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

菜一道道端上来,没多时便摆满了桌子。

程少婧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我跟冯安琪不熟,本来不太想来的,而且作业还没写完,可想想美味菜肴就动摇了。你知道吧,新亚饭店的厨子最擅长做素菜,素菜做起来可不容易。你尝尝花椒油炝白菜丝,还有卤煮豆腐……听起来上不得台面,但很好吃。”

杨思楚没胃口,可见程少婧兴致高昂,便随意地夹了两筷子。

味道的确不错。

卤煮豆腐做起来简单,有锅好卤料即可,但要卖相好不那么容易。花椒油炒白菜丝却着实考验刀工及火候,火候轻了,白菜炒不熟,可火候稍过,白菜就容易蔫巴,没有那股脆生劲儿。

“怎么样,好吃吧?”程少婧觑着杨思楚脸色,面带得意,“我优点不多,会吃算是一项。天大的麻烦,只要能有顿好饭就算不得什么了……你再尝尝鸭条熘海参,咱不能只吃白菜豆腐,也得吃点贵菜,否则值不回送的生辰礼。”

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杨思楚不由莞尔,开始认真地品尝席上菜肴。

两人边尝边点评哪道菜做的地道好吃,哪道菜稍微差强人意,竟然很有共同语言。

程少婧嗦着椒盐排骨问:“你考虑过出国留学没有,我倒是挺想出去见识一下的。”

“没这个打算,”杨思楚回答得非常干脆,“我家拿不出这笔款子,说实话,要不是我爹有遗言非要我上学,我连高中都不想上;另外,我家只有我跟我娘,我要是走了,我娘怎么办?”

可前世,她却傻乎乎地听了李承轩的话,不管不顾地要跟他私奔。

她跟陆靖寒结婚的缘由不甚光彩,陆靖寒却给与她十足的尊重,不但请了万旗银行的监事夫人做媒,聘礼准备的也非常丰厚。

除去例行的八样表礼外,另有两套首饰以及六千块的银行存款。她取出两千带到陆家,其余四千留给了廖氏。

她觉得有这笔钱在手,即便以后面馆无法维持日常嚼用,廖氏也能够衣食无虞。

没想到,廖氏得知她去世,在灵前哭晕过好几次。

她既流不出眼泪,也没法伸手去搀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是陆靖寒吩咐了下人寸步不离地陪护解劝。

思及从前,杨思楚既愧疚又懊悔。

她亏欠陆靖寒实在太多,重活一世,她愿意照顾陆靖寒以弥补之前的过错。

却不成想,陆靖寒竟然还有个未婚妻。

可这样应该更好吧?

苏心黎才貌双全,两人又情投意合,陆靖寒必然不会像从前那样阴郁。

她会虔诚地在观世音菩萨面前为他们祈福。

杨思楚压下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低声谈起自己的打算,“先尽心尽力地学习,按我现在的成绩,大学基本没有希望。我就想毕业之后找个体面的职位,薪水多的,好好孝敬我娘。”

程少婧积极地给出建议,“小学或者国中教师、会计,还有英文翻译的薪水都不错,听起来也体面。我表叔在贸易公司做经理,他们公司上个月招聘会计,开出的薪水有十八块钱呢,每年还会涨薪。”

“是很好,但会计要有专门的证书,不知道怎么考,要多少钱?”

程少婧热心地说:“我有门路,我帮你问。”

两人言谈甚欢,不知不觉宴席结束。女招待请大家移步舞厅,若是不爱跳舞,也可以去棋牌室打麻将或者到茶室喝茶。

程少婧赶着回家写作业便先行离开。

杨思楚也不想多待,四面张望着寻到了杨思燕,悄声说想回家。

杨思燕夫妇正跟几个穿戴不凡的男子闲聊,听说她要走,杨思燕脸色不豫地看一眼腕间手表,轻斥道:“才刚八点钟,刚咽下饭就走,没看到我这里有应酬?”

