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历京入了六月,处处垂柳含烟,家家画帘带雨;气候一热,人便慵乏,不光那富贵人家多到郊外别居消夏,便是平头百姓也爱到外头柳荫花香处躲一躲日头。谢灏这几日也是苦热,瞧不进书,教仆人在屋里摆了冰块发散凉气才勉强好些;又想起沈家人多,也不知冰块足不足用,便用车运了两盆冰送去沈宅。
沈元鹤自然很是欣喜,圭郎更是乐得拍起手来,直要跟着运冰车往后去,弄得仆人哭笑不得;元鹤便教人先取了几块大冰放到房里去,又给他摆了一个冰盘①,放了一个红桃、几颗紫李,让他过会子吃。沈谢二人则进了里头院子。院子极小,只植了一棵碗口粗的槐树,其侧种了几丛花,其中还有从圭郎房外的迎春中剪了几枝移栽了来的,只不过不是花期,全是绿油油的一片;又摆了一口小缸,养了莲花,已孕了两朵尖苞;另一头又搭了一座木架,教藤蔓绕了个严实,成了个遮阴的好去处,两人便来至架子下的桌凳处坐了。
有小婢端了点心盘来,元鹤道:“家中也没甚么好的,比不得旁人;这是菉豆②做的,又冰过,夏日吃解暑得很,妹妹、圭郎喜欢就多做了些。”说着给谢灏和自己各拈了一块。谢灏每年都吃,不觉新鲜,而且家中庖厨做得精细,自然比沈家这些味美,因此也并不多吃,只吃了两块便停了;元鹤则眨眼间已吃了四块,待要伸手去拿第五块时,被谢灏按住腕子,听他笑道:“原来严真也是个馋嘴的;却也不要多吃,虽然这东西消暑,毕竟还是软腻,吃多了口里不舒服。”他被个年纪小的这样一说,难免有些脸红,便住了手。谢灏谑道:“看严真是很喜欢吃这菉豆糕;幸亏多做了些,要不然妹妹、圭郎两个孩子哪里吃得过你。”他啐道:“净是胡说!他两个在时,我都不怎么吃的:哪有大人与孩子抢东西吃的道理?”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你今日送了冰来,我承你个人情,便不计较了。”谢灏见他情态颇是可爱,也不争辩,反而连连赔不是,只为博他一笑耳。
待要去时,谢灏低头见缸里两枝小荷,心下一动,转念想起甚么,对元鹤道:“六月下,清露园莲花开彻,莲叶碧透,人皆喜爱;愿邀君同去。”元鹤笑着答应:“久闻清露园有三里荷花,鸾儿正嚷着要去瞧瞧呢;复清既提起,那便同去罢。”这倒教他一愣:“原来严真是要与家里人一起么?”元鹤听他这样问,知道他在这多人面前不自在,便道:“那便分开罢,你我改日再去。”谢灏暗喜,连声应着走了。
中间无事,略去不讲。月末,沈元鹤先陪弟妹幼子去看了荷花,本来是两个小的最先吵着去看,但新奇劲过得快,玩了阵子也就觉得无聊了,反而是元鹤、仲鸿赏了这花中净友,颇受陶冶,头脑畅爽;不过既然两个孩子想家去便一同家去罢。回去路上正路过京城里负盛名的伍记点心铺,元鹤知道这一家菉豆糕做得好吃,禁不住留恋回头;只是上回还剩了一点,不必再进,何况这伍记卖得又贵。仲鸿瞥见兄长落后,笑道:“兄长快些,妹妹和圭郎都等急了。”他赶忙应了一声,跟上前去,心底却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明日元鹤又去赴谢灏的约,重来清露园。谢灏已在这里等着了,见他赶来,忙趋前迎道:“严真来了。这天热,我们从小道进,那里有树荫。”元鹤昨日是首回来,自然不清楚甚么么小道,任凭他引着。他看得出谢灏很是兴奋,指着说这是甚么莲,那叫甚么桥,不忍心跟他讲自己都知道了,只是在一旁含笑侧头望他。晴日当头,园里游人如织,肩摩踵接,挤得身上粘热,谢灏便道:“严真且随我来;我知道一个好去处。”说着便去携他的手,一同往里走。
园子深处果然有一隅幽境:翠阴遍蔽,微漏曦光,柳丝披拂,轻撩人衣,园中两汪湖水到此处汇成一支细流,潺潺流出园外;这里莲花虽不多,却也参差有致,又与别处多是红莲粉荷不同,悉是玉白的,香气悠悠,更增几分雅韵。元鹤立在水边,细细赏观;谢灏则在他身后,见他长身玉立,风满袂裾,仙姿潇洒,有如白鹤振羽,压倒莲花。元鹤忽然反身道:“复清你瞧,那边有并蒂莲!”把谢灏惊了一跳,险些没稳住;元鹤忙去扶他,好一阵手忙脚乱二人才立定。元鹤正想抬头,却发现谢灏一手按他袖子,一手扶他肩背,对方又生得伟长,就好像是被他半拥在臂弯里,不由得拘束起来,心下怪异,脸边却悄悄红了;谢灏感到二人贴得极近,也是中心悸动,和抱了只白兔似的。
元鹤后退两步,脱离对方怀抱,想说些甚么话来掩饰,抬眼却见谢灏眼神脉脉,便忘了要说甚么,只好垂下眼帘,佯作整衣。倒是谢灏先咳了咳,问道:“方才严真所说的并蒂莲在哪里?”元鹤也回过神来,指道:“就在那边。”谢灏一望,在水中央果然有枝并蒂,花冠不大,又教层层叠叠的如盘莲叶遮了一半,并不容易发现。他笑道:“吉象兆喜,果然来对了。”元鹤也笑:“上月宗雅才结了亲,今日又见并蒂,看来复清也是好事将近了。”谢灏羞怩起来:“严真说笑了,我还不想这些。”这自然是嘴硬,心里想的却是:若这并蒂莲果真灵验,不求甚么喜事,只求他也同我有一般心意……不知元鹤作何反应,且听下回分解。
① 盘内放置碎冰,上面摆列藕菱瓜果等食品,叫做冰盘,夏季用以解渴消暑。
② 即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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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回 绿藤架下共分豆糕 清露园里喜见并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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