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早已结冰的冰面上破开了一个一米来宽的大窟窿,三具全身**的身体被拗成了极其扭曲的姿势,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将窟窿围住。
乍一看还以为是行为艺术。
只要忽略他们破开的肚子,流露在外延伸到冰面下消失不见的肠子。
不用想都知道死透了。
应该是在河上搁了一夜,尸体已经发白,结了一层冰碴。
许岌又看了几眼,确认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昨夜赶来现场的两名警察以及那个偷拍犯。
法医也到了现场,开始勘验工作。
旁边倚在栏杆上看的几个人发出几声干呕。许岌看多了血腥动画和电影,接受度良好,皱着眉回身准备赶去公司。
这次肯定迟到了。
和自己一同赶到公司的还有违法停车告知单。
“您的机动车于9:25违法停放于连江桥路段,根据区联道路交通安全法……”
靠!许岌点进去,还有违法证据,一共三张图片,罪证确凿。
老板坐在窗前喝着咖啡,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
凑个热闹,喜提500罚款,还痛失全勤奖。
经过罗迎座位,他朝自己投来慰藉的目光,一看他带着倦意的面容,就知道昨晚他也没睡着。
工作之前先交了罚款,也算是给第七区财政做贡献。
全勤奖没了,许岌干脆请了个假,下午去医院体检。
在……那里的时候,一开始吐血都是常态,虽然每天都有人给自己检查身体、开药、注射针剂,但总感觉是用药物吊着命。
后来那人克制多了,还会打抑制剂,效果仍然微乎其微,直接融入身体的信息素还是让许岌难以承受。
工作日人流量不大,到了医院,很快做完了整套常规体检项目。经过大半年的休息,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医生一目十行看完了报告,大手一挥:“年轻人少熬夜。”
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医生。
经过长廊正要下楼,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了自己的名字。
许岌顿了一下转身。
“许岌……是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自己微笑,快步赶上,温柔地道,“很久没见到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是早几年前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
那时安予刚出生,她很乖,半夜很少哭闹,许岌仍然失眠,挂了失眠科几次也没有改善,医生最后建议自己改挂精神科。
然后就确诊了重度抑郁症和中度焦虑症。
再后来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感觉好多了,失眠也没那么严重,一觉能睡到半夜三四点才醒,就不管不顾停了药,再也没去过。
至于停药之后的戒断阶段,许岌已经忘了怎么度过的,那几年浑浑噩噩,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
没想到医生居然还记得自己。
许岌有点不知所措,毕竟自己擅自中断了治疗,只能应付道:“我觉得好多了。”
“还会失眠吗?”两人沿着走廊慢慢走着,散步一般闲聊起来。
“不怎么失眠。”许岌回答,又补充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走到走廊尽头,两人的方向不同,医生望着许岌,温和地道:“还是希望你抽空过来复诊,好吗?”
许岌含糊地答应,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就会得精神病。毕竟,这世界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看不看医生什么的也无所谓。
回到家才下午三点,安予还没放学,许岌坐在沙发上又看了一遍体检报告。
门铃响了。
沈越不会按门铃,安予按不到门铃,罗迎还在公司,还能是谁?
调出智能门铃系统看了一眼。
陈见云正叼着根烟,神情自若站在门口,穿着卫衣,一手插兜,一手提着个小箱子。
从现在开始,赐予他“瘟神三号”的名誉称号。
看了看他身后没有其他人,估计又是一个人来的。许岌犹豫了半分钟,门铃又催命一样叮叮咚咚响起。
正要起身开门,许岌的身体僵了一瞬。
不对,他怎么不进门不方休的架势?难道他没意识到今天是工作日,不一定有人在家。或者他就是确定,自己在家。
将门开了十厘米,许岌面无表情:“有事?”
陈见云将烟拿下来,许岌这才发现他不是在抽烟,是在吃棒棒糖。
许岌不讨厌陈见云,只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和他相关联的人物,而他每一次到来,都必定会涉及那些不可言说的过往。
和上次一样,他又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径直将手中的箱子举到和许岌的肩膀平行的高度:“这个,褚韶说给你。”
一个表面刻着纹路的银色箱子。看上去没有特别之处,就是做工精致的手提箱。
褚韶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许岌收回目光:“我不需要。”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仍然在笑,晃了一下身体,似是想透过许岌看进房间,“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许岌淡淡地看着他。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你可以拒绝,”陈见云面上显出几分委屈,“只是我会伤心。”
你伤不伤心与我何干。虽说如此,许岌还是让开了门。
进了房间,陈见云将手中的箱子极其小心地轻放在茶几,道:“这里面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打开。”
许岌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给陈见云倒了杯热水。他好奇心不强,根本不想打开。
“对了,听说你们这早上出了命案?”陈见云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
许岌不想和他坐一块,仍然站在一边,双手抱臂靠着柜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很简单,因为这不是仅仅发生在第七区的犯罪活动,”陈见云一改玩笑的口吻,认真详细地解释起来,“这几名死者是一个人口贩卖犯罪组织的末端,负责物色容易下手的Omega并收集资料,上层会筛选他们提交的名单,确定之后派人进行……”
他看了许岌一眼接着道:“之所以这三个人会死,可能是该组织认为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
他宽慰般笑了笑:“现在区联治安局正在追踪调查,相信很快就会破获这起涉嫌人口贩卖的重大案件。”
区联治安局,在各个区政府机构合并基础上建立,负责全境治安维护、应急事务处置事件。
许岌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他又提醒道:“你和沈越都要小心点。”
许岌的声音沉下来:“我和沈越?”
