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前尘如梦

“冷……好冷……”

少女双目紧闭,唇瓣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吐出些微弱的低吟。

许是由于寒冷的缘故,她的身躯不自觉地蜷缩成了一团,仿佛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儿,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一旁的清癯少年目睹此景,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眸中略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之色。

经过一番短暂的犹豫后,他终于还是褪下了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少女的肩头上。

他并不认得少女,只是恰巧途经此地,听到了她的呼救声,这才冒险下水,将人给救上来的。

确认她暂无大碍后,少年心中稍安,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准备悄然离开此地。

男女授受不亲,他与少女素不相识,不宜在这里逗留太久,以免被人撞见,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之际,少女却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含糊不清道:

“别走……裴书谨……别走……”

少年闻言,身形陡然一顿。

他怔怔回头,看向少女的目光满是诧异。

她……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

这意料之外的发现,让裴书谨有些措手不及。

少女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弱,弄的他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无奈之下,裴书谨只得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与少女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同时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不要有人经过这里。

他是男子,可以不在乎名节,但若是拖累了人家姑娘,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少女头戴珠玉金钗,身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女孩儿。

他一个身份卑微的穷书生,实在是招惹不起的。

幸而,这样的窘境并未持续太久。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动静,少女逐渐从昏睡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

“唔……”

看着面前这位容色清俊,眉宇间略带几分青涩和拘谨的少年郎,程萋萋不禁神色一愣。

裴……书谨?

不,更确切地说,是比记忆中更年轻一些的裴书谨。

意识到这一点,程萋萋的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

为什么眼前的裴书谨,竟然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

还有,自己不是早就因病离世,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吗?

怎么非但没有去阴曹地府报到,反而还有了这么真实的五感,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望着裴书谨那年少青涩的脸庞,程萋萋心念电转,一个惊人的念头顿时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她忽然拽紧了裴书谨的衣袖,语气急切地问道:

“裴……裴公子,现在是什么时候?永兴多少年?”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询问,裴书谨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微微躬身,面色平静地回答道:“回姑娘,是永兴二十三年。”

永兴……二十三年?

这短短几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程萋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竟然,回到了五年前!

难怪眼前的裴书谨看起来如此年轻,难怪自己的身子也如此康健,毫无病痛之感!

原来她死后,魂魄并未进入轮回,而是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还尚未出阁的时候!

一时间,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程萋萋记得,正是在这一年,她鬼迷心窍般喜欢上了皇商出身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蒋誉。

此人不仅姿容绝美,诗书文采更是一绝,一篇《阳春赋》鸿笔丽藻,惊艳四座,很快便成为了士子间竞相传颂的佳作名篇,惹得无数名门闺秀为之倾心。

然而,在众多仰慕者中,蒋誉并没有选择那些才貌双全的世家千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各方面都资质平平的应国公独女,程萋萋。

程萋萋还记得,蒋誉登门提亲那日,她躲在屏风后面,清楚地听到了蒋誉向父亲说,他倾慕自己已久,渴望能与自己共度余生,相守白头。

他言语深情,态度诚恳,举止谦卑,配合上那极具迷惑性的俊美容颜,很难不让人心动。

彼时情窦初开的程萋萋,自然被他这一番卖力的表演冲昏了头,不顾两家门第悬殊,也不顾父兄的苦心规劝,毅然决然地决定下嫁于他。

她本以为,自己嫁得了如意郎君,往后余生,皆是坦途。

殊不知,正是这桩婚事,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新婚之初,蒋誉对她的确是呵护备至,宠爱有加,不仅事事以她为先,还亲自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然而好景不长,人心难测。

二人婚后没多久,应国公府就意外卷入了一桩科举舞弊案。

最终,应国公被牵连获罪,冤死狱中,长子亦被剥除功名,流放岭南。

原本风光无限的应国公府,一夕之间满门溃散。

而就在应国公去世后没多久,蒋誉便卸下了先前温柔体贴的伪装,对程萋萋动辄打骂不说,还纵容妾室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最过分的是,在她不幸染上重病之后,蒋誉非但不给她找大夫医治,反而还嫌她晦气,在新欢的怂恿下,将她抛弃在了乡下庄子里,美其名曰养病,实则是让她自生自灭。

夫妻五载,到头来竟没有半点情分。

程萋萋到死才明白,原来蒋誉对她的那些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交易罢了。

国公府的荣耀和权势,才是他接近自己的唯一动机。

一旦国公府失势,她便会如草芥一般,被蒋誉无情的抛弃。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程萋萋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

她恨蒋誉薄情寡义,更恨自己的盲目与软弱。

堂堂国公府嫡女,竟被他这般玩弄于股掌之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真是色令智昏,愚蠢至极!

