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下意识抬眸去他看眼底的神色。

似笑非笑——显然将她刚刚说得那句“对他没什么兴趣”给听了个全。

但她不懂，男人为何这般较真。

那句他说的话，就像是在故意提醒她，前不久他们才刚刚一起吃过饭，而且还是她主动邀约……

可他很清楚，那顿饭理由十分正常，只是不正常的是他那句含糊其辞的话，让那些不清楚事情原委的人，下意识想偏。

简直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尤其身旁还坐着他的相亲对象……

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件坏事。

江晚握住圆珠笔，话锋一转，“这根笔是伊伊的，我只是替她捡起来，至于道谢的事我想她会和你说的。”

男人眸底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不懂他的变化，但她也没在意。

这话不光说得挑不出毛病，还连带着替她这个“新朋友”助攻了一下，她们即便之前因为男人的话产生了点疙瘩，如今也能解开。

没什么好担心的。

男人起了身，挡住了江晚头顶的光。

她被裹挟在他的阴影中。

空调似乎在此刻停止了运转，微凉的气息萦绕在身旁，莫名有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样的感觉，让江晚有些恍惚。

她隐约记得，以前只有在他情绪变差时才会出现……

所以，他不高兴了？

江晚本想回头确认，但转念想到他已经有了相亲对象，该去关心的人不该是她。

她微微蜷缩放在膝盖上的指尖，身子向后一靠，按耐住想要回头的想法。

男人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背影，眼底的神色越发深沉。

而洛恬伊似是刚缓过神来，尽管紧张得脸涨红了许多，但她也没错过江晚给她制造的机会，“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江晚睫毛轻轻颤动。

就在她以为默认的时候，池以微凉的嗓音落了下来，“不用。”

他拒绝得干脆，江晚快速眨了下眼。

洛恬伊愣了下，没等她缓过神，男人就已迈步离开。落座的同时，顾青云也走了进来，秋收节的商讨会议就此展开。

商讨会不像传统会议，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的发表意见，综合讨论进行合理安排节目顺序，整体的氛围很好。

江晚也加入了讨论，渐渐的，刚刚的小插曲也被抛之脑后。

顾青云讲话时，她不经意间抬眸，却对上了池以那双漆黑的眸。

但碰撞也只持续了半秒，她就收回了视线。

本以为只是凑巧。

但接连几次顾青云讲话的时，她抬眸看过去，两人的视线总会在空中碰撞。

就像守株待兔的狼，一直等着她看过去。

这次，江晚不再避开。

但男人也是看了片刻就移开，与顾青云研讨着什么，仿佛刚刚那一眼，不过是随意地扫过，恰好而已。

她只觉男人莫名其妙，正打算记录下研讨会上获得的点子，手肘忽然像是被指尖轻轻点了几下。

江晚看了过去，只见洛恬伊耳根和脸颊都红得厉害。

室内的空调温度还达不到这般酷热，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正常温度，没有发烧。

但这模样也令她摸不着头绪，“怎么了？”

那只小手捏了捏她的衣袖。

江晚了然，弯下腰凑近洛恬伊，“是身体不舒服吗？”

少女摇摇头，甜腻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就是……他，好像刚刚一直在看着我。”

江晚快速眨了下眼。

洛恬伊继续说，“你说刚刚他拒绝我，是不是在欲擒故纵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指的是池以。

联想到刚刚男人的反应，又加之洛恬伊就坐在她的身旁，或许他在看的人其实是洛恬伊。

“有可能。”她说。

肉眼可见的，洛恬伊的耳根越发殷红，“那我等下会议结束，再去邀请他一次！”

“好。”

—

会议并未进行很长时间，在探讨好最合理的节目演出顺序后，有的剧组负责人就已经离开，剩下的基本都是和顾青云有事探讨，或者是需要技术支持的具体详情。

当然，池以不像顾青云那般闲情逸致，所有的内容都由他手下的人来处理。

结果到头来，他就只是代表出席而已。

不过，他离席时，洛恬伊就跟江晚打了声招呼，追了出去。

等到江晚和技术支持聊好相关细节，也没见洛恬伊回来。

她也没在意，整理好会议的内容才动身离开会议室。

窗外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点。

江晚让剧团的人先下班，她则是去了服装室准备修改一下戏服。

在所有的剧组被定好秋收节出演后，他就腾出了很多地方提供给这些剧组使用。

这块儿的设备可比她那里好上太多，自然要最大化利用。

因为是下班点，周围都静悄悄的，天色也一点点变暗，尽管长廊有灯光却也显得十分昏暗，脚步声也“哒哒”的回荡着。

江晚起初没想太多，但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低低抽泣的女声。

脊背瞬间爬上了一股子凉意。

偏偏人在恐惧面前总是抱有好奇心。

她微微转动门把手，让昏黄的灯光照进装满戏服的衣帽间里。

细小的一缕光渐渐变得宽大，终于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啜泣的洛恬伊照清。

紧绷的那根弦，渐渐松开。

江晚舒了口气，走进衣帽间。

能躲在这里，相比也不想被人发觉。

她贴心将门合上，走到洛恬伊的身旁，“出什么事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反倒是让洛恬伊哭得更大声了。

