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记不清最后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晚上的谈话仿佛一记闷锤敲在头上，让人感觉天旋地转。
作为多个跨国项目的投资经理，平时工作中大大小小的磋磨数不胜数，从没这么难受过，唯有今天江屿冷冰冰的话，像一把利刃直插进心中。
熟悉的人捅刀才最痛。
是了，他凭什么配合。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顶流影帝，自己不过是他众多同学中的一个，或许还是最不识趣的那个。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学的时候，昭阳的追求者可以绕操场一圈。
不是因为她最漂亮，A大从来不缺美女。而是因为她既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又能靠自己的能力拿到最头部的实习机会，履历惊人。
又偏偏家境普通。
这在某些人看来，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耀眼但易碎，抢到了便是身上最昂贵的装饰品。那些追求带着打量、算计，总把别人当做傻子。
再见到江屿的时候，她正因为躲人一头钻进食堂。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昭阳和舍友一起顺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刚踏下台阶，就听到嚣张的轰鸣声。
一辆颜色扎眼的亮黄色跑车高调停在正门口，挡住了大半个通道，引得来往学生纷纷侧目。带着墨镜的男生倚在车边，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舍友悄声说：“周大帅哥又来了。第几次了？”
“他也算咱们学校知名富二代了，这架势，有没有心动呀。”
昭阳白了几人一眼：“送你要不要。”
“昭阳！”见她出来，周琛立刻迎上前来，将那一大束鲜花塞到她怀里，“等你好久了。晚上有空吗？”
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昭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怀里沉甸甸的花像是个烫手山芋。
周围同学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让她感到极其不适。
“谢谢周学长，花我收下了，但晚上已经有安排了。”
“学校规定车辆不能停在教学楼主通道，会影响大家通行。”
周琛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刻意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他微微倾身，刻意压低声音，“安排推了嘛，那家餐厅很难订的。吃完饭，我带你去江边兜风。”
昭阳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她微微一笑，俯身把玫瑰放在车前盖上。
“好意心领了，但我真的没空，而且对兜风没什么兴趣，麻烦你把车挪开，再不走我马上叫保安。”
说完不再给他纠缠的机会，径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正赶上饭点，食堂内人挤人，尽管只是错开了几分钟，却怎么也找不到舍友的影子。
昭阳心中更是憋闷，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却发现邻桌是个熟悉的身影。
他低着头，面前摆着冒尖的米饭和一碟青菜，吃得并不专心，左手握着铅笔，在摊开的速写本上快速勾勒着。
阳光透过窗户，在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显得矜贵，如果忽略衣领松垮白色T恤，封边处因多次搓洗有些破损。
“江屿？”她在对面的空位坐下，轻声打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铅笔滚落在地上，下意识地想遮住本子，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露出羞赧的笑容：“……学姐。”
弯腰捡起掉落的笔，昭阳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摊开的速写本上。作画人功底很扎实，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女孩，长卷发散在空中。
“有两个酒窝，是在画我吗？”昭阳凑近了一些，歪头看向对面的人。
江屿的耳根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低头撕下那张尚未完稿的图递上前，眼神清澈见底，带着笨拙的讨好：“还没来得及谢谢学姐。”
昭阳忽然觉得，被周琛纠缠的那点烦躁瞬间烟消云散了。
“江屿，”她语气轻快，“你画得真好。我最近要准备校会主席竞选，正缺人设计宣传海报，方便来...”
