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浮溪盘膝闭眼坐在闻渊的对面,她周身有细碎如流荧的碧色旋转环绕,纱一样轻盈。
感知到灵鸟的变化,她眼神闪烁。
那就是权奴口中,闻渊从下界带来的女人?
真是有些平平无奇。
可那枚她讨要无果的玉玦,竟被挂到了她的腰间。
实在……可恨。
“专心些。”坐在浮溪对面的闻渊同样闭眼,与浮溪贴合着手掌。
“拔除旧疾比你救济复发更疼,且忍一忍。”
浮溪睁开眸子,流光溢彩:“掌中芥不是可以止痛吗?”
闻渊淡淡道:“如果没有掌中芥,在把旧疾逼至同一处的过程,就已经是你所不能忍受的了。”
浮溪想着被挂到了猫妖腰间的玉玦,内心不平:“有没有什么,止痛之物?”
闻渊没说话,一枚碧蓝色的石头从他掌中冒出,旋转着悬于浮溪的头顶。
“苍穹碧髓,为你止痛绰绰有余。”
浮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灵岁站在殿外的门后,顺着门缝看到了闻渊与浮溪对面盘坐,双掌交合的场面。
他在为她疗伤。
受伤的不是闻渊,是凤溪仙子。
天雷震震,都不比殿内两个人的寥寥两句话更让她觉得震耳欲聋。
或许她要不到什么止痛的东西了,灵岁心想。
在偏殿对她极尽凶狠的闻渊,也可以对一个人如此温柔,也能花大力气为一个人疗伤。他们双掌对贴,碧光环绕,看起来实在像是天造地设的和谐一对。
从没有一刻,脚踝的陈年旧疾让她觉得如此难堪。
她那些贴心的为闻渊的考量都成了笑话,他没受伤,她非要倒贴过去一样揣度他的伤势,硬要把掌中芥送出去。
殿内,本该极致痛苦的疗伤变成了闲适的聊天。
弱水余毒在一点点排除,浮溪额头沁汗,却并不觉痛苦。她美眸看着闻渊:“化仙泊里出现了秘境。”
闻渊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嗯。”
浮溪垂眸,想说服闻渊一起去。
她想提升实力。
下仙上仙,天壤之别。
而秘境的出现,则代表着有远古巨兽或是上仙陨落,秘境之中的机缘不可胜数。
如果是修成上仙的远古兽,那秘境的价值要成百倍地增长。
有去过化仙泊历练的家族,去了几十个人,仅回来了一个核心弟子,送出消息说,这可能是九尾陨落遗留的秘境。
那可是已经几万年没有出现过的九尾,玉简记载中上一个九尾血脉觉醒的当日,就搅动天地风云,永永远远坐稳了妖主的位置,之后更是飞升成神,普度众生。
九尾有九命,不知是哪一命陨落,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形成了如今的秘境。
九尾血脉重现就已经是个惊天消息,如今的九尾秘境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灵鸟振翅高飞,紧随灵岁身后,不远不近地在大殿侧门之外。
它看得到殿内之人,殿内人却看不到它。
和灵鸟共感的浮溪余光扫了眼大殿侧门,复又看向闻渊,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如果这的确是九尾秘境,那危险不可估量。”
她语气温柔,甚至带了些缱绻:“有你在我总归是安心许多。”
闻渊垂眸,狭长的单眼皮尾,像是有墨笔细细画上勾人的一笔。
浮溪有点紧张,她也不确定闻渊是否会答应他。
知道那个下界来的猫妖如今就在在殿外,能将所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浮溪垂眸加了把火。
“上次权奴替我要的玉玦,你说我已下仙,那个于我无益。”
“或许这次的秘境中能有让我提升的办法。”
闻渊看了她一眼,沉默几息:“好。”
浮溪有些震惊闻渊如此爽快就答应了,美眸微睁:“我以为你会拒绝。”
闻渊扯了扯嘴角。对面的人是他既定的未婚妻,又懂礼知进退,从不让他烦心,且她们鹓鶵助他良多,陪她去秘境这种小请求实在找不到不允的理由。
闻渊:“你既开口了,我总该要答应的。”
灵岁站在门外攥着玉玦。
刚才浮溪口中的话在她脑海中重复回响,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她身体里的所有角落。
“上次权奴替我要的玉玦,你说我已下仙,那个于我无益。”
灵岁眼眶都红了,倔强地咬住下唇,没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才拿来送她。
她是该感谢凤溪仙子不再需要这个东西,她才能得到闻渊一点怜悯吗?
一想到她是如何百倍珍惜地把玉玦小心挂在身上,她的脸就烧的慌。
闻渊把她的惊喜和小心翼翼都尽收眼底,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又是怎么看她的呢?