陈见云微微睁大了双眼。
许岌慢慢现出笑意:“你一直在监视我,是吗?”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他神色镇定。
“监视到哪种程度?”许岌的语气冰冷,视线飞快扫视了一遍看上去毫无异样的天花板,“这房间有多少摄像头?”
“这房间没有摄像头,”他紧接着许岌的问题回答,身体坐直,目光也凝聚在许岌脸上,“我是用其他的手段,并不涉及你的个人**,掌握你的基本情况是必要的,希望你谅解。”
“我怎么谅解?”他的一字一句显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许岌反而有些想笑,“你说的话有多少能信的?”
“如果你死了,褚韶怎么继续威胁江凛时?”陈见云仍然在笑,和以往不同,此刻此刻他脸上的笑带着十足十的分寸感。像是第一次见到许岌,正礼节性地表示友好。
他在提醒自己,算什么东西?监视你又能如何?你有什么权利反抗——江凛时还在,自己是需要密切看管的宠物,江凛时不在,自己变成褚韶用来限制江凛时的工具。
不论哪种,自己本身的存在都微不足道。
许岌的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那里面剩下一半有余的水。
而后什么都没有说。
陈见云跟之前一样开始扯东扯西,许岌不想理他,他自讨没趣,简单道别起身走了。
许岌坐在沙发上。逐渐西沉的阳光照进屋里,将杯里的水染成橙黄色。
他忽然不想要这个玻璃杯了。
箱子印刻的繁复花纹在阳光下更显绮丽,变幻着色泽,如同缓缓流动的古画卷。
许岌就这样看了很久,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正当眼睛终于开始发涩,准备移开目光的那一瞬,箱子却轻轻的“咔嗒”一声,自动打开了前面的盖子,将里面的物件完完整整、清清晰晰展示在许岌面前。
视线动都动不了。理智让他闭上眼,本能让他死死盯着,把每一个细节深深刻在脑中。
箱子里装了一套小型装置,中间的玻璃圆柱体中充满近乎透明的浅蓝色液体,一个小小的器官就在里面悬浮着。
这是一套人体组织维持装置。里面是一个淡红色的椭圆形组织……许岌在科普中见过。这是一个腺体。
纤细的血管从玻璃罐顶部延伸而出,和它紧密相连,那些白色细小的神经似乎仍然保有意识,在液体中缓缓飘动,呈现出诡谲的姿态。
圆柱体旁边还有一个电子屏幕实时监控腺体的状态。那些稍有起伏但整体平稳的曲线正向所有看到箱子的人证明,这个器官还活着。
看上去超前、奇幻,有一种诡异到极致的科技美感。
许岌想起了电影阿丽塔最后那名器官被放进营养液中的医生。
但那毕竟是幻想世界的故事。
回过神,才惊觉自己半跪在地,倾身向前。
起身重新回到沙发上,终端弹出消息。
“好久不见
“他没日没夜在我身下哭着问我腺体去哪里了
“真是烦不胜烦,于是我就慷慨地将它赠与你
“我和凛时说,把腺体送给你了,他总算不哭了。
“最后我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微乎其微的配合,让他稍有松懈,注意力不再放在他那天衣无缝的防御系统上,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取得现在的一切。
“望珍藏。”
许岌退出聊天页面,将褚韶拉黑删除。
而后再次起身,将箱子合上。
门口传来声响。沈越今天教最后一节课,和安予一起回家。
“我好像看到陈见云了……他来过了是吗?”沈越的目光从许岌脸上转向桌子上还没收走的两个茶杯,“他来做什么?”
许岌还没回答,沈越很快发现了银色箱子,有些警觉地问:“这个箱子是?”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安予正遵从老师教导,认真地洗手。
许岌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轻靠:“腺体,江凛时的腺体。”
“什么?”沈越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不由自主跟着重复了一遍,“腺体?”
“嗯,还活着……”许岌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不过已经不会释放信息素。”这是一句必要的废话。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最好别看。”
沈越和江凛时没有什么过节,江凛时还曾经对他施以援手,这样的东西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冲击性。
“他拿腺……这种东西给你做什么?”沈越的语气透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
忽然感觉困意一下涌上来,思绪都不成型。用最后清醒的意识将箱子藏在房间内很少触及的角落,接着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
借此忘记那个荒诞离奇的画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