“好！方便的。”
话音未落，就被江屿打断，他飞快地收起桌上的东西。
昭阳这才发现，他虽然清瘦，却身量极高，踮起脚尖才堪堪碰到他的下巴。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乖乖弯下腰凑到昭阳身前，初见狭长冷冽的凤眸盈满了笑意，微微下垂，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哪里是小猫，明明是大狗狗。
“学姐，方便加个好友么，如果需要画画随时都可以。”
回忆里那个会毫不犹豫满足她所有要求的少年，和如今阴晴不定的顶流影帝重叠在一起。
物是人非事事休，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也忘记了，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去要求江屿。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入膝盖，泪意涌上眼眶，就这样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昭阳就拨通了Mary的电话。没有说晚上的事情，只提了未播出的游戏分组。
“江屿热度太高，一举一动都容易被过度解读，对公司来说是个不稳定因素。为了节公司本次宣传的效果，最好从下期开始，彻底把我和他的隔开，避免捆绑。”
Mary对舆论向来敏锐，爽快答应去和节目组沟通，不仅换组，还承诺删掉大未播出的大冒险内容。
挂断电话，看着自己苍白的颜色，昭阳深吸一口气。工作关系，保持距离，就像他说的那样，是最好的选择。
经过一夜抢修，上午直播准时开始。经过一夜的发酵，网上全是对各种热搜话题的猜测与讨论。
从未露面的总导演李牧也来到了现场，看到昭阳的第一眼，就露出诧异的表情。
“许老师，你这眼睛……”他关切地凑近了些，即便用粉底小心遮盖过，依旧能看出明显的痕迹，“怎么肿得这么厉害？昨晚没休息好？”
镜头连同在场其他三位嘉宾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脸上。
昭阳垂下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有点过敏。”
弹幕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过敏会肿成这样吗】
【看起来像哭过】
【战损状态怎么看起来更美了，老婆！】
李导是个人精，看出她不愿多说，不留痕迹地将话题转到接下来的节目中，简单解释了昨天中断原因后便开始介绍后续的节目流程。
“为更好向伊桑当地居民传播美食文化，节目组特邀请专业厨师负责在营业期间做饭，四位嘉宾则需两两分组，分别担任地推员和服务员。”
听到两两分组，昭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指尖微微蜷缩，祈祷着Mary可以搞定。她不敢看江屿的表情，但一丝不安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李导还在不紧不慢地介绍：“分组采用抽签的方式，一旦成组，在小屋的日子二人都将成为固定搭档，具体规则...”
“不用麻烦了。”
众人愕然看向江屿。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黑色冲锋衣，肩膀宽阔，腰身劲瘦，笔挺的面料更映得人面色冷峻，不像是去当服务员，倒像个杀手。
杀手先生懒洋洋地从口袋中来一只手机，随意划拉几下，径直推到镜头面前。
屏幕上赫然正是昨晚没有录到的后半段。
“愿赌服输，我和昭阳一组。”
他是怎么拿到的？
昭阳懵了，错愕地看向李导，但江屿根本没有给她求助的机会，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昭阳，一米九的身高像一座高塔将人完整笼罩在阴影之中，将她和其他人阻隔开。
他和七年前的清瘦少年一点也不一样了，衣服也挡不住的贲张肌肉线条遍布全身，成年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青筋鼓起的手毫不留情地点开了视频播放键，对着直播镜头展示。
就连粉丝都傻眼了，弹幕硬是空白了足足一分钟，才缓缓飘出一条带着巨大问号的留言：江屿是不是疯了？
李导举着任务卡愣在原地，这...这和之前沟通好的不一样啊。他求救似地向昭阳挤眼睛，示意她赶紧说两句话，否认也好，打圆场也罢，绝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否则直播真要再次失控了。
昭阳心情复杂，一时不知是喜是怒，她勉强笑了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众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江屿却气定神闲地鼓起掌来，孤零零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李导脸色发青，却无法在直播中反对，只能两眼一闭，绝望地跟着鼓掌，满屋的嘉宾和工作人都开始为成功的组队庆祝起来。
“既然分组已定，那么你和昭阳就一起做地推员，需要有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来带路。”李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
一切尘埃落定，昭阳心乱如麻，来不及寒暄，径直跑回房间休息。正准备洗澡，门外传来了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透过猫眼看到是江屿，她迟疑着没有开门，门外的人没有坚持，他仿佛知道昭阳在看，在门口留下东西便离开了。
昭阳等了好一会，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悄悄拉开一条门缝，拾起地上的东西，里面是一瓶她常用的眼霜，还附带一张对折的便笺，展开是熟悉的字迹。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