嘲笑她小家子气拿不出台面,嘲笑她血脉低微一个别人不要的玉玦就能打发。
可他明明,他明明说这是这枚玉玦是给她带来的礼物。
灵岁握着玉玦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了。
事实被血淋淋地剖开,残忍地摊在她的面前,他在战场上心心念念的不是她,而是凤溪仙子,他挑下玉玦的那一瞬间,想的是怎么帮助凤溪仙子升至上仙,而并非她在那间茅草屋怎样挨饿受冻。
灵岁只觉得大殿周遭的空气都稀薄而压抑,她要走,她想走,她想逃离这里。
她不想继续听他们说什么了。
借灵鸟之眸,浮溪看到那个从下界来的女人恍惚无措,仓促离开,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是一个猫妖罢了……
浮溪的眸中有几分轻蔑,心道权奴有些过分紧张了。
闻渊虽不爱她,却也不爱别的女人。
在他这里,她总归是最特殊的一个。
灵岁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可脑海里凤溪仙子和闻渊的声音如蛆附骨地缠着她,挥之不去。
“有你在我总归是安心许多。”
“你既开口了,我总该要答应的。”
她看到了凤溪仙子声音温柔地央求保护。
而那个曾答应只会保护她一人的顺顺,就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为她保驾护航。
她并非是见不得他与其他女子相处的善妒之人。
只是,只是……
只是他们靠的太近了,凤溪仙子就坐在他的对面,拉起了他的手。
不是疗伤的掌心对掌心,是谁暧昧亲昵的牵手。
而他没有拒绝。
就在前不久,闻渊亲口告诉她,因为父系血脉的觉醒,他现在暴躁嗜杀,因而对她也不似之前那样温柔。
可这个男人现在对凤溪仙子又是这般和煦,甚至有求必应。
站在闻渊身边的凤溪仙子,浑身光亮没有被压下去半点。
尤其是裙边,像沾染彩云,熠熠生辉。
他们看起来太和谐了,融洽的气氛她甚至找不到一条缝隙可以插入。
她仅站在殿外,就已经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横插一足的坏东西。
天上的阴云越发密集,大雨如注,灵岁脚踝疼到麻木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跑出了大殿之前,殿顶遮风挡雨的水波纹保护穹顶消失了,她站在雨里,浑身都淋湿了。
地面上的水洼让她看到了自己仓皇失措逃跑的姿势是怎样可笑。
像个可悲的跛子,竭力想在下雨之前赶回家。
可惜这个跛子连家都没有。
顺顺承诺她只要随他来玄州,就给她一个家,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家。
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呢?
寒冷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身体,哪里都找不到家,哪里都感受不到温暖。
那些她所认为的喜欢,所感受到的爱,像是虚浮的梦境,远隔云端,她触碰不到。
或许那样美的梦本就不属于她,灵岁心酸地想。
乘着銮驾从天空如流星划过的浮溪仙子,才是离那个梦最近的人。
灵岁把眼睛睁地很大,眼泪却依旧直直滑下来,她倔强伸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没有一丝表情。
她努力让自己体面一些,可过长的裙脚却被踩到脚下,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脚踝一阵刺痛。
在水洼里,她看到了自己嘴唇干裂流血,眼底乌青,眼里满是血丝,碎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下巴尖瘦,像个惹嫌的水鬼,可怜又可悲。
灵岁头脑混沌,后知后觉地听到了一声惊呼。
一个端着盘子的魔侍蹲在她的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声音慢慢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好像在问她的腿怎么了。
她的腿……
灵岁迟缓地爬起来坐着,裙脚鲜红一片。
魔侍为她把裙摆拉上了一些,磕在石头上的脚踝鲜血如注。
脚踝上一直戴着的,遮掩伤疤的草编环断了。
灵岁本能地把草编环捡起来。
玉玦是别人不要了闻渊才给她的东西,她唯一真正拥有的他送她的东西断掉了。
灵岁感觉到魔侍在努力把她拉起来。
这个魔侍只是比她高一些,却并不是很强壮。
灵岁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努力忍痛站起来。
魔侍要背她,灵岁更怕麻烦她了,她直摇头,只说稍微扶着她就好了。
灵岁觉得悲哀,脚坏了,她甚至跑不远。
更悲哀的是,哪怕脚没有受伤,她也不知道该跑去哪里,她无处可去,只能顺着魔侍的意思,被搀扶着去偏殿。
也许是担心她晕倒了,搀扶她的魔侍一直在同她说话。
她问她去哪了,问她看到了什么怎么如此失魂落魄。
关心的询问于灵岁而言,终于是一点点得到的温暖。
她转过头去看魔侍,抹了抹睫毛积聚的雨水,才看清这个魔侍就是之前借她衣裙的那个。
“谢谢……谢谢你的衣裙。”灵岁低声道。
魔侍有着不同于玄州所有人的开朗和热情:“不用谢,你给我的裙子上染了珍贵的流荧苔,我才该谢你呢。亮闪闪的,真好看。”
“流荧苔?”灵岁恍惚极了。
凤溪仙子的裙子似乎也是这样亮晶晶的。
这抹光亮也不止凤溪仙子身上有,还有……
灵岁努力想着,记忆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心却逐渐冰冷。
还有闻渊的长靴上,也有。
那是她等到绝望的最后一个雨夜。
她蹲在桐树之下,抑制不住哭声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金纹黑色锦靴。流荧苔沾染在鞋边,明明灭灭。
那是她等了三十几天,几近绝望等来的唯一温暖。
魔侍依旧在忍不住地赞美这抹颜色:“只有凤溪仙子住的栖梧殿才养得活这娇贵的流荧苔呢。”
灵岁呆愣在那里。
耳边是闻渊低哑又带着脆弱的声音。
“你是我下了战场后,第一个见的人。”
灵岁如坠冰窖,冷彻心扉。
他骗了她。不仅战场上想的不是她,大战得来的玉玦不是送予她,就连下了战场之后,第一个见的人也不是她。
唯一在闻渊身上感受的一丁点爱意也消失弥尽。
三十几日的提心吊胆,两天一夜未间断的休息,以及如今还在流血的狰狞伤口都让她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天旋地转。
灵岁彻底昏死过去。
前排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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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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