通过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她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话给听了个完整。

大概是池以说得话难听又绝情，洛恬伊被伤到了。

江晚安慰了几句，但没什么效果，只能由着洛恬伊继续哭。

但估摸着小姑娘之前也哭了一段时间，过了会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洛恬伊抱着江晚的手臂，沙哑的嗓子带着些许哭腔，“我好不甘心！他第一个我想要主动的男人……”

她又说着和他讲，论洛家的身世，论商业上的帮助，都足够可以帮得上他，为什么不能试试。

但他却回了句，“不恋富家女。”

说完，洛恬伊又哭了起来，直接扑进她的怀里，“那是不恋富家女么？那明明就是在说我……”

江晚抱住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往事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缓慢闪过，最终定格在那晚的雨幕。

具体的细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透过迷雾，隐约能看到那晚的雨下得很大，两个人都被大雨淋了个透。

也记得，那是她唯一可以不用压制情感，直面他的时候。

那时，被打湿的面庞，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两人隔着雨幕似乎凝视了很久，最终是她先转过身。

视线模糊的时候，听力就会变得十分敏锐。

所以那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他说，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她这样的富家女。

所以那时，还是伤到他了。

江晚微微蜷缩指尖，微凉的触感在指尖蔓延。

不知何时，洛恬伊的泪水滴在了她指尖。

若是真的说起来，洛恬伊被拒绝的话和她有着间接的关系，但想安慰的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洛恬伊哭累了睡在她的怀里，也没能将话说出口。

江晚试着把洛恬伊放平，睡得更舒服些，但她只要一有动作，洛恬伊就会皱起眉头，睡得极其不安稳。

没有办法，她只能抱着洛恬伊。

好在能靠着墙壁，不至于太累。

火红的天边渐渐变暗，直到最后一点光亮都被黑暗吞噬，房间彻底黑了下来，只有很淡的月光铺洒在两人的睡颜上。

随着月光渐渐推移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长，房间突兀地响起一阵清甜的歌唱。

江晚平日睡眠就浅，如今有点动静更是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她们在衣帽间，而那道铃声应该是洛恬伊的。

她试图拍醒洛恬伊，但少女睡得很熟。

没有办法，她只能从洛恬伊的口袋把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给接了起来。

地面、墙壁冰凉，又是深秋，身体浸凉，江晚的嗓音有些沙哑。

“喂？”

“是洛小姐吗？”

声音有点耳熟，她仔细思考了下，发现脑袋昏沉得厉害，一片空白。

没多会儿，她就放弃了。

“不是，我是她同事。她现在睡着了，约摸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是？”

对方顿了一下，似乎和谁在说着什么，但应该是把电话盖住了，并不能很好听清。

但很快，对方就把话回了过来，“麻烦你把位置说一下，我来接她回去。”

“是洛总，也就是洛小姐的父亲，嘱咐过得，您可以放心。”

“好。”江晚将信将疑。

挂断电话后，很快又震了起来，上面的备注是“爸爸”。

大致的内容就是，他忙不开，让合作伙伴去接她回家，给她庆祝进入秋收节的礼物已经准备了，等她回家就能看到，还哄了几句，让她不要生气。

江晚盯着那条讯息看了许久，直到屏幕变黑才收回视线。

她小心把手机放进洛恬伊口袋。

闭着眼感受那一点“偷来”的温暖。

直到那点温暖消退，衣帽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当光穿破黑暗，江晚蹙着眉挡在眼前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看清来人后，眼睛很快地眨了一下，“李叔？”

江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李叔来接洛恬伊回去。她本来想把人交付给李叔离开，但奈何洛恬伊像是黏上她一样，说什么都不肯撒开手。

没办法，她只能一起跟着去了停车场。

打开车门，不出所料的，男人坐在后排，腿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正专注地看着数据。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放到副驾驶。”

半晌，车门也没关上。

男人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晚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扯了抹僵硬的笑，“恐怕不行……她，不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