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望川府的屋檐,像无数根细针落在青瓦上,织成一张湿漉漉的网。
汐子的寝室里静悄悄的,只有药炉里的药汤偶尔咕嘟一声,散出苦中带甘的气息。她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小截白发,呼吸又急又轻,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粉。
侍女刚换过帕子,冰凉的棉布敷在她额头上,却很快就被体温焐热。
“小姐这烧来得真凶,”侍女忧心忡忡地念叨着,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要是天亮还不退,怕是要请医了。”
汐子似乎没听见,睫毛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像只受伤的小蝶。她的意识陷在一片混沌里,时而觉得冷,把被子裹得更紧,时而又觉得热,烦躁地想踢开被褥。
朦胧中,好像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宽大的白色和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脖子上的黑色围脖看着格外熟悉。
是宿傩君吗?
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身体里的热意烧得她昏昏沉沉,可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下来,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她胡乱地伸出手,穿过层层叠叠的被角,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带着点粗糙的质感,是她熟悉的、属于宿傩的温度。
“宿傩君……”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手指用力,紧紧攥住了那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掌心传来的力量让她安心,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呼吸也平稳了些,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像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两面宿傩被隼人堵在茅草屋门口。
隼人跑得急,青色的和服下摆沾满了泥点,黄短发被雨水打得乱糟糟,绿瞳里满是焦急:“宿傩!汐子那丫头病了,烧得厉害,你快去看看!”
两面宿傩刚劈完柴,正坐在矮凳上擦手,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眼,猩红的眸子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暗沉,盯着隼人看了半晌,没说话。
隼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却还是耐着性子重复:“是真的!千代让我来叫你,那丫头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你骗我的?”两面宿傩终于开口,声音又冷又硬,像是淬了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他不是不相信隼人,只是……望川府那样的地方,怎么会需要他一个穷小子去探望?汐子是金枝玉叶的小姐,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御医、药材,什么都不缺,哪里轮得到他这个被人叫做“畸形儿”的家伙上门?
说不定是隼人和弘树那家伙串通好,故意看他笑话。上次他不小心把弘树的剑穗弄断了,那家伙就嚷嚷着要跟他决斗,最后被千代拦了下来。这次借着汐子生病的由头骗他去望川府,指不定等着他的是什么圈套。
“我骗你干嘛!”隼人急得跳脚,嗓门都拔高了八度,“那丫头烧得小脸通红,连眼睛都睁不开,千代都快急哭了!我吃饱了撑的跟你开玩笑?”他知道宿傩的性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里在意得很,只是嘴硬不肯承认。
两面宿傩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隼人涨红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绿瞳此刻满是真切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想起昨天雨最大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巷口徘徊,当时他正心烦,没在意,现在想来……那身影倒是像汐子。
那傻丫头,下雨天跑出来干嘛?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
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宽大的白色和服被他随手一拢,脖子上的黑色围脖系得更紧了些,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猩红的眼睛。“走。”他丢下一个字,率先迈步走出茅草屋。
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两面宿傩却像是没感觉,大步流星地往望川府的方向走。泥地里的积水被他踩得飞溅起来,弄脏了和服的下摆,他却连低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隼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撇撇嘴——这家伙,明明心里急得要命,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望川府的大门敞开着,管家早已等在门口,见了两面宿傩,恭敬地行了个礼:“四小姐在西厢房,请跟我来。”他的态度平和,没有丝毫轻视,就像对待任何一位尊贵的客人。
两面宿傩点点头,跟着管家穿过回廊。雨打在回廊的栏杆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他看着周围精致的雕梁画栋,心里却有些发慌,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住的茅草屋不一样,干净、华丽、温暖,像另一个世界。他这样一身泥污地闯进来,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汐子看到他这副样子,会不会觉得嫌弃?
“就是这里了。”管家停在一扇纸门前,轻轻敲了敲,“四小姐,有客人来看您了。”
屋里没有回应,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两面宿傩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屋里那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带着点樱花的甜香,此刻却掺杂着病气,显得格外虚弱。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纸门。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案头亮着,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蜷缩在被褥里的身影。汐子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白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像一捧被雨打湿的雪。
两面宿傩放轻脚步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些。他的目光落在她烧得通红的小脸上,心里那点烦躁和不安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这傻丫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刚想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气抓住了。
是汐子。
她依旧闭着眼,眉头却舒展了些,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珍宝,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宿傩君……别走……”
两面宿傩的动作僵住了。掌心传来她微凉的体温,带着点颤抖,那力道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他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原本紧抿的嘴角,也悄悄柔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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