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蔷薇

西奥多蹲在大门口,嘴里叼着白色的短棍。

吃完早餐后他就蹲在这里,跟晒太阳的仓鼠似的,懒洋洋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里的冬蔷薇,降临在莫里图斯领地的雪同样挂在了这紫色的花瓣上,看似脆弱,却是少有的能活在冬日里的花。

虽说给大家放三天假,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三天做点什么比较好。打十四岁起他就一直在跟战场打交道,别人放假的时候,他通常躺在医务室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团长?”康德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发现西奥多嘴里叼着东西的时候还感到意外,“您这是在抽烟?”

西奥多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叫他挨着自己蹲下。康德拉一头雾水,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台阶边缘,西奥多跟他抵着肩,从袖子里抖落了一大把糖果。

原来是在吃棒棒糖。

“……给我吃?”康德拉指指自己。

西奥多点点头。

他的表情像是在说“算是前些天那块棉花糖的回报”,话又说回来,他那是袖子还是仓鼠的腮帮子啊,怎么能藏得下这么多糖。

“这个好吃。”西奥多拿起一块汽水糖果,相同的包装还有好几块,每块形状、口味都不一样,西奥多很喜欢这个牌子,他肯把喜欢的糖果分给别人已经是表达好感的方式了。

“什么口味的?”

“不知道,要跟我赌吗?就赌艾布特的那瓶雪莉酒。”

康德拉说着“那样的话艾布特会用胡茬扎我们的”,拒绝了西奥多的提议。这糖的密封包装粘得死死的,西奥多喜欢它的原因不会是出于赌博的刺激感吧?他犹豫了一下,撕开了纸包,掉出了一块绿色的糖。

“这是什么?青苹果味?还是薄荷味?”康德拉把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模样的绿色糖果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面部肌肉很快就扭曲成了一团。

“青椒味的。”西奥多的嘴角上扬,“百分之一的概率,被你遇到了。”

康德拉被辣得直吐舌头,可西奥多表示实在吃不了可以吐掉的时候,他却反而更用力地嚼了两下,然后吞了下去。

远处花圃传来细碎的铲土声,帕莎正弯腰修剪冬蔷薇的枯枝,围裙下摆沾着新翻的泥土,冬蔷薇不规则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

今年的冬蔷薇开得格外早。

“吃不了就不要逞强,你还是个孩子,不会有人责怪你失礼的。”西奥多望着帕莎,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

“团长你,只比我年长两岁吧。”康德拉抱怨道,西奥多十四岁开始就死抓着这点不放,弄得康德拉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真是的,再怎么年轻也早已是成年人了,他有哪一点能跟“孩子”搭上边的么?

“那也是比你年长。”西奥多拍了拍他柔软的发顶,下了台阶,向蹲在花圃边上的帕莎走去,“年幼点不也挺好的吗,起码撒娇的时候有人愿意听。”

天光倾洒在骑士团长的庄园中,也坠落在帕莎柔软的头发上。她正聚精会神地打理着散落在石板路上的泥土,直到西奥多走到面前时,她惊讶地“呀”了一声。

“大、大人!”

她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忙向二人鞠躬行礼。

“这种事交给花匠处理不就行了么?”

“花匠……”

帕莎又露出那种不安的神情。

是么,看来那个“不幸”被伊桑处理掉的家伙就是负责这里的花匠了。怪不得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伊桑,不是想抢夺先机,而是害怕自己发现了老绅士藏在花圃里的秘密吗?很可惜,伊桑不会愚蠢到把秘密埋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

“你来的时候,伊桑没有说过吗?”看她的表情,了解背后情况的康德拉也感到很惊讶,“这个庄园的主人,西奥多·莫里图斯是圣骑士的团长。”

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确,在阿尔塔伦卡,没有人不知道接受了“哀伤”之秘典的西奥多·莫里图斯。“给他人带来的哀伤会成为此人的力量”,神殿的主教在洗礼仪式上如此评价。

也是因此,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的西奥多被视为最好的战争兵器,只要他制造的痛苦越多,他的力量就越为强大。在民间,西奥多的风评也因此受挫,街头巷尾都散播着“他为人暴虐,才会承受这般力量”的传言。

所以在这个庄园内工作的人,都会被告知关于西奥多的基础信息,像昨夜发生的事,本该是一种非常少见的低级错误。

“就连大人吓唬孩子,都会说‘不听话西奥多团长就会来掐你的脸蛋’之类的话……噗呃!”康德拉又补充道,然后吃了西奥多一记肘击。

帕莎茫然地眨眨杏眼。

“嗯,抱歉,我只知道您是一位贵族,不清楚您的真实身份。我是从奴隶商人手里跑出来的……战奴。”她苦笑一声,“我沿着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庄园的大门口便累倒了,是伊桑先生收留了我,并允许我在此工作。这还没过几天,您突然就回来了。”

“看来是没来得及告诉你了。”西奥多感到很头疼,原来一丝不苟的伊桑也会有这样的疏漏。是无心之失么?还是……有意之举?

