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对众生都是平等的，离天空更近的上界的仙，也不会比下界的人魔窥看到更多。大家都是绞尽脑汁推演着，猜测着，依靠着经验总结出规律，推断出天命。
即便在修士的眼中，魔族不为正道，也不愿与他们相提并论。但可能在天看来，万物众生都是一样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君之楷有时候都怀疑，在天道眼中，仙人是不是也和下界的普通凡人、魔、妖别无二致呢？
哪怕是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云朝辞也照旧面不改色。
是因为对方只是胡言乱语？还是因为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毫不惊讶？
君之楷想起了云朝辞之前对自己过去的苦恼，以及对魔族的一些误解。不，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云朝辞恐怕，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沙哑至极的声音继续传来：“公子想必考量好了吧？那就请随我来。”
云朝辞与君之楷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对方走得很快，七拐八拐地就绕进了小路，眼瞅着人越来越少。不过君之楷也并不担心，对方要是胆敢出手，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自己的战力，恐怕在仙界也是数一数二，为此天帝对他的态度都有些毕恭毕敬。即便不能随意对下界之人出手，但如果是对方先动手，事情的因果就不由他而起了。
前面的人虽然带着路，但却没有脚步的声音，君之楷必须时刻注意他的身影，不然总感觉一会儿就要跟丢了。
路上云朝辞和君之楷并排走着，沉默无言，只是和之前到陌生的环境一样，在打量着周边的摆设和布局。君之楷转头看了他一眼，想问他是否有熟悉的感觉，却见云朝辞摇了摇头。
他们被领进了一间小屋子。
房间外部被翠绿色的爬山虎藤密密麻麻地笼罩，倘如无人领路，怕不是连进屋的门都找不到。
“阁下为了表示诚意，不如先把斗笠摘了露出真容吧？”进屋后，君之楷先发制人。
屋内的陈列极少，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连个窗户都没有。唯一的亮光来自桌上的蜡烛，只是这烛火很小，而且貌似在随着风摇摇晃晃。
黑衣人自己的衣摆也被风吹的有些掀起。
但这密闭的房间中，又是哪里来的风呢？君之楷站在云朝辞身前，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点墨剑上，大有对方不说个明白就出剑的架势。
但他又瞥见了对方衣摆下的一截白骨。
“不是不愿意见人。”对方摇了摇头，斗笠晃动时显得咯咯作响，“只是担心我这副尊容污了两位公子的眼睛。”
房间里没有外界的声音干扰，骨头与骨头之间碰撞的声音很明显。君之楷照旧挡在云朝辞前面，他比云朝辞高上小半个头，足够把身后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既然不愿意展露真容，那就请告知身份。”君之楷冷冷地说。
斗笠随着对方的姿势晃动，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
“吾乃魔尊麾下第三魔将，墨幽。”
君之楷对魔界所知不算多，也不算少。
修士向来耻于与魔族为伍，还把魔界描绘成如同糜烂般的模样，如同熟透了炸开来的石榴籽，看着艳丽无比，但是又带着腐烂的气息。
他始终不懂这份敌意从何而来。
在他还在下界的时候，修士与魔族偶有摩擦，但更多的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要沾染上魔族，不要走火入魔，更不要坠入魔道，这是每一个师门都会有的教诲。如果在人间遇到魔族，在打的过的情况下，要不择手段地肃清。
对其厌恶至极，又避如蛇蝎。
但魔族大部分时候也只在魔境中生活，哪怕是来人间，只要没做出伤人的行为，又为什么要如此针锋相对呢？
他听说过某些走火入魔的修士，在自己的门派待不下去，就来魔界避难。从此他们的师门就将其除名，仿佛之前的教导与百年的相识都不作数。
如果真是丧尽天良大开杀戒屠戮凡人的弟子也就罢了，可多的是在修炼路上走不通想不明白过于压抑自己而最终爆发的普通人。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丝毫宽容。
君之楷在知道云朝辞的身份后想去调查，但是掌门把消息封的很死，也禁止他去往魔界。
所以尚且年少的君之楷只能苦下功夫，在历练的时候多多打听消息，以及化痛苦作为修炼的动力。
魔族的一些事情也算不上禁忌，就比如魔尊手下的魔将的身份。
第三魔将，墨幽，是个鬼修。
传闻对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来无影去无踪，擅长幻术和诡计，往往在别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人头落地。
但是无妨，哪怕对方偷袭，君之楷也有自信带着云朝辞全身而退。这个房间，君之楷既然敢进来，就有能出去的自信。而且对方要是有恶意，估计路上就直接出手了。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背后的云朝辞开口，他绕过来和君之楷站在一排，“你之前说我不是活人的事情，我也很好奇。”
