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别
和风送暖意,
正值秋乏时。
狸奴檐下卧,
佳人榻上斜。
“薇儿!”朗朗男声自影壁处传来,一路向前,边行边喊,“樊采薇!”
袁野这动静惊得檐下狸奴纷纷跑开。
樊府是座三进的小院儿,过了垂花门,向左进抄手回廊,往北行几步便是西厢房。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来,郑阿婆一路小跑地追着,边追还边喊:“袁二郎君!怎使得进后院唷!”
樊父今日换了值,现已出门。袁野平日再如何也从未如此不守规矩,可见今日是急了。
“带袁郎君去小书房罢。”因是斜靠着,她的声音像是被扯宽了些,略显深沉。
她在耳房设了个小书房,主要用来堆放书籍,她不善舞文弄墨,但好看杂书。游记、野史、话本,不拘着种类与题材,只要是能满足她好奇心的她都爱看,也算得上“博览群书”。
“是。”碧蓝向来不会多事,她家娘子主意正,自己只管去做便可。
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樊采薇抬步迈入。
“薇儿!你真的要去定安成亲?”袁野一见她,便急忙问。
“不然?我还能拒婚?”听他这话说得好生无趣,樊采薇向左瞥他一眼,步子未停,行至桌后,端正坐下,面容沉静,不辨悲喜。
袁野见状,便已明了她作何想法。自己虽无法与她心意相通,却了解彼此——她期待着去定安。
想他昨日回府才想起那件要事,亲口问了阿兄,也明白自己犯了傻,薇儿如何能心悦阿兄,只是逗他俩罢了,偏他还傻傻去问,被阿兄好生收拾了一番,舒服了。
今早睡醒神清气爽,想着无事一身轻,刚准备带逐夜去放风,便听闻樊采薇被赐婚给定安的甚世子,急得他一路小跑而至,实则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做甚,但就觉一定得来,像是慰问般,心诚不诚的,情谊到了不是。
故而此刻他好像真无话可说。
樊采薇见他杵在中央,好大一块头便罢,还一副几天屙不出的表情,是越看越难受,她忽地柳眉蹙起,娇声喝道:“坐下!”
“是!”袁野收到指令,左踏一步,脚跟一转,膝盖一弯,坐得板正。
还说赵麟皮痒,她看他也是!
手上找着昨日未看完的志怪话本,樊采薇没好气地问到:“做甚来?浪费我口舌?”
袁野挠挠鼻翼道:“我亦不知。”
“啪!”书册从高高一摞中被抽出,掉落在桌案上。樊采薇翻了他一个小白眼,道:“后日我便走,明日盛昌楼聚聚罢,将他们都叫上。”
“后日?为何如此着急?”袁野拔高了声音问,便是朋友要出门,也不能这么急的啊!何况是出嫁!
“我能如何?圣人钦定八月十三完婚,今日已七月初四,我们坐马车去,便是一路疾行也要二十日,总不能让我上午到定安,下午就拜堂,晚上便入洞房罢!”
“……”也不是不行,袁野心想,听说那状元郎生得唇红齿白,恐她若不是怕一路风尘有碍观瞻,估计真干得出见面就拜、拜完就干的事。
他看她是迫不及待,想早些去定安罢!
还真就让他说对了,樊采薇就这么想的,当然也有些别的顾虑。
“除却那些,我怎么说都得早去几日。得相看宅子吧?我阿耶就这点俸禄,我也无甚经商头脑,虽说圣人赏了百两金,可定安寸土寸金,东西也贵,花销定如流水般,故而买宅子是不必想了,那我也得赁一套来出嫁用罢?赁了宅子,是否还得装扮一番?总不能在空荡荡的房里嫁了了事,毕竟这怎么说都是圣人赐婚,嫁与侯府,可不能太掉价。”
樊采薇想到这些忽的肉疼,越想越来气,圣人赐婚也不说赐个全套,大手一挥也不管办事的人有多难做。
往右侧了侧身,她面向袁野继续道:“嫁衣、头面都可从敛州带去,是不是京里时兴的我也不甚在意,但不能真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去了。”
袁野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又听她继续道:“虽写定安风土人情的书册繁多,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不置身其中还是有诸多不甚了解之处的。譬如纸巷街是否真是花楼巷?木南巷是否真皆小倌馆?我不都得实地看看去?”
袁野正往下点的头忽地停住,眼角直抽,不是,前半段说得确实正儿八经、有理有据,怎么后半段就这么怪呢,为甚总想着花楼小倌馆啊!
“嗳,离近些。”樊采薇突然想到甚,神神秘秘地向他招手。
“做,做甚?”袁野一步一步往前蹭着。
“哎呀,过来!”樊采薇看他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就难受,一把扯住他耳朵,拽近了些,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啊?要这个?何时要?”袁野站直身子,挠着耳朵问到。
“现在,回去拿罢,我等你。”说罢,樊采薇不等他动作,自己先行离了去,只留袁野一人原地发愣。
半晌,有小鬟路过窗前,忽地听袁二郎君自顾自道:“就那本!有剧情,薇儿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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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阳刚一升起,樊府正房与西厢房便都忙碌起来,婆子、婢女忙作一团,大小箱笼摊了一地,几只狸奴跳来蹦去,本就不宽敞的院子此时更显窄小。
樊采薇哈欠连连,见此场景大为震惊,连忙跨过箱笼去寻阿耶。
“阿耶,您也一道去吗?”她衣袂翩跹地小跑进来,樊父正与管家对着嫁妆,闻言头都未抬,道:“不去。”
“那为何东西如此之多,我那马车,哪里放得下?”她疑惑。
樊父闻言瞪她一眼,道:“那是你的嫁妆,嫁妆!”甚都不知,还去嫁人,老天爷哪!
