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棠收回手，下意识去伸手撩开挡住视线的碎发，却又听到了对面那人压着的笑。
她无法否认对方的话，祝晚棠明白自己有些迟钝，很多情况下，她总注意不到身边的人情绪变化，哪怕有时候注意到了，也因为过慢的反应而错过安慰别人的时机。
可在刚刚，几乎只在一瞬间，她就接收到了鹿晚的情绪变化，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分明鹿晚没有泄露出太多情绪，却还是让她看懂了。
祝晚棠此刻将这归功于鹿晚是未来的她，正因为是自己，哪怕不一样了，还是能够感受到。
在这一瞬间，祝晚棠想了许多，眼前的鹿晚是二十八岁的自己，她突然来到了十一年前，熟悉的一切全都物是人非。
这里原本是她最熟悉的家，却因着时间的差距不再属于她，而她的奶奶，或许也不认得她了。
比起回到家突然看到来自未来的自己，二十八岁突然回到过去的祝晚棠明显要比她更加不幸，她在这里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在这个社会里，她本该是不存在的。
可她根本不会安慰别人，就连最简单要留人住下的话都说不好，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意图。
鹿晚没有再去调侃红了耳尖不敢抬头的姑娘，应道：“好。”
她慢悠悠收回手，看着自己十根指头不一样图案的指甲，问祝晚棠：“好看吗？”
“嗯？”祝晚棠抬眼，看到鹿晚晃着手指问她，“我说指甲。”
祝晚棠轻轻点头，“嗯，好看的。”
对上鹿晚噙着笑的眸子，她又低声说道：“很适合你。”
鹿晚眼中笑意更甚，“我也觉得，这个是赵姐给我做的，对了，赵姐是我的经纪人。”
“经纪人，赵姐？”
鹿晚看祝晚棠似乎不太明白，耐心解释，“没错，就是艺人的经纪人，她带了我六年。”
祝晚棠点头，“我知道经纪人，她人好吗？”
鹿晚怔住，没想到过去的自己会问这个。
“赵姐吗？”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她人有些微胖，笑起来像小仓鼠，很照顾我。”
“不过……她总防着我吃东西。”
祝晚棠没忍住笑，一本正经说：“会长胖。”
鹿晚捏住祝晚棠的脸颊，气笑了，“你知道网上怎么说我的吗？”
“狂吃不胖的完美体质，身材长相绝佳，我不会吃胖。”
她没太用力，祝晚棠脸上的触感细腻光滑，软软的，鹿晚故意轻轻捏了两把，心中感叹还是年轻好。
她凑近了些，“再说，会不会长胖，你不清楚吗？”
祝晚棠不答，错开了鹿晚逼近的视线。
鹿晚及时收了手，视线落在祝晚棠再次红了的耳朵上，似乎是第一次发现过去的她竟然这般容易害羞。
她没有故意点出来，反而往后退开了些，笑盈盈看着祝晚棠，等对方回答。
祝晚棠莫名有些不敢迎着鹿晚这样的目光回答，她终于全然挪开了原本略显狭小的空间，背后空荡的退路让她多了分安心。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鹿晚最初没有告诉她的答案，“所以鹿晚是你后来起的名字吗？”
鹿晚跟着祝晚棠的挪动也换了个方向，抱着胸微微斜靠在放书本的柜台上，“没错，是艺名。”
不等祝晚棠思索反应，她接着说：“就和那些写书的作者一样，演戏的艺人一般都会取艺名，鹿晚是我的艺名。”
祝晚棠：“一定要取艺名吗？”
“不是，也有很多人没有。”鹿晚摇头，“奶奶姓鹿，我离开这里后就很少回来了，赵姐问我要不要取一个艺名，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在早已模糊的过去，有许多已经褪色的关于奶奶的记忆，这其中一段，有关她的童年，数不清的夏夜，奶奶抱着她吹着傍晚的夜风，嘴里哼念着晚晚，哄她入睡。
时至今日，鹿晚早已不记得这段记忆发生在哪一个夏夜了，或许是孩童时期的某个夜晚，或许是一整个夏季傍晚，也有可能是无数个童年的夜……
“奶奶呢？”
祝晚棠问她，几乎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鹿晚面上情绪淡了些，“不在了。”
她声音有些哑，这是祝晚棠自今日见到鹿晚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低落的情绪。
祝晚棠听到鹿晚的回答，心中猛然有一瞬刺痛，她跟着奶奶长大，从来没有想过倘若奶奶不在了……
倘若奶奶也离开了她……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祝晚棠就觉得浑身发颤，她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亲人了，如果没有奶奶，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活着。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可能，可鹿晚却切切实实经历了，祝晚棠明白自己问错了话。
她想安慰鹿晚，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宽慰对方，她跟鹿晚之间相差了十一年，她无法共情鹿晚。
