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脏衣下摆

暮色漫进河湾时,两面宿傩正坐在岸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宽大的白色和服下摆拖进浅水里,被湍急的水流冲得微微起伏,黑色围脖随着晚风轻晃,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望着河面发直的眼。

河水泛着粼粼的光,映出他身后连绵的望川府飞檐。他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岸边的碎石,指腹被磨得发红也没察觉——方才弘树路过练剑时咒力劈碎了河心的巨石,飞溅的碎石擦过他的脸颊,他竟也没像往常那样抬手捏碎对方的喉咙。

“宿傩君在看什么?”

细软的声音裹着水汽飘过来时,宿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早听见那串踩在鹅卵石上的脚步声了,从望川府的月亮门一直到河岸,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鹿,连裙摆扫过矮树丛的窸窣声都清晰得刺耳。

汐子的白色和服在暮色里像团朦胧的光,她踮着脚绕到他身后,手指悄悄抬起来,小幅度地晃了晃,似乎在丈量够不够得着他的头顶。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他淡粉的发时,宿傩突然偏过头。动作快得像道影子,黑色围脖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河水的凉意。汐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脸,那双金棕色的瞳孔在暮色里亮得惊人。

“想碰我?”宿傩的嘴角勾着抹嘲弄的笑,手指在石头上敲出笃笃的声,“胆子肥了。”

汐子的脸颊立刻红了,手忙不迭地缩回来背到身后,白色的和服袖子随着动作扫过石头上的泥水,留下道灰痕。“我、我就是看宿傩君在发呆……”她小声嘟囔着,脚尖在鹅卵石上蹭来蹭去,“千代姐姐说对着河水发呆会被河童拖走的。”

宿傩嗤了声,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衣摆上。那片月白色的锦缎沾了好几块泥水,像雪地里落了团脏污,看着格外扎眼。他皱起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你衣服脏了。”

望川家的小姐们向来把衣饰看得比什么都重,千代每次见隼人都要对着铜镜梳半个时辰的发,弘树更是因为汐子弄脏了件振袖,追着府里的狸猫打了整整一天。他原以为这小丫头会立刻跳起来尖叫。

可汐子低头看见那片污渍时,脸“唰”地白了。她拽着衣摆使劲拍打,细软的布料被拍得发皱,泥水却晕染得更大了。“完了完了……”她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母亲新做的夏装,要是被她看见……”

她突然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白色的和服在暮色里缩成团。肩膀微微耸动着,看起来是真急坏了,连步摇上的珍珠都在发抖。

宿傩静静地看着她,指尖的碎石被捏得咯咯响。他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能看见她泛红的眼角,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樱花香——那是千代给她梳发时抹的发油。他喉结滚了滚,想说句“吵死了”,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别过脸重新望向河面。

就在这时,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岸边的柳树林里炸出来,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呼喊:“小汐!!”

弘树穿着深蓝色的剑士服,腰间的长刀随着动作哐当乱响。他像阵风似的刮到岸边,看见蹲在地上的汐子,二话不说就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汐子吓得“呀”了声,白色的裙摆扫过弘树的手臂,沾着的泥水蹭到了他的衣襟上。

“你怎么蹲在这里?”弘树把她稳稳放在地上,大手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摸,像是在检查有没有受伤,“这河边石头滑得很,摔进河里怎么办?!又没有人陪着你!!”

他的声音又急又响,震得汐子的步摇都在颤。汐子连忙指着坐在石头上的宿傩,小声说:“这不是有人吗……”

弘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宿傩时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下意识地把汐子往身后拉了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可不一定会救你。”

宿傩抬了抬眼,金棕色的瞳孔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非但没反驳,反而慢悠悠地应了声:“对,我不救你。”

这话刚落,汐子就从弘树身后探出头来。她没哭,只是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宿傩,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嘴角微微往下撇,那副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活脱脱一副“你不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弘树看得心疼坏了,正要开口数落宿傩,却见那人突然翻了个白眼。动作又快又轻,带着点被戳穿的不耐烦,金棕色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却没了方才的冷意。

“装模作样。”宿傩低声骂了句,从石头上站起身。宽大的白色和服下摆离开水面时,带起串晶莹的水珠,落在岸边的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走到汐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身脏了的和服,眉头皱得更紧了:“蠢死了,这点泥水洗不掉?”

汐子被他看得有点发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弘树按住了肩膀。“宿傩,你什么意思?”弘树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汐的衣服是母亲特意请京都的绣娘做的,你知道有多贵吗?”

宿傩没理他,只是盯着汐子的眼睛:“家里的浣衣房有草木灰吧?”

汐子愣愣地点点头:“有、有的,千代姐姐说草木灰能去污渍……”

“知道还不去弄?”宿傩伸手,用指腹轻轻弹了弹她发间的步摇。珍珠碰撞的脆响里,他的声音竟比平时柔和了些,“等着让泥水印在上面发臭?”

汐子被他弹得缩了缩脖子,脸颊却悄悄红了。她拽了拽弘树的袖子,小声说:“哥哥,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弘树还想说什么,却被宿傩投来的眼神钉在了原地。那人的目光很冷,像淬了冰,却又奇异地没带着杀气,只是让他莫名地觉得不该再插手——就像小时候看见汐子偷偷把甜点塞给巷口的流浪猫时,那种明明不赞同却又没法阻止的感觉。

“走吧。”弘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牵起汐子的手。他的手掌又大又暖,把汐子的小手整个包在里面,“回去让千代给你处理衣服,别让母亲看见了。”

汐子乖乖地跟着他往望川府的方向走,白色的和服在暮色里像只展翅的白鸟。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回过头,看见宿傩还站在岸边,黑色围脖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宿傩君要不要一起回去?”她脆生生地喊了句,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宿傩没看她,只是望着河面,语气硬邦邦的:“吵死了,滚回去。”

可他说这话时,指尖却轻轻碰了碰腰间——那里别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早上汐子塞给他的和果子,用樱粉色的油纸包着,到现在还带着点甜香。

汐子被他凶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咧开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明天给你带新的和果子!”

弘树拽了拽她的手,加快了脚步。走远了些,他听见汐子小声说:“哥哥你看,宿傩君其实很好的。”

弘树回头望了眼,岸边的少年已经重新坐下了,白色的和服在暮色里渐渐融成片模糊的影子。他哼了声,却没再反驳——毕竟方才看见汐子着急时,那个向来冷漠的少年,手指确实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河风卷着水汽漫过来,宿傩低头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黑色围脖下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和果子的甜味,他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扯围脖,却在触到布料时顿住了。

水面的倒影里,少年的耳尖悄悄泛着红,被晚风吹得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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