“那我也不要带着一并上路!路上带俩包袱便是,不然拖拖拉拉的,且万一投宿客栈被偷走了呢?睡都睡不踏实!”她撅起嘴来,抱怨道。
若不是带着郑阿婆,她恨不得骑马去。
“谁让你带上路了?”樊父又白她一眼,“你只带郑婆子、碧蓝、樊磊,我就算给你找个镖队也不放心,干脆只让镖队护送嫁妆,你们轻装上路,这样行得快些,早到京城早做准备罢。”
“阿耶——”樊采薇闻言深觉父亲好头脑,原是还能如此这般!她又开始撒娇:“阿耶您真好,我会常与您写信的!”
“你啊!”樊父无奈摇摇头,他这女儿,确实讨喜!他们果然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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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敛州“第一酒楼”盛昌楼天字号包厢内,歌姬舞姬于后方拨弦弄姿,乐声悠扬、舞姿窈窕。
岁数相近的小娘子、小郎君们分席而坐,比邻之间语声窃窃。
他们皆是敛州官员子女,自是听说了这事,有人艳羡有人悯,只人各有志,也各自有命,谁都不该对他人生活指指点点,毕竟能过好自己已是辛苦。
“来了,来了。”不知有谁说了句,大家伙都起身看向门外。
樊采薇喜绿,今日穿了上豆绿下朱红的一套半臂及腰裙,中衣厚实些,雪、朱渐变披帛也更宽些,秋日里穿这一身不觉凉意。
“大家都坐呀,怎地如此郑重?”樊采薇说着,自顾找个位置坐下。
众人纷纷落座,目光还在她身上。
“做甚?”她微瞪美眸,脖颈后缩,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道,“嗐!做甚都是这一副不舍的表情?你们还不知我?我如今可乐得紧!你们看,”她伸出纤纤玉指数到,“马上要去定安罢,路途美景、终途美人,哪样不是我盼着的?何故一副我要去慷慨就义的样……”
“哐当!”
众人齐齐看向声响处,樊采薇也吓了一跳,忙抬眸朝右前方看去。
只见赵麟霍地站起,大肚皮顶得桌案微微翘起又快速落下,震得桌上杯具“叮铃咣铛”响,又见他下牙咬上唇,左跨一步绕过桌案朝这边走来。
“赵宝珠,你,你做甚!”樊采薇背靠花鸟椅,身体倾斜,双手相对握拳,手腕下压置于胸前,作防备状。
“咚!”白玉罐落在桌案上,丝丝甜香弥漫空中,樊采薇耸耸鼻子——桂花蜜!不等她反应,只听赵麟道:“说好了给你的,拿去!虽然你真的很讨厌!但去了定安,若是受了欺负,便,便回来罢!”他本想说便叫上他们一同上定安为她撑腰,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他没那本事就不吹那牛了。
“赵宝珠……”樊采薇闻言泪眼汪汪作感动状,她没想到这憨货竟还挺讲义气。
“快,快上菜吧!我都饿了!”说罢,他转身往自己位子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拿出礼物赠予樊采薇,惹得她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友人欲行三千里,
觥筹交错无悲戚。
祝君一路皆坦途,
莫愁家中白头翁。
宴罢归家,阿耶还未下值,樊采薇等到子时三刻才听见门外动静。夜里寒凉,她让碧蓝歇了去,自己披着狐裘去了正房。
“阿耶。”
“这大半夜的,怎地不睡觉?”樊父刚进门便听她在身后喊,吓他一跳。
“阿耶,明日一早我便走了,今日也没和您好好说会儿话。”
樊父明白女儿的意思,转身道:“来书房罢,为父有东西给你。”
待两人进书房落座,樊父道:“行了,夜深天冷,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且我瞧你也无甚伤心不舍,说两句意思意思便回去睡罢。”要说没有不舍那定是假的,可他真无太多感伤,他这女儿虽说既无那救国救民的大智慧,又无那害人害己的小聪明,但心思剔透,光凭这一点,便足够在这世间保全自己。
他不求她为人中龙凤,只求她能一生无虞、幸福安康。
“您这话说得真不好听,甚意思意思……”她父女二人离别时定不会泪眼相执,因他们好好作别过了,因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行了行了,”樊父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小木匣子,递到樊采薇面前,“打开看看。”
樊采薇一脸狐疑,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个白玉做的玉佩,玉兰雕于其上,甚是端庄雅致。
“这是?”樊采薇取出把玩,玉兰雕得漂亮,但玉佩成色一般,她不知阿耶为何给她这个。
“是你娘的遗物,我与她相依为命长大,从未有过甚好东西,这便是当时顶好的。她一直说要将这玉佩留给你做嫁妆,我怕你这性子将它摔了,便一直帮你保管着,如今便给你罢。”
“可,阿耶,这是娘亲留下的东西,您……”木匣干净无尘,棱角处都有些平,想是阿耶日日不离手的。
“无妨,”樊父打断她,“婉儿已经把最好的留给我了。”
她看向阿耶,那双略有混浊的眸子映着自己。
“照顾好自己,只要你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不论你做甚,阿耶都支持。”
诗为原创。
女鹅:出发![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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