不管哪一条,西奥多仍想就昨夜惊到她的事道歉,哪怕主要问题在她。不过,他是主人诶,就这么随随便便道歉会导致“对不起”三个字在他这里变得相当廉价。

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过后,西奥多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柠檬糖,递给帕莎——话说回来,就算他从袖子里掏出剑来,怕是也不足为奇了吧。

“这是?”帕莎眨巴眨巴眼。

“见面礼。”西奥多也没过多解释,反正言多必失,她爱怎样想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帕莎犹豫了一下,正欲伸出手去接,从花架底下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掠过了二人之间,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糖纸眨眼间便成了一把空气,帕莎惊叫一声,追着黑影落地的方向看去。

这是一只戴着“白手套”的黑猫,正叼着强行夺走的战利品,耀武扬威地从嘴里发出由喵呜声组成的胜利宣言。

“啊,我的糖……”

西奥多有点失望地把手握了又握。

“帕莎,你说的‘奇怪’,就是指这个小家伙吗?”

“我、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藏到这里的……”帕莎显然被吓了一跳,她的目光在两边来回逡巡。

罢了,反正都走到这边了,干脆看看问题出在哪里吧。西奥多俯下身子,钻到花架下,冬蔷薇的阴影恰好将其笼罩。花架深处传来幼猫的呜咽,而在不耐烦地撕咬着糖的黑猫听到声音,浑身的毛发悚立,对着西奥多发出警告般压抑的叫声。

“是幼崽。”西奥多很快便确认了声音来源,他仗着身材比康德拉更瘦小,钻进去也更方便。一阵窸窣声后,西奥多一手提着一只幼猫的后颈,从花架间小心翼翼地挤出来。

“天啊!”帕莎慌忙脱下围裙,把沾了泥土的一面冲外,将两只小猫包裹起来。还没成年人小臂长的仔猫拱在帕莎怀里喵喵叫,它们身上的毛脏兮兮的,还打了结,“大人您快看,是一只白的和一只黑的!”

她蹲下身,将瑟瑟发抖的幼猫递到大猫面前,方才还龇牙咧嘴的猫妈妈明白了面前的人怀抱着好意,顿时温顺了许多。母亲和孩子互相用鼻尖磨蹭着,确认着彼此的气息。

西奥多望着它们。

他在笑。

“这些孩子我可以养吗?大人,可以吗?”

帕莎的眼睛闪闪发亮。

康德拉用指尖捻开落在西奥多肩上的枯花瓣,压低声音说:“昨天我听到女仆们说,团长你不在,庄园里一点也不热闹。”

西奥多顿了顿,好奇怪的感觉,拿他跟一窝猫相提并论么?

“大人您不喜欢猫吗?如果不管的话,它们会死在严寒中……”见他迟迟不回答,帕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失望。

“其实我更喜欢狗。”西奥多看了康德拉一眼,斟酌着如何才能不扫他们的兴,“说起来,我记得东南角似乎有个废弃的遮雨棚。”

“给猫做窝的事,我可以代劳。”康德拉毛遂自荐。

“您也养过猫吗?”

“是团长养过狗……”

康德拉抱起大猫,帮帕莎把母子三猫送走。西奥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扭头望向被冬风吹出沙沙声的花丛。

“是猫搞出来的动静?那……”

西奥多低下头,鞋尖在拨开了翻新的土壤后,精准碾过一枚冰蓝色种子。细微的破裂声被咬碎糖果的声响掩盖,就连像他这样对园艺一无所知的人,也知道这绝不是冬蔷薇的种子。

身材挺拔的老人走到他身侧,白色的发顶在阳光下流动着光辉。

“帕莎真是很喜欢园艺啊。”西奥多轻声说道。

“那孩子若非奴隶出身,一定会是个优秀的花匠。”

“然后被你招聘进来,再成为春日花的肥料?”

一主一仆在花架旁边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人类的领土是一寸一寸打出来的,脚底的每一颗沙砾中都含着鲜血,即便多出一抹,也不值一提。

“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猫。”

“身为您的管家,这点困难我还是可以克服的。”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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