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将扑火

小酒馆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作响,昏黄的油灯光晕里浮动着劣质清酒的酸气。隼人把脸埋在掌心蹭了蹭,指缝间漏出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对面瞟——两面宿傩正用最外侧那对胳膊支着木桌,四只眼睛半眯着,粉色短发垂在宽大的白和服领口,露出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他另两只手慢条斯理地用竹签挑着碟子里的烤鱼,油星溅在袖口也毫不在意。

隼人喉结滚了滚,指甲几乎要嵌进脸颊。三天前他攥着刚买的糖人鼓足勇气说想去找千代,宿傩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四只瞳孔里映着他涨红的脸,吐出的话像淬了冰:“有些喜欢,不过是飞蛾扑火。”

那时神社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响,宿傩转身时和服下摆扫过石阶,露出脚踝上狰狞的旧疤——是小时候被村里孩子用石头砸的。隼人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泄了气,好像自己那点心思真成了不自量力的飞蛾,连靠近烛火的资格都没有。

“喂,知道望川家吗?”

邻桌突然炸响的粗嗓门把隼人拽回现实。他循声望去,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凑在一块喝酒,胖点的那个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液溅了满桌:“就是那个,听说家里的地板都是金子铺的!”

“废话,”瘦点的汉子啐了口,“上次我去山脚送货,光看那大门上的铜环就够我挣半年!”

“你猜怎么着?”胖子压低声音,油亮的脸上堆着神秘,“他家二姑娘嫁人了!”

“哦?哪家的公子哥?”

“屁的公子哥!”胖子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酒壶差点脱手,“是个聋子!还是个佃户家的小子,穷得叮当响!”

隼人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攥住了和服下摆。木桌被他拽得晃了晃,对面的宿傩终于停下了动作,最上面那对眼睛微微挑起,视线像细针似的扎过来。

“不可能吧?”瘦子的声音都变了调,“望川家能容得下这种人?他们可是咒术师家族,听说连走路都要踩着别人的脑袋!”

“你懂个屁!”胖子拍了他一巴掌,“望川家的规矩跟别人不一样!只要俩人情投意合,管你是乞丐还是天皇,老爷子都点头!”

“凭什么啊?”

“凭他们有钱啊!”胖子的声音又扬了起来,震得油灯都晃了晃,“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反正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多养个吃闲饭的怎么了?听说那二姑娘非要嫁,老爷子二话不说给陪嫁了三个庄子!”

瘦子啧啧称奇的声音渐渐模糊,隼人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冲撞。他猛地抬起头,看见宿傩正用内侧的手揉着眉心,四只眼睛里难得露出点不耐烦,大概是觉得邻桌的吵闹扰了他喝酒。

就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三天前却把他的勇气碾得粉碎。

隼人“腾”地站起来,木凳被带得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酒馆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邻桌那两个汉子都转头看他,胖脸上还挂着没褪尽的惊愕。

“宿傩!”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亮,“你听见没有?!”

两面宿傩抬了抬眼,最下面那对眼睛还盯着碟子里的鱼骨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听见什么?”

“望川家!”隼人往前跨了一步,宽大的袖口扫过酒壶,清酒洒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们根本不在乎对方有没有钱!连聋人都能娶他们家女儿,我为什么不行?!”

宿傩终于放下了竹签,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茫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突然开始自己滚动的石头。

“我就算……就算入赘也行啊!”隼人越说越兴奋,脸颊涨得通红,之前被“飞蛾扑火”四个字浇灭的火焰全在这一刻燃了起来,“我去跟望川老爷说,我愿意改姓望川,只要能跟千代……”

“哈?”

宿傩突然嗤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被打断思绪的烦躁,又有点难以置信的荒谬。他用最外侧的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脑子被门夹了?”

“你才被门夹了!”隼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你前几天还说什么飞蛾扑火,全是放屁!明明就有可能!”

他越说越气,想起这三天躲在屋里啃干饭团的日子,想起对着千代送的护身符发呆到天亮的夜晚,想起每次路过望川家山脚就绕路走的怂样,一股火直冲天灵盖。

“你懂个屁的情情爱爱!”隼人指着宿傩的鼻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从小就被人骂畸形,除了隼人我谁跟你玩?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像被虫子啃一样难受吗?”

酒馆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裂的声响。邻桌那两个汉子早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胖的那个偷偷往宿傩那边瞟,看见他最外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那双手比常人的要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却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隼人说完就后悔了。他看见宿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下去,四只眼睛里的光像是结了冰,粉色的短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张脸。他知道自己戳到了宿傩的痛处,那些“畸形儿”“怪物”的骂声,是从小刻在骨头里的刺。

“对不……”

“说完了?”宿傩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说完就坐下,吵死了。”

他重新拿起竹签,慢条斯理地挑着烤鱼,仿佛刚才那番争执从未发生。但隼人看见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没真的生气——如果真生气了,这张木桌此刻大概已经碎成柴火了。

隼人悻悻地坐下,屁股刚碰到凳面又弹了起来:“我明天就去找千代!”

宿傩没理他。

“我要跟她说我喜欢她!”

