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枷锁

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却并未干扰某人的虔诚。

西奥多·莫里图斯站在忏悔室的窗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胸前的秘银十字。冰凉的金属已经染上体温,不再纯粹,就像这具被秘典侵蚀的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滑向某个深渊。

他在祈祷,可他没有信仰,谁也不知道他在向谁祈祷、为谁祈祷。只是一到每周的最后一天,他总会出现在这里,向那个看不见的虚影祈求灵魂的安息。

仿佛……只要这样做下去,就能让耳畔尖锐的惨叫安静一些。

“团长,该出发了。”康德拉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传来。

他今天特意换了新的剑鞘,打磨光亮的金属边缘映着走廊彩窗,在他搭在剑柄的手腕上反射出琉璃般的光斑。

西奥多推开门的瞬间,康德拉立即站直身体。这个习惯从十二岁延续至今——当年蜷缩在街角的流浪儿,如今穿着骑士团制服时已能保持身姿笔挺如刀。只是那双琥珀色眼睛望过来时,依然带着幼犬般的忐忑。

有人说他不适合接受洗礼、成为骑士,他没有阿尔塔伦卡人的血统,甚至连姓氏也没有。但显然,他已经用跟随西奥多的十年时光证明了自己。

“在山谷那边。”西奥多眼中还残留着晨雾的湿润,他将佩剑扣在腰间,秘银制的装饰锁链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这次是影蛛巢穴,已经通知三队准备了圣火弹。”

“好。”西奥多简短地答复。

穿过长廊时,晨光正掠过西奥多的白发。康德拉落后半步,目光扫过对方后颈——那里有道淡金色的秘纹,此刻正在微熹中微微发亮。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呛咳声让康德拉浑身紧绷,他猛地抬起头。

西奥多扶住彩窗下的石雕天使,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体般的碎光。那些猩红液体中漂浮的淡金微粒,像极了希斯女神手持麦穗洒下的尘埃。

“团长,您……”康德拉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摸出手帕递给西奥多,“为了您的身体考虑,还是暂时中止行动吧。”

除了在战场上使用女神赋予的“秘典”以外,西奥多一到这种神圣的场所就容易咳血,谁都不知道缘由。纵使康德拉屡次阻止他再做毫无意义的礼拜,西奥多仍是不厌其烦地踏入教堂。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是想让自己得到一份心安?还是单纯想要死去的人获得安宁?

谁也不知道,谁都无法问出口。

包括康德拉。

西奥多用手帕抹去血迹,月光石般的瞳孔默默注视着上面的一缕赤红。

“那怎么行。”他苦笑一声,攥紧了手帕,步伐快了些许,“你费了那么大力气证明自己有资格跟随我,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阻止我行动么?”

“我真是……拗不过您。”康德拉也跟着苦涩地笑了笑,他捧起西奥多的佩剑,将其恭敬地递到西奥多眼前,“请您执剑。”

西奥多的指尖划过剑鞘,拿起它,就意味着要取回团长的职责。

他闭了闭眼睛。

啊。

好想辞职。

————

骏马奔驰在地平线上,踏起飞扬的沙尘。晨光已然化为毒辣的炽热,然而太阳却并未垂怜面前的山脉。

当圣银十字旗掠过要塞隘口时,西奥多突然勒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不安地踢动着前蹄。

山谷中蒸腾着诡异的紫雾,无数半透明的蛛丝在枯树间闪烁——每根丝线上都串着颅骨,像可怖的风铃在风中摇晃。

这种叫影蛛的魔物喜欢将猎物的颅骨单独剔除,用蛛丝串连,让敌人望而却步。只是在人类眼里,这无疑是令人作呕的行为。

而且,这次的颅骨,似乎多了些,这说明它们最近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

“不对劲。”康德拉不由攥紧了缰绳,“影蛛女王应该还在休眠期......”

“爱丽丝。”

被西奥多叫到名字的牧师少女翻身下马,她手持魔导书对骑士们施加隔绝毒素的魔法。影蛛的毒素远比想象中的强烈,就算是他们这些接受秘典的圣骑士,最多也只能撑上几个小时罢了。

“让法师和牧师留在原地,拉斐尔,你和二队留在这里保护他们。”西奥多拔出鞘中剑,“其他人,跟我走。”

在团长的带领下,骑士们就像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找到了可以跟随的北斗星。他们一边前进,一边留意着周遭。山谷中没有任何声音,连鸟鸣也听不到,能听到的只有衣料摩擦的碎响。

“最近魔族的行动周期似乎变得混乱了……”西奥多身后的爱丽丝说着,她既是圣骑士也是只属于圣骑士团的牧师。

“别担心啊,我们可有团长在呢!”

