灰的慕云峥要走到铺子前来并不难，人们主动给他让了位置，他一边仔细地挑，一边问：“老板娘，有没有最牢固最□□的红线？”

老板娘讶异“哟”了声，“没想到公子有个如此迫切的人？”

身后的人们也都笑起来，慕云峥回头看了眼，低声道：“我是好不容易去月老庙一次。”

“那公子你先等着。”老板娘也小声地说，“我这儿有批新货刚好符合公子的要求，我进去找找。”

“行，麻烦老板娘了。”慕云峥笑笑。

老板娘一走，慕云峥认为自己有了帮她看铺子的责任，所以那些挑选红线的手，他都格外注意着，有对扭捏的青年男女选了半天选不出来哪根红线合适，慕云峥就捡了根粗厚的红线说：“这根我看好，不如公子买这根？”

男子害羞道：“如此又粗又厚，想必姻缘也是浓厚的，只怕她不愿意与我长久呢。”

慕云峥眉一皱：“谁不想要浓厚的姻缘啊？姻缘么，越长久才好！”

“平平淡淡的与钟意的人在一起便好。”那女子红着脸说，“平平淡淡最能长久。”

慕云峥扔了手中这根，拿起一根细的说：“那就这根，够平淡了吧？”

“这也太不牢固了吧？”男子看似有些生气了。

慕云峥说：“好好好你们自己挑吧。”

等老板娘揣着包裹出来时，铺子前的人都走光了，她脸一丧：“公子，他们怎么都走了？有几位不还选得好好的么？”

慕云峥说：“他们没选到合适的，就都走了。”

慕云峥直直看着老板娘怀里的包裹，老板娘这时倒有些不愿意了，说：“那不行，公子若是想得到这独特的红线，就得帮我一个忙。”

慕云峥把要买红线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结果老板娘跟他说这个，他问：“什么忙？”

于是慕云峥在路边卖了一个时辰的红线，他怨气冲天，但一见经过的行人就眉开眼笑，心里想“怎么到凡界来了还是要卖东西啊？”

老板娘开心坏了，将包裹往空荡荡的铺子上一扔，慕云峥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转过脸，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多谢。”

老板娘把银子还给他，说：“像公子这般心善的人，一定能求到一个特别好的姻缘，这钱我定是不能收公子的，公子今晚帮我卖光了红线，将来肯定是福报满满。”

慕云峥闻言笑了，立即又元气满满起来，他道：“那行，老板娘，我就去月老庙了啊。”

因为晚了时辰，通往月老庙的这条路凄凄凉凉的，除了慕云峥一个人欢快地走着，其他什么人也没有，走了一阵，能看见那阶梯之上的小小月老庙了，慕云峥想起来还没验货呢，就借着浓烈的月光把包裹撑开了一看。

“嚯。”果真是条又硬又粗的红线，慕云峥伸手进去捏了捏，想起老板娘说这红线是钢丝做的，特别牢固，一辈子都不会断。

“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慕云峥语气甜蜜地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书生的背影，这只在通行府门口见过一面的书生便是他要求的良人。

路旁树上有鸟雀在叫，慕云峥的脚步越来越快了，上了台阶进了庙，他在月老像前虔诚一跪，嘴里念叨了句什么，接着从袖里拿出那两个指甲块对着月老像说，

“求求亲亲月老也给这两位大哥带点姻缘去吧，也不求一定要成，但可一定行行好一定得带啊。”

“红线带没？”月老像后边传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慕云峥讶了一讶，忙从包裹里拿出钢丝红线递给月老像，“带了带了。”

“啧嘶。”小月老说，“你手偏点儿我才能接住。”

慕云峥低着头双手一偏，红线被接走了，他静默等着。

这小月老其实还没正式登位，不过是他父亲临时有事走了，所以才把这牵线的事交给他，他心想着这么晚了不可能还会有人来，没想到倒还来了个看起来很虔诚的叫花子，于是他想大发慈悲，给他这可怜人牵了红线得了。

“那人叫什么啊？”小月老问。他短短胖胖的手一下一下理着红线，他身后红光璀璨，映得他那双细长上吊的眼睛特别亮。

慕云峥道：“姓张，应该刚到凡界来，是个书生。”

“人家才刚开始旅程，就被你这小子给惦记上了。”小月老笑着调侃他。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搔了搔后脑。

“等着啊。”小月老跳下凳子，来到姓名牌前搜寻了一番，果真就看见一个姓张的，就一个张姓，想着应该不会错的，短胖小手把红线这端牢牢绑在了张姓牌上，另一端……他扬声问：“你叫什么呀？”

“慕云峥。”慕云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

小月老看了半天没瞧见他的名字，便说：“你再等等啊，我现在给你刻个名字好了，很快的，是哪个慕啊？”

“草字头的！”慕云峥说，“多谢月老。”

小月老骄傲笑笑，一边刻一边问：“云朵的云？”

“正是！”慕云峥说，“峥是山旁的那个。”

小月老“哟”了声，“你们俩的名字还挺般配。”

“他叫什么名字？”慕云峥期盼地问。

“张——”小月老想逗逗他，就说，“没几天你就知道了！”

“多谢月老。”慕云峥在月老像前笑嘻嘻的，片刻后，月老像后传来一声“搞定”，他起了身，拱手道：“那我先走一步。”

小月老“哼哼”道：“走吧走吧。”

慕云峥跳过门槛，走到一棵树下，将高个子跟矮个子的两枚指甲深深埋到了土里，埋好之后他要走，却又觉得不对劲，回过身来蹲下瞧了瞧。

这土在被他翻之前就已经被翻过了，他自认为是也有人在土里埋了什么信物，他拍拍手起了身，殊不知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那杀人埋尸的魔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杀人魔有一双青绿色的眼睛。

慕云峥打着哈欠回到了他住的小院子，一推门，坐在桌前的大爷点亮了灯。

“还没睡呀？大爷。”慕云峥笑。

“你上哪儿去了？”大爷披着一件单薄的褂子，手指头在桌上敲得特别响，“怎么这么晚来回来？我看你也干脆别睡了，再没几个时辰，你就又得卖东西去了吧？”

“哎哟大爷您别生气。”慕云峥又打了个哈欠，跑到大爷身后来给他捏肩膀。

回头一看，慕云峥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大爷起身道：“明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慕云峥仰面往身后的床上一摊，“好嘞。”

“对了，你的婚事。”大爷走到门边时说，“是另一个游魂女子，人家生得好看，又有一双巧手。”

慕云峥迷糊着说：“我不嫁。”

“什么？”

“我不娶。”慕云峥哼哼唧唧的，“我有，有心上人了，姻缘都定了。”

“你不娶？”大爷怒道，“你不娶那得用钱财回了人家去！咱们可一点钱没有，你这小子，你不娶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就说今天该留住你跟你说这事的，你二爷三爷也真是着急……”

话音没落，屋顶整个儿塌陷了，慕云峥从梦中惊醒，吊着下巴看见许许多多的金子银子掉在他屋里的地板上。

大爷眼冒金星看着，大爷眼冒金星地倒在了地上。

慕云峥怔怔的，像海水中的游鱼，他把手臂一挥，金银之声像波涛一样泛开，连绵不绝，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也确实是被满屋子的金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闭上眼喃喃道：“财神爷，你可真是太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