“……姑娘,可以放开在下了吗?”

裴书谨等候许久,却始终不见程萋萋松手,心中难免有些慌乱。

此情此景,若是被外人撞见了,实在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听到裴书谨的声音,程萋萋这才从纷繁思绪中抽离出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后,少女脸颊骤然一红,慌忙松开手,面带歉意道:“对不起啊裴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书谨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无妨,姑娘不必介怀。”

言毕,他拱手作礼,准备离开。

“若姑娘没有别的事,裴某就先告辞了。”

他的声音沉稳平和,有如深渊之水,波澜不惊,让人难以揣度其背后真正的情绪。

“等……”

程萋萋正欲开口挽留,不料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呼喊声给打断。

“就是这里,萋萋就是在这里落水的!”

这喊声虽不大,但在这寂静无人的园中,却显得穿透力极强,即便相隔甚远,亦清晰可闻。

两人闻言,神色均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声音的源头。

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莲瓣红衣,头戴金钗的年轻女子、

她步履匆匆,神色慌张,正领着几个人快步往湖边走来。

看着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程萋萋的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远房堂姐,程敏敏。

程敏敏出身程家的某个边缘旁支,幼时因父母早亡,随兄长寄居在了国公府内,几乎和程萋萋一同长大。

程萋萋只有一个哥哥,并无亲生姐妹,所以一直以来,都视程敏敏这个远房堂姐如亲姐妹一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然而……

程萋萋眸光暗动,一段尘封的记忆悄然涌上心头。

上一世,她与蒋誉刚订婚没多久,程敏敏竟然就暗中与蒋誉勾搭在了一起,甚至珠胎暗结。

而她作为程敏敏的好姐妹,同时也是蒋誉的未婚妻,竟然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直到洞房之夜,蒋誉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向她坦白了这一切,说他只是在醉酒后不小心将程敏敏错认成了她,才不小心铸成大错的。

而如今,程敏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作为男人,不能不担负起责任。

他恳求程萋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允许程敏敏进门,保全两家颜面。

为此,蒋誉还承诺,只要她同意给程敏敏和腹中的孩子一个名分,他保证婚后再也不碰程敏敏,一心一意只对她好。

听完这一切,程萋萋只觉得天都塌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却成了她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是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一个,是与她情同手足的堂姐。

她最信任的两个人,竟然合起伙来将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然而当时,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她内心再无法接受,也无力撼动这既定的事实。

最终,在蒋誉的柔情攻势下,程萋萋还是心软了。

她念及与程敏敏的姐妹情谊,不忍看她背负着未婚先孕的骂名,便同意了将她接入府中,给予侧室之位。

然而,正是这一善举,却成为了她余生所有悲剧的源头。

程敏敏此人,表面温婉如水,纯良无害,实则深藏不露,心如蛇蝎。

嫁入蒋家后没多久,她便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夺走了程萋萋的掌家之权,还假借腹中胎儿之名,在府中横行霸道,跋扈专行,根本不把程萋萋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而更令程萋萋感到心寒的是,蒋誉得知这一切后,非但不替她伸张正义,反而屡次偏袒程敏敏,以她怀孕不易为由,劝程萋萋宽容大度,息事宁人。

不久,程敏敏顺利诞下一子,在蒋家的地位愈加稳固。

而与此同时,程萋萋的父亲却因牵涉科举舞弊案而惨死狱中,国公府没了主心骨,颓败之势已成定局。

程萋萋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在外无娘家撑腰,在内无子嗣傍身,最终被蒋誉无情抛弃,病死异乡,芳华早逝。

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程萋萋不自觉地紧握双拳,看向程敏敏的眼神满是恨意。

她才不相信程敏敏会真心救她呢。

要不是裴书谨及时出现,她早就淹死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是来给自己收尸吗?

程萋萋暗自冷笑,一把拉过了裴书谨的手,压低了声音道:

“跟我走!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暂时躲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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