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失去

我不知在闻讯的病床边趴了多久,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骤然松弛让我陷入了深沉的昏睡。直到手臂传来一阵麻痹的刺痛,我才猛地惊醒,抬起头,眼前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才聚焦。

病床上,闻讯已经醒了。

他静静地躺着,没有动弹,那双曾经即使失明也带着某种倔强生气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枯井,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不,甚至不是“望”,而是一种彻底的、毫无生气的停滞。他脸上和身上的外伤经过处理,肿胀消褪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青紫的痕迹,胸口缠着固定的绷带,提醒着那几根断裂的肋骨。

看到他醒来,我心头先是一松,正想开口询问他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特别痛。但下一秒,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虚弱,那是一种……死寂。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的绝望。

然后,我看到了他细微的动作。他的右手,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抬起来,摸向自己的右眼。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眼睑,整个人就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紧接着,恐慌如同海啸般在他脸上爆发出来!

“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那只手开始用力,指节绷紧,狠狠地按压、撑开自己的右眼眼皮,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眼球从眼眶里抠出来!

“闻讯!你干什么!”我惊得立刻起身想去阻止。

但已经晚了。因为他另一只打着留置针的手也开始胡乱地挥舞起来,像是要在虚无的空气中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动作剧烈到牵扯了胸口的伤处,他痛得闷哼一声,却依旧不管不顾。

“啪”的一声轻响,是他过于用力撕扯,右眼外侧眼角被他撕扯坏,一道鲜红的血线瞬间滑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住手!闻讯!”我冲上去,一把死死抓住他两只手腕,用身体的力量压制住他因恐慌而失控的身体,“冷静点!告诉我,怎么了?!”

他在我怀里剧烈地挣扎着,胸腔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呼吸急促而混乱,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般的恐惧。

“沈医生……沈医生!”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感觉不到了……我感觉不到了!光……右眼的光感……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块冰坠入了深渊。

“不会的,你只是刚醒,感知可能还不敏锐……”我试图安抚,但声音自己听来都显得苍白。

“不!不是的!”他几乎是嘶吼着打断我,被禁锢的手腕还在奋力想要挣脱,“黑的!全是黑的!和左边一样了!沈医生,你的手电呢!你的手电!拿出来照照看!我看得见的!我一定还看得见的!你照啊!”

他语无伦次,脸上混杂着鲜血、冷汗和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一遍遍地重复着“看得见”,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自我催眠。

我心里痛得像被狠狠揪住。我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恐怕还是发生了。

兴许是绑架时被人击打到了头部或眼部,兴许是极度的恐惧和应激反应导致了不可逆的神经损伤……原因此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沉默着,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防止他再伤害自己。另一只手,缓慢地、几乎带着一丝不忍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那支熟悉的笔式手电筒。

我打开开关,一束细小的光柱亮起。

我将他固定在一个相对安稳的姿势,然后将那束光,对准了他那只覆盖着青白色厚翳、此刻正因主人的激动而无助震颤的右眼。

光线落在浑浊的眼球表面。

没有反应。

没有像以前那样,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需要他凝神才能感知到的明暗变化。

他的眼球依旧在颤抖,但那是一种无目的的、病理性的震颤,没有丝毫追逐光线的迹象。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挣扎停止了,只是凭借着我对他的描述和那毫无变化的黑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有吗?沈医生?”他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乞求,“是不是……亮了一点?你告诉我,是不是?”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脆弱和祈求的脸,看着那道刺目的血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我知道,我不能骗他。

我关掉了手电,声音低沉而艰涩:“闻讯,别紧张。我们需要……立刻去做一个详细的眼科检查。”

这句话,等同于宣判。

他愣在那里,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然后,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只是极其缓慢地、颓然地垂下了头,整个人缩了起来,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发出了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那声音里,是整个世界彻底崩塌后的死寂与冰凉。

他彻底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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