宿傩把挑好的鱼肉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

“我还要去望川府门口等她,就算被侍卫打出来也……”

“蠢货。”宿傩终于抬眼,四只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望川家是咒术师家族,你以为侍卫是村口的野狗?”

隼人愣了愣:“那……那怎么办?”

宿傩放下竹签,用内侧的手抹了抹嘴角的油光。他沉默了片刻,最下面那对眼睛看向窗外,夜色里能看见远处村庄的点点灯火,还有更远处、被山影吞没的望川府方向。

“汐子。”他突然说。

“啊?”隼人没反应过来,“汐子怎么了?她是千代的妹妹啊。”

“她认识我。”宿傩用最外侧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让她帮你递个话。”

隼人眼睛一亮:“对啊!”他猛地一拍大腿,刚才的沮丧和愤怒全跑光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宿傩你太聪明了!你快点去找汐子……不对,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就去!”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一会儿想该带什么礼物,一会儿又担心千代会不会见他,完全没注意到宿傩已经重新低下头,四只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灯火,表情看不真切。

邻桌的两个汉子见风波平息,又开始喝酒聊天,只是声音小了许多。胖的那个还在念叨望川家的婚事,瘦的则在感慨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隼人听着那些话,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他偷偷看向对面的宿傩,见他正用四只手熟练地给自己倒酒,宽大的白和服袖子滑下来,露出胳膊上淡粉色的旧疤——是小时候被石头砸的,跟脖颈上的那道很像。

“宿傩,”隼人突然说,声音放软了些,“谢了啊。”

宿傩没抬头,只是把倒满的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酒液晃出细密的泡沫。

“少喝点,”隼人嘟囔着,却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酒的辣味呛得他直咳嗽,“明天还要见汐子呢……”

宿傩看着他通红的脸,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只是被酒气熏到。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对着油灯举了举,然后仰头喝下,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木门吱呀作响。酒馆里的油灯光晕忽明忽暗,映着两个少年的身影,一个兴奋得坐立不安,一个安静地喝着酒,四只眼睛里盛着比夜色更深的东西。

隼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明天的行程,说要去采千代喜欢的花,说要把攒了半年的钱都拿来买点心,说就算入赘也要去望川家附近住。宿傩偶尔“嗯”一声,更多时候只是听着,手里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直到隼人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水壶猛灌了几口,才发现宿傩正盯着他看。四只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是某种夜行的兽。

“干嘛?”隼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飞蛾扑火,”宿傩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水里,“也得知道火在哪儿。”

隼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我知道啊,就在望川府里,等着我呢。”

宿傩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竹签,继续挑碟子里的烤鱼。鱼肉已经凉了,带着点腥味,但他吃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隼人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知道宿傩虽然嘴上不饶人,其实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做。

“明天我去找汐子,”隼人又说,语气里充满了期待,“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跟千代……”

他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光比油灯还要亮。

宿傩终于抬了抬眼,四只眼睛里映着他的样子,没什么情绪,却也没有嘲讽。他把最后一块烤鱼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用最内侧的手擦了擦嘴。

“走吧。”他说。

“啊?去哪儿?”

“回去。”宿傩站起身,宽大的白和服在他身上晃了晃,像只展开翅膀的鸟,“再不走,你明天就起不来了。”

隼人赶紧跟着站起来,付了酒钱,跟在宿傩身后往外走。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酒馆里的喧闹和酒气。

夜色很浓,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村里的路坑坑洼洼,宿傩走在前面,四只手臂自然下垂,宽大的和服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隼人跟在后面,心里的欢喜像刚发芽的种子,一点点往上冒。

“宿傩,”他忍不住又说,“你说千代会不会……”

“不知道。”宿傩打断他,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问了才知道。”

隼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对,问了才知道。”

他快步跟上宿傩,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粉色短发的少年穿着宽大的白和服,四只眼睛在夜色里偶尔闪过微光;另一个少年则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远处的山影沉默地卧在夜色里,望川庄园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灯火,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但隼人看着那些灯火,心里却充满了勇气,仿佛只要往前走,就能走到光的尽头。

他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宿傩,见他正望着天上的星星,四只眼睛里映着细碎的光。隼人突然觉得,就算真的是飞蛾扑火,能有这样一个朋友陪着,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宿傩,”他又喊了一声。

“嗯?”

“明天跟我一起去见汐子吧?”隼人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你跟她熟,她听你的。”

宿傩沉默了片刻,夜风掀起他的和服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旧疤。

“不去。”他说。

“啊?为什么啊?”

“麻烦。”

隼人撇撇嘴,却也没再坚持。他知道宿傩的性子,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但他心里还是暖暖的,因为他知道,就算宿傩不去,也一定会在背后支持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重叠在一起。远处的村庄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和风声,还有少年们偶尔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

隼人想着明天见到汐子该说什么,想着千代收到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想着望川府的样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宿傩跟在他身边,四只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宽大的白和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片白色的云。

他或许还是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明白隼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姑娘茶饭不思。但他看着身边少年雀跃的背影,听着他不成调的歌声,四只眼睛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暖意,像被风吹进灯盏的火星,微弱,却真实。

毕竟,飞蛾扑火也好,逆流而上也罢,总得有人去试试。他想。

隼代感情线——开始~[撒花](宿汐也快开始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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