堂姐夫冯伟良却是眸光一亮,笑着起身让座,“二妹妹不用着急,先坐下喝杯茶,稍后我送你回去。”说着对众人介绍,“我妻妹杨思楚,在武陵高中读书。”

“哇!武陵高中出了名的难考,杨小姐定然是聪慧过人。”一位身穿粉色衬衫的男子赞道。

杨思燕挽起杨思楚胳膊,适才的不快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程记者过奖,我二妹聪明算不上,但从小爱看书,还做得一手好菜,我娘家除夕的大菜都是二妹妹主刀。可惜就是世面见得少,容易害羞。”

“她年纪尚小,害羞是人之常情。”程记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思楚,轻吟出声,“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

众人大笑,连连夸赞程记者学识渊博,夸赞杨思楚秀外慧中。

两世为人,杨思楚都不习惯应对这种场合,只窘迫地低着头。

杨思燕暗暗拧一下她手臂,笑道:“程记者在杭城日报做事,他可是真正的高材生,金陵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往后你有问题可以多跟他请教。”又指着旁边两位男子,“惠利面粉厂的刘公子,税务股的秦股长,都是杭城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

刘公子显然是喝多了,正张着嘴打酒嗝,他穿白色西装搭配红色领结,西装衣襟处被酒污了好大一片;秦股长酒气没那么重,但因为心宽体胖,黑色的西装背带被拉得笔直,仿佛下一刻就要断开似的。

刘公子伸手做邀请状,“杨小姐,可否赏光跳支舞?”

刚开口,那股污浊的酒气便直冲面门扑过来,杨思楚忙摇头拒绝,“抱歉,我不会跳舞,而且我得回家温书,明天先生要检查。”

“一支曲子用不了多久,”刘公子上前两步,离得近了,酒气混杂着口臭愈加浓重,让人作呕。

杨思楚屏住气息往后退两步,仍是拒绝,“不好意思,我得回家了。”转过身急匆匆往外跑,只听身后冯伟良的赔笑声,“年纪小,没出来走动过。”

又听有人笑道:“新月一眉生浅晕,二小姐真是别有意趣。”

想必还是那位爱卖弄文采的程记者。

直到走出饭店,杨思楚才停住步子,深吸了一口气。

夜晚的空气清爽宜人,略略带着些凉,将适才室内的污浊尽数驱散。

马路对面停着五六辆黄包车,车夫们站在树下,被昏黄的路灯和饭店透出的霓虹映着,瞧不真切面目。

见有人要车,车夫们忽地围上来,杨思楚随意指了一辆,“去枫叶街。”

“好嘞,”车夫痛快地答应,将手中毛巾往肩头一甩,俯身抓起车把,待杨思楚坐稳,撒开脚丫子往前冲。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微风吹动路旁枝叶婆娑作响,越发显得清冷。

杨思楚笼了笼开衫,察觉出不对劲来——这并非去枫叶街的路。

她忙喊道:“师傅,走错路了,快停车。”

车夫一言不发,脚步却更加地快,直到一处僻静开旷的地方才停下,将毛巾抓在手里,压低帽檐道: “小姐,我家孩子病得厉害,我实在没钱给他治病,求小姐施舍几块银元救命。”

说是请求,可声音粗嘎,很有她不答应决不罢休的态势。

杨思楚下意识地抓紧手袋。

她大意了,以为杭城治安一向不错,而且在新亚饭店往来进出的都是富贵之人,寻常百姓哪里敢轻易招惹?

没想到还真有胆大不怕事的。

早知道就等等杨思燕,或者再早点儿,跟程少婧一起离开。

可后悔也没用,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想法脱身。

杨思楚心里慌乱不已,面上却不敢显露,“钱,我可以给你,但你得先把我送回家。这大晚上的,我怎么回去?”

她手袋里有八块多钱,杨思楚并非舍不得,而是怕车夫抢了包,她手头一毛钱没有没法回家,更怕的是,车夫拿走钱之后也不放人,而是把她送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

只能慢慢跟他磨,等待有人经过,或者劝服车夫放手。

听到这话,车夫看向她,“小姐把包给我,我自会送你回家。”

杨思楚慢慢向后挪动,尽量放平语气,“你家孩子得了什么病,瞧过大夫没有?我三哥有个朋友在积善堂坐诊,最擅长小儿科。诊金不用担心,我大哥在警察局当值,每月十二块钱薪水。还可以找我伯父借,他在建设厅上班,油水很足……要不我也不可能到新亚饭店吃饭。你该知道今天去赴宴的都是什么人吧?”

言外之意,她至少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在警察局,还有个有权势的伯父——是个不好惹的家庭。

车夫明显有几分犹豫,随即又欺身上前,一手去抓杨思楚胳膊,另一手夺她手袋。

杨思楚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不远处有车灯闪亮,杨思楚精神一振,奋力朝汽车那边跑, “救命,救命!”

汽车急驰而来,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下。

车夫见状,忙拉起黄包车狂奔离开。

杨思楚使脱了力,弯腰扶着路边白杨树大口喘着气。

车门打开,自驾驶位走下一人,他穿中山装,高大的身形被车灯照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影。

竟然是秦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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