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徐弼做东,设宴为沈元鹤洗尘,并请来几位教坊乐伎弹唱,都颇尽兴。待散宴时,徐弼道:“严真回朝,吾四人复为同列,实在是幸事。如此便再共祝一觞如何?”于是众人皆痛饮。
崔思古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日犬子满月,还望诸兄赏光,至寒舍赴喜宴。”元鹤笑道:“宗雅弄璋①之喜,我因之前不在京中,未曾祝贺,待令郎满月宴时再补上。”谢灏、徐弼自然也是答应下来,道是十分想见见孩子,猜想必定是肖似父母,生得粉白可爱。
四人遣去伎乐,各自归家;沈元鹤与谢灏居处相近,照例同行。未出正月,历京节庆喜气尚浓,他二人便不坐车舆,在市坊街巷间信步。元鹤道:“今日宴上见宗雅行径,想他夫妇两个仍是琴瑟和鸣的。”谢灏道:“那是自然。聂夫人慧眼独具,崔郎君情心长抱,三年胶漆,未曾更易,如今已是京中美谈,作夫妇的莫不以他为范。”他便微笑道:“眼下更添了个麟儿,家中必定更是欢喜。”谢灏笑着转头问道:“严真不想问问为何这第三年上才添得人口么?”
他这才略觉疑惑,便问:“为何?”谢灏笑道:“这中间却有个故事:聂夫人幼时害过病,身子比常人弱些;虽然家中一直小心调养着,可若想胎孕孩儿,还是要谨慎些,于是起卧饮食上更为注意。宗雅他是丈夫,如何见得妻子作苦,自然是尽心尽力,百依百顺。大夫为聂夫人开了滋养方子,听说他回回都要督促煎药,甚至亲自掌火,便受了烟熏火燎,又教药气侵了——药本就三分毒性,况又不是他吃的——因此天热时就不舒服些。”他听了不免忧道:“宗雅自身也不是那身子壮的……”谢灏道:“毕竟他尚在青春,这也算不得甚么。”他道:“如此便好,但求不曾种下甚么病根来。”谢灏连忙啐道:“不许说这个,跟咒他似的;且他夫妇两个感情益好,就算是有点子不碍事的小疾,他也乐得受夫人爱顾呢。”他低声笑道:“这倒是。”
元鹤忽而又道:“复清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罢?令高堂不曾请人做媒与你么?”谢灏脸一红,道:“严真怎忽得提起这个来?我还不曾到廿六岁生辰。”元鹤笑道:“我方才听你言语中对宗雅两个颇透出些艳羡意来呢。你年纪也到了,夫妇之事是礼乐大端,没甚么可羞避的。”他掩饰道:“不是羞避,只是没这个心;我也教父母先不要再讲这件事了。”元鹤道:“可二位大人就不担心么?”他道:“丈夫生于世,当以立业为先。”元鹤道:“立业成家本不冲突。谢小郎君芝兰玉树,少不了女郎爱慕,若真有中意的,也莫要错过了。”
他却有些不快,垂首半晌才道:“且不说我并不中意,就是真有一个,人家也未必留心于我。”元鹤听闻此语,吃吃笑起来,道:“我听复清这是话中有话呀。”方落音,猛又想起前几年与谢灏讲过甚么“女为悦己者容”、甚么他殷殷含情却不得自己相顾云云的顽笑,一时愣怔,脑中纷乱如麻。
还不待他理清思绪,却听谢灏又岔开话头道:“我却好说,倒是襄时兄如今已三十有余,正被家里责备呢。”经他这一打岔,元鹤放下方才所想,转而接言道:“是了,襄时惯是不羁,放浪风月,终究不好。”他补道:“去年襄时探亲时,便给说了一门亲事:女家姓杨,亦是郡乡大贾,与徐氏多有往来;若真成了姻亲,于葺治产业自然多有裨益。”元鹤笑道:“这诚是好。不知襄时答应么?”他道:“襄时兄讲得不多,不过瞧他样子,大抵是满意的;这回年节回去合当是商量日子了。听闻女方年纪虽不大,却也是掌家治业的好手,并非是只读书的闺阁淑女。”元鹤道:“是家风浸染缘故。”谢灏点头。
元鹤又笑道:“惟望杨娘子使些手段,医医襄时那性子。”他听了也笑道:“人后谤人,小心襄时兄回头寻你来。”元鹤道:“寻便寻来——复清你且等着看看,他两个婚后定是如此。”见那人眼光狡黠,他失笑道:“好好好,严真是过来人,我且看他。”二人边行边笑,不再赘谈。
不久入了三月,天时煦暖,泥土滋润。却说京都皇城之中,内侍奉了旨意,唤姚安甫前去面圣。他如今徙中书侍郎,参议朝廷大政,愈受仁宗倚重,进宫面圣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并未在帝王议事的灵华殿,而是被引去了宣平宫的偏殿。姚安甫心想:这宣平宫是皇帝寝宫,看来此番必是有密事相商。少时便来至殿门前,内侍请道:“侍郎入殿便可。”他颔首示意,只身进去,转过重重帘幕,见仁宗正坐于御案前,执笔书字,殿内并无内侍宫女,应是都被屏退了。
见姚安甫欲稽首下拜,仁宗连忙下来止住,将他扶将起来,道:“这里是寝宫不是朝堂,朕敬卿如师,卿不必如此。”他也并不多推辞,恭敬谢过。仁宗教他入坐,又把那字拿来与他看;原是端端正正的“四方志②”三个楷字,左下写了年日,盖了私印。上问:“卿觉着这字如何?”他道:“臣不敢妄议,陛下之字自然是凤翥鸾回。”仁宗似是不甚满意,又问道:“卿可解朕所书是何意?”姚安甫闻言心有所触,起身郑重一拜,道:“陛下有四方志,臣亦有廊庙志③。臣猥蒙天恩,感激无地,愿报德效愚,为君分忧。”虽未直答,却言辞恳切;仁宗这才开颜,君臣重又落座。
仁宗皇帝道:“召卿前来,实有要事。如今我大宁虽物阜人丰,四境无事,但是朕习读坟典,也深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朝廷之上,臣子庸碌,墨守成法;郡县之中,豪族强势,危碍治化。虽开科举,然未废荫官之制;固轻徭赋,仍疲困贫家之民。祖宗基业传到朕手里,已是百年十三朝,朕深感任重,有意革新,再造中兴——卿肯策力乎?”姚安甫拜道:“臣遇明君圣主,敢不策驽砺钝④,效犬马劳?”仁宗笑道:“好!那就请卿去寻几个信得过的良才,透些风声出去;日后果真施新政,这些人便是中坚。如此,卿休息去罢。”不知这姚安甫如何笼取才俊,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① 《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后因称生男为“弄璋”。
② 指经营天下或安邦定国的远大志向。
③ 担负朝廷重任的志向,指参政的心愿。
④ 驱策劣马,磨砺钝刀。谓勉为其难,努力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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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活上的事停更了半个月,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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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四回 羡恩爱谢灏微露意 明安危仁宗欲革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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