打旁边传来一个轻浮的笑声,艾布特大咧咧地勾住西奥多的肩膀,康德拉见状立马将他推远了些。

“干什么呢,这是战场。”康德拉瞪了他一眼。

“哎呦,别生气嘛副团,我这不是——”

艾布特刚想解释,眉头却忽然蹙起,他拔出腰间的长剑,第一个护在西奥多身前。

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由远及近,地面在颤动中突然高高拱起,密如沙砾的小型影蛛如火山喷发般从地缝涌出,甲壳摩擦的嘶嘶声让人脊梁发麻。

西奥多没在艾布特的保护下犹豫多久,剑刃在掌心划出血痕的瞬间,炽白色的火焰顺着剑身螺旋升腾,让人想起神殿在祭祀时点燃的火炬。

那么美丽、那么——神圣。

西奥多银白的长发自气浪中翻飞,身着黑色制服的他率先冲入蛛群。

那头白发映衬着火的光芒,摇动的发尾宛如彗星的尾焰。刀光如影随形,所过之处魔物灰飞烟灭,无论是蛛丝或是毒素,根本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东西存在。

“掩护团长!”康德拉迅速向其他人下令,由他带领的第一队五个人以西奥多为中心,迅速清理着那些从秘典的效力中幸存的影蛛。

但秘典不是全能的。

对于康德拉这些对秘典适应性良好的人来说,秘典是蜜糖;而对西奥多而言,秘典是砒霜。

……所以,一定要保护好他才行。

蛛丝突然缠住西奥多脚踝,拖得他一个踉跄,康德拉的剑比思维更快,斩断的丝线喷出腐蚀性黏液,在他手背灼出青烟也浑然不觉。

这个总是害羞的年轻人此刻像被触怒的狼犬,将西奥多护在身后,奋力劈出网一样严密的剑光。

“小心!”

西奥多的警告迟了半秒。

潜伏在子嗣尸骸堆中的女王蛛破土而出,螯肢猝不及防穿透康德拉的肩膀。康德拉的身体晃了晃,剧痛反而让圣骑士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他顶着贯穿伤拉近距离,用牙齿拽开了圣火弹的拉环,塞进魔物口器。

爆炸的气浪中,西奥多接住负伤的副官。也来不及斥责他太过孤勇,想都不想就把康德拉推到爱丽丝怀里。

“艾布特,掩护我!”

“喔!”

艾布特的剑身上迸发出锋锐的光,所有的影蛛在这样的光芒下发出被灼伤的惨叫。西奥多向着焦黑的女王蛛疾跑而去,他手持燃烧着的剑,翻转手腕,在腾空的瞬间调转剑的方向,借重力直坠向惊恼的怪物。

剑身没入女王蛛甲壳的瞬间,冰蓝色的光在它体内炸开,方才浮动着火光的剑在这个瞬间被冰雪覆盖,尖锐的冰棱瞬间将它扎了个对穿。

啪——女王蛛的体内发出了气球漏气一样的低鸣。

“成功了?”艾布特一脚踩在影蛛的尸体上,另一手把剑拔了出来,带着一串紫色的血,滴答滴答地弄脏了裤腿。

“成功了。”西奥多挽了个剑花,把剑身上的血迹甩掉,收入鞘中。他从女王蛛身上跳落下来,走到康德拉面前,爱丽丝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还好么?”

“还好!只是伤了肩膀而已。”康德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团长的秘典真是看多少次都让人感到惊讶啊。”艾布特对身侧那对双胞胎姐妹说道。

“因为团长大人是团长大人。”

“而艾布特不是团长大人。”

两个脸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毫不客气地泼他冷水。

“你们两个——!想玩胡子扎扎了是吧!”艾布特毫不客气地扑过去,一手一个搂住女孩们的肩膀,把他没剃干净的胡茬往两个女孩脸上扎。莉莉安和莉莉姆发出一连串不满的抱怨声,据说艾布特曾有个养女,他特别喜欢跟养女玩这种游戏。

“剩下的工作就交给牧师和法师们处理吧,女王蛛死了,毒雾也该散了。”西奥多叹了口气,他是不太会去管团员间的正常交流的,“我们该回……咳!”

他话还没说完,秘典的副作用已如约而至。刚接受完治疗的康德拉猛地坐起身,他惊慌地冲到西奥多面前。

西奥多又开始咳了,咳得还非常剧烈。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就连方才不着调的艾布特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团长?团长!”

“……”

西奥多的意识逐渐昏沉,无法回应,最后落在瞳孔的是爱丽丝把康德拉推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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