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矮桌上的东西还剩小半盘,汤的热气早已散去,碗沿凝着一圈浅浅的白渍。
两面宿傩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边缘。方才触碰到汐子脸颊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腹,柔软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絮,带着让他心烦的温度。
他偷偷抬眼瞥了她一下——白发垂在肩头,黄瞳正盯着矮桌上的木纹发呆,白色和服的领口被月光照得泛着柔和的光泽,像只安静蜷着的小兽。
“啧。”他低低咂了下舌,心里莫名躁得慌。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汐子掀开了纸窗。
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涌进来,吹动了他粉色的短发。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沉睡的巨兽。
脖颈上的黑色围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遮住了他紧抿的唇线——方才那句“没什么”说得太急,喉间还残留着一丝发紧的涩意。
汐子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抬头时只看到他宽阔的背影。白色和服的后襟沾着未干的血渍,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想起方才他指尖的温度,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咚咚”地响。
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和服裙摆上反复绞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小步挪到他身后。离他越近,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夜风里的草木香,奇异地不让人反感。
她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方才就是这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
“宿傩君……”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大半。
两面宿傩没回头,肩膀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汐子咬了咬下唇,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出去,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布料粗糙,带着夜露的凉意,她的指尖刚碰到就想缩回来,却又舍不得。
“宿傩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面宿傩终于转过身,猩红的眼眸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些,大概是夜色太沉,冲淡了些许戾气。“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比白日里少了几分不耐烦。
汐子抬起头,黄澄澄的瞳孔在月光下亮得像浸了水的琥珀。她仰着脸看他,因为身高差,得踮起脚尖,甚至跳起来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你相信缘吗?”
“缘?”两面宿傩愣了一下,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从小在泥泞里挣扎,见惯了弱肉强食,活下去全凭力气和狠劲,从未想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目光转向窗外悬在中天的月亮,银辉像流水一样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粉色的短发泛着柔和的光。
想起无数个在蜷缩着度过的寒夜,胃里空得发疼,只能嚼着枯草御寒……这些日子里,从未有过“缘”的痕迹,只有生存的本能在驱使着他向前爬。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小姑娘抱着药罐,跌跌撞撞地冲进破庙,裙摆上沾着泥点,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汐子以为他不会回答,手指已经开始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时,才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汐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小灯笼。方才还带着点怯懦的神情一扫而空,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那我们遇见,算不算缘分?”她的语气轻快起来,像林间跳跃的小鹿,尾音带着点雀跃的上扬。
两面宿傩又愣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看着汐子期待的眼神,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当时刚和一群咒术师缠斗完,浑身是伤,左边的肋骨断了两根,左臂几乎抬不起来。他拖着半残的身子躲进山里的破庙,只想找个地方喘口气,能不能活过那个晚上都难说。
破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挂在梁上,寒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破庙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个黑陶药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脚下的木屐在地上拖出“哒哒”的响声。
她的黄瞳像受惊的小鹿,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身上。
“呀!大哥哥浑身都是伤呢!”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惊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他当时正疼得厉害,意识混沌,只觉得那声音吵得慌,想开口骂一句“滚”,却连动一下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到他这副血腥的样子就吓得跑掉,可她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放下药罐,踮起脚尖想看清他的伤口,却因为个子太矮,只能看到他染血的衣襟。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笨拙地想帮他擦脸上的血污,小手碰到他皮肤时,带着暖暖的温度。
“大哥哥,你疼不疼呀?我带了药哦,是姐姐教我配的,很管用的。”她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担忧。
他当时没说话,不是因为动不了,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干净,或许是她的声音太暖,或许是那药罐里飘出的草药香,驱散了破庙里的腐朽气息。他就那样任由她笨拙地为他涂药,药膏带着点清凉的薄荷味,涂抹在伤口上时,居然真的减轻了些许疼痛。
他记得她当时蹲在他身边,一边给他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和哥哥一起出去买好吃的,结果已经关门了,回来时路过这里,看见一个伤痕累累的大哥哥。
那天她给他换了药,留下了剩下的药膏。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两面宿傩的目光重新落在汐子脸上。她还在仰着脸看他,眼里的期待像快要溢出来的蜜糖。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算吧。”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月亮,银辉落在他粉色的短发上,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如果不是缘,你不会偶然看见重伤的我的。”
无人知晓,是缘是谋。
记住这句“如果不是缘,你不会遇见重伤的我”,思考是缘还是什么呢?继续往后看,大概90章会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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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是缘是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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