她是鹿晚的过去，可她还没有走到未来的时间，更不是未来的鹿晚，根本没有去安抚鹿晚的资格。
十七岁的祝晚棠性子较为沉默，总端着淡淡的情绪，像一个小面瘫，藏起了自己的不善言辞和笨拙，可这些，在二十八岁的鹿晚眼中，丝毫藏不住。
她轻笑，手放在祝晚棠头顶揉了揉，“好了，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那对我来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鹿晚收了手，指尖轻轻抬了点祝晚棠的头，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看你，小小年纪憋着一肚子话，这可不行。”鹿晚一副大姐姐过来人的模样教她，“不爱说话可是要吃亏的。”
祝晚棠将鹿晚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却在心里想，鹿晚不愧是演员，情绪变化这样快，她险些以为刚刚这人低落的模样都是假的。
她原本还想问鹿晚关于奶奶的事情，可又怕自己的唐突惹得鹿晚陷入刚刚那种情绪里，试想一下，若她是鹿晚，大概也不想要过去的自己追问这种事情。
可祝晚棠没问，面上纠结的情绪却将她暴露了个彻底。
鹿晚弹了下祝晚棠的额头，这一下不算轻，惹得小姑娘紧皱眉头，捂住了脑袋。
迎着祝晚棠不解的眼神，鹿晚又以她过来人的身份开口了，“不许想，不许问，这段时间我帮你照顾奶奶，小孩子还是要好好读书，别管有的没的。”
祝晚棠沉默着，低声回她：“我不是……”
“嗯？”鹿晚笑盈盈，“什么？”
“还有一年，我就十八岁了，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祝晚棠认真跟鹿晚说着，否定鹿晚说她是小孩子的话。
鹿晚被祝晚棠面上过于认真的神色惹笑，敷衍道：“嗯，还有一年祝祝就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
祝晚棠不满，听出了鹿晚话里的敷衍。
她想再跟鹿晚辩驳两句，张了张嘴，却在对上鹿晚的视线时败下阵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不过眼前这个女人。
祝晚棠低头，闷声挤开鹿晚，继续整理没有弄完的书本。
鹿晚看着似乎被她惹生气了的姑娘，不再取笑她了，好脾气帮祝晚棠一块整理这些书。
祝晚棠瞄了一眼鹿晚的动作，眼看着对方又捏碎了一片页脚，咬着唇将书本从鹿晚手中拯救出来。
“祝祝，不生气了？”
鹿晚也没有非要去抢那本书，见祝晚棠接手了她的工作，跟在一边问。
祝晚棠没停，“我没生气。”
“嘴硬。”鹿晚没骨头似的倚着，看着祝晚棠小心翼翼撕开书页，“你骗不了我。”
她得意仰了仰头，一件件数着，“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敷衍，生气不理人，冷着一张脸还当别人看不出来……”
祝晚棠垂着眸，耳边是鹿晚的话语，沉默着将手中书本弄好，回她：“那是你，我不这样生气。”
“哦？”鹿晚挑眉，“我不就是你吗？”
“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生气时的模样，我现在记一下。”
说着，她下意识想要从身上摸手机，却没找到，这件裙子贵则贵，却没有口袋，睡觉前她的手机放在了休息室的桌上。
鹿晚叹了声，刚刚没想到，现在突然意识到没了手机，实在有些不安。
祝晚棠没看到鹿晚一闪而过的情绪，脑海里回想着鹿晚的问题，许久才回答，“我不常生气的。”
鹿晚不信，哼了声：“骗人。”
祝晚棠哑声，鹿晚说得没错，她刚才大概真的有一点不满吧，她心里一直想要快点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分担奶奶的责任，她不喜欢别人说她还是小孩。
但后面那句没有骗人，祝晚棠的确不常生气，无论是在平常的生活中，还是在学校，她都没怎么生气过，更不知道自己生气时的模样。
祝晚棠想了想，指着那本被鹿晚捏掉了好几页书角的语文书，“你的长指甲不方便，这本书下学期还要用……”
剩余的话祝晚棠在鹿晚略带威胁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鹿晚又一次伸出手，确保祝晚棠能看清楚，“长指甲？”
“这算长吗？”她没有贴甲片，只是单纯在指甲上做了图案，跟那些做了延长甲的比起来，哪里能算得上长指甲。
她有些被气笑，说：“你刚刚还一直盯着我的指甲看，现在嫌弃了？”
小剧场：
鹿晚：小孩嘴，骗人鬼，刚刚还喜欢的不得了，立马就变卦了！
祝晚棠：说了不是小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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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指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