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内。
雨水,顺着箱顶的四角和缝隙,一滴一滴地滴落。不时,有雨水滴在地板中央,将尚未凝固的大片血液激起涟漪。
林丛给组员们分配好各自任务后,率先迈进来。
纵使十几年里出过无数重案现场,眼前的场景,依旧令他感觉触目惊心:
大量的喷溅性血迹,横冲直撞地闯进视野里。这些显然是由大动脉破裂而泵出的血液,不仅给集装箱内被遗弃于此的桌椅蒙上了一层血色,连尚未被雨水洗涤的部分天花板上,亦隐隐约约有着些暗红色的痕迹。
地面上,那具无头尸体被拖走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一直蔓延到门口、他们的脚下。
林丛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一切劝他后退的本能压下去。
他早就想过第一案发现场会很狼狈、出血量很大,但没想到能大到这个地步,且丝毫不加掩饰——
也是,从前,他经手的分尸案,凶手都会为了避免被发现而极力清理现场、生怕留下一点命案的痕迹。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得到完全不加掩盖的案发现场?
小刘赶着进来检查现场有无鞋印、指纹一类的痕迹,紧跟在林丛身后溜进来,视线刚一落在地面上,就不由得惊呼:“哎哟我靠,这现场也太……”
不等林丛骂他闲话太多,小刘已经眼疾手快地开始进行拍照,并小心翼翼地指挥着身后另外一个组员落脚、行动。
现场遗留的家具很少,仅剩一张蒙灰的桌子、几个塑料凳。桌子上,光明正大地搁着一把斩切刀,似乎是对他们的挑衅。
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林队。”元呈从门外探进头来,头发向下滴水,说,“树下发现了一把斧子,斧柄上,刻着FJM,可能是方峻茂的名字缩写。”
林丛正仔细研究着桌子上的灰尘情况,闻言,并未回头,只指示说:“——继续查,让家里的去联系这个方……这个姓方的,问问这集装箱和斧子是怎么一回事!”
元呈应了一声,又重新奔进大雨里。
天上,又打了一声闷雷。
“头砍下来之后并未在此做过多停留,看来是想要尽可能保持新鲜。”他指指那桌子上的痕迹,说,“用来装走这颗头的包在这里放过,检查一下有没有纤维之类的残留——案发前后的道路监控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车进出过?”
最后一句话,是走到门边,对刚刚挂断电话的元呈说的。
闻声,元呈努力拉下口罩——此时此刻,林丛才发现他戴了两层口罩——说:“幸好天气差,只有几辆车,其中有一辆,就是方峻茂的车。人在市内,马上就到局里。乐乐姐去一队借人了,其他几辆车,今天也会有结果。”
见林丛并无问其他事的倾向,元呈赶忙见缝插针,又问:“林队,元蕖的花室,需要查吗?”
林丛挑了挑眉,顺坡下驴道:“你打个电话,跟你哥说声,最好他自己也来一趟。我们没搜查令,没证据、又没可疑之处的情况下,不能随便进的。”
元呈立刻点头:“好!”
林丛回头看看,见房中人们忙碌,可供他研究的东西又并非紧迫过其他工作,于是蹲在门边,静静地听元呈在电话中和元蕖交涉。
他自己则捧着手机,对着琳琅满目的页面,皱着眉头,研究方峻茂——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当红作家。
方峻茂,男,现年二十八岁,国内某C9院校硕士毕业,近三四年来在年轻读者中迅速蹿红的青年作家,也是近三四年来,为数不多打破印刷读物阅读量下行魔咒的人。更大范围不敢说,至少,在滕安市内,他作品的销量,拯救了一批濒临倒闭的小型书店,以及多多少少地,对日薄西山的当地出版业,伸出了援手。
最突出的行为是,在盗版横行的互联网,坚持不顺应无纸化趋势,而是只做纸质书本,并声称“书就是书”,横眉冷对负面舆论。
为人高调,但喜欢装低调、扮单纯,且手段高明:比如,在社交媒体上,喜欢营造文艺青年、伤春悲秋的人设,嘴上背的诗词歌赋、人淡如菊,更新频率却远远不像“心平气和”的样子,显然在有意吸引网民眼球;又比如说,喜欢就社会新闻、热点发表看法,但与此同时,又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点到为止,让舆论正反两面都于他有利。
而且,喜欢用各种貌似意外的方式,露脸,引起议论。
林丛随手点开张照片,对这名为偶遇、实际收拾得光鲜亮丽的照片嗤之以鼻。
太刻意了,但,关注者似乎看不出。
一个很聪明、又狂妄自大、爱慕虚荣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看看这人写过什么文字,元呈已经挂断电话、在一旁叫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好。”他说。
虽说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花室这面的情况,显然比集装箱方向要好得多——至少,没有明显的树木歪斜。
元呈显然并非初次来这里,他甚至有这里的钥匙。
林丛颇为疑惑地看他一眼,元呈转着钥匙,余光注意到他视线,嘿嘿一笑,说:“这花室不对外开放,又放着不少名贵花卉,本来是只有我哥一个人知道的——是去年,我放假回来,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就跟上来了,还威胁他,要是不给我配钥匙,我就把这地方说出去。”
门开了。
花室的防水,显然比集装箱好得多,如此狂风骤雨之下,也只是部分窗缝有些渗水、并无大碍。林丛扫视一圈,似乎并无异常,于是腾出空来,反问元呈,道:“一个花室而已,还需要保密?”
元呈正在他身后四处看着室内有无可疑物品,闻声,答:“——那当然了!林队,您不养花吧?怪不得。您看,这花室里头的花,哪一盆是平常的主儿?全是名贵品种!里头还有几盆兰花,比我命都贵!”
林丛本来在凑近了、检查那土壤有无新翻过的痕迹,闻言,不免向后撤了几厘米,生怕他们来这一趟,到时万一哪一盆叶子黄了,锅全扣在他头上,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元呈倒像是回了自己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认真与记忆中的情况相比较,检查有没有变化——倒真被他找到一个:“林队,这个铲子……好像不是花室里的。”
张扬的色彩搭配,与其他风格淡雅的花园用具格格不入。
林丛到他身旁,认真看看,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元呈一指,认真道:“它和其他的不配套啊。”
林丛迟疑两秒,看看他,很没把握地问:“就因为不配套?——就不会是因为原先的不好用、所以单独买了一把?”
元呈很肯定地摇摇头:“不会,我哥比我还强迫症。这铲子和其他工具连颜色都不一样,要是我哥买的,他会买一整套,不可能单放着这一样东西。”
林丛回忆起自己卧室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书本、家具,嘴角一抽,确信自己无法理解这种思维。
他从包里翻出密封袋,歪歪头,示意他放上。
靠不靠谱,拿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警局内。
杨羽结完案子、交完报告,吊儿郎当、哼着小曲儿,从陈局办公室出来,本来心情大好,准备叫上手下队员们出去吃顿饭,却不料迎面碰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进了另一个房间,心先凉了半截。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是专案组的办公室。
他暗叫不妙,连忙回自己地方看一眼——
半个队的人,都被穆百之借走了。
计划了一上午的团建活动,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这么打了水漂!
还没经过他这个队长的同意!
杨羽骂了一句,立马就要去专案组讨个说法。不料,办公室里忽然传来敲桌子声,熟悉的、半死不活的声音响起来:“我同意他们去的——再说了,他们愿意去帮把手就去呗,怎么,你还非要让他们陪着你放假不可?”
说话人懒洋洋地一蹬地,电脑椅晃到他跟前,半躺着仰起脸来,同他对望。
来人穿一身粉白色格子衬衫,搭阔腿牛仔裤。明明也只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亦十分显小,偏灵魂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老成模样。
“不是陪我——王了,你装什么傻?我前脚说完要团建,你后脚就趁我不在把他们都放出去了?故意跟我找茬是不是?”
王了心平气和地等他叫完,这才说:“您还是先反思一下,为什么您一说要吃饭、他们就都跑去别的组帮忙吧,别说什么我没带好头,平时我这个顾问说话怎么没见多管用呢——别瞪眼看我,嫂子刚打电话来了,说让您回家吃饭。您也是的,好不容易有时间了,怎么不多陪陪家里人呢……”
王了语速不快,话却密得插不进针去。杨羽很快被他说得头疼,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空隙:“好好好我知道了——你闭嘴吧,好吗?”
王了收声,平静地目送杨羽骂骂咧咧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门去。
本来就是,他一个因故辞职后、入职公安大学、又突然返聘回来帮忙的、没有正式编制的警队顾问,说是地位仅次于队长、平时帮的忙也不少,但这些日子,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比实习生还没存在感。
一个月了,辞又辞不了,干又干不好,话又说不听——
难。
要不,干脆转到隔壁组去算了,他想。
专案组那起案子,王了多少也有所耳闻——主要归功于过去一个月在食堂、饮水机等场所听墙角的成果。
听起来,比一队的活有意思多了。
王了早已心动,只不过懒得去跟杨羽、陈局周旋,才一直拖到今天,还懒洋洋地躺在一队的办公室里,装聋作哑。
心动不如行动,刚好今天结案早,下午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去专案组那边观察一下工作氛围——王了如此想着,倒也难得动作快起来,收拾好东西,打着哈欠,便向门外走去。
也正巧此时,门外掠过个穿一身花衬衫的身影,王了一眯眼:很熟悉,好像刚才摸鱼,在社交媒体上才刷到过。
那是……方峻茂?
知名作家,来刑侦队?
王了来了兴趣,嘴角上扬,用手背揉揉眼,轻手轻脚地敞开门,跟了上去。
ps:王了(liǎo)
pps:一起名就陷入抓耳挠腮的状态里……另外,这个名字其实起得也没那么随意,因为我真的认识叫“不了”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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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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