“毕竟你我也算是同类。”墨幽的骨头关节咔咔作响，“不知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我姓云。”
“同类？你是什么意思？”君之楷发问。
对方笑起来有怪异的声音，估计是下巴开合时关节的震动和牙齿之间的碰撞。
“仙尊您不用着急，这位云道友的状况，可不简单呐。”
君之楷没对对方的称呼感到过分意外。他成仙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而且对方还是魔尊看重的魔将。怕不是一进魔界，就发现了他们吧。
“您应该知道，鬼修都是肉/体已死，全靠神魂维持的状态。有的鬼修可以将自己的神魂固定在某种物体上，然后操纵物体行动。再往后修炼下去，也传说可以修炼出实体，重新凝聚肉身。”墨幽稍微了讲了点鬼修的内容。
“那你现在是附身，还是已经自己凝聚出肉/体了？”云朝辞马上抓住重点，转而提问。
“我不是附身，但这具身体也称不上肉身。”墨幽解释。
君之楷想，听声音，这怕不是根本就是一具白骨，要是把斗笠摘下来，估计能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头骨在讲话。被墨幽杀死的人如果在生前看到墨幽的真容，估计吓也吓死了。
“没有完全凝聚出肉身，而是只有骨头吗？”
斗笠动了动。
“这么看来，骨头要比肌肉更容易凝练出。”云朝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意戳了戳下颌骨的位置。
“云道友恐怕意不在此吧？”
云朝辞摊了摊手：“一般不是说骨头是父亲给的，身上的肉是母亲给的嘛。那是不是说明，母亲给的那一部分更重要呢？”
这下墨幽是完全接不上云朝辞的话了，他的斗笠也一动不动。君之楷倒是很习惯云朝辞话题的跳跃性，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到父母。
魔族的父母，但是云朝辞以前又是修仙人士，他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呢？
“接着说吧。”君之楷敲了敲桌子，“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再怎么说，云朝辞都拥有着货真价实的肉身，君之楷摸也摸过了，抱也抱过了，除了这具身体冷的不像话以外，和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差异。
“这位云道友，应该是附身吧。”墨幽冷不丁地窜出了这句话。
“这不可能。”君之楷马上出言否定。不论是语言习惯、行为逻辑，还有对贺沐雨的熟识度以及偶然唤起的先前记忆，无一不指向这就是云朝辞本人。
除非是夺舍。
曾经也掉下酆落崖的某位大能，占据了云朝辞的身体，然后又回到了崖上，正巧又被君之楷遇到。
但是那份熟悉感又从何而来？如若是夺舍，能够连记忆一起继承吗？他又怎么会认识贺沐雨？
更重要的是，点墨剑的亲昵做不了假。
那是在神魂上的契约，身体可以伪造，但是神魂的气息做不得假。
“不过云道友的情况很特殊，依我看，云道友是将魂魄附身在了自己的尸体上。”墨幽继续解释道。
云朝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看着墨幽的帽子，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云道友，你的身体已经死了。”
君之楷看向云朝辞，想起对方如冬日寒雪般冰冷的手，和抱住对方时，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声，对方明明修为不太够，但也可以不吃东西不睡觉，恍然间发现答案也许早就在自己眼前。
且看云朝辞的神情，估计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早有猜测，只不过可能没猜到尸体的那一部分。
“恐怕云道友现在是残魂的形态。估计是进入了某个地方造成了身体上的死亡，但是灵魂还没有完全消亡，所以可以在出窍离体后再次回归身体。只是此时的肉/体早已经没有生机了。”
“云道友，你现在就是靠着神魂吊着的，行尸走肉。”
“我能维持这个形态多久？”云朝辞的语气很严肃。
“六个月？九个月？但是无论如何，肯定不会超过一年。”墨幽继续说道，“你的神魂在肉/体上只是附身，而不是融合，迟早有一天这具肉身会支撑不住。而且你的神魂也一样。”
“云道友，你的神魂残缺的有点太多了，我建议你还是好好休养一下。不然，哪怕是走鬼修的路，你也很难。”
“迟早有一日会消散的。”
“一年么……”云朝辞垂下眼眸，屋内昏暗的烛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那是得抓紧了。”
君之楷看见他的侧脸，有种什么东西要抓不住了的感觉，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还要痛苦。
他千年前没有留下云朝辞，那这一次呢？
肉身毁了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论是修炼重新凝聚一个，还是找植物或者什么代替重新捏一个，都有可行的方法。下界可能束手无策，但是仙人自有其道。
更重要的问题是，云朝辞是怎么想的。
“神魂残缺的话，有什么办法补吗？”君之楷发问。
“最好的方法还是把找缺失的神魂回来。如果找不回来的话，就只能靠药材温养着。只是这样也只能算是勉强续命。神魂残缺之人容易疲惫，云道友最好少出手，多休息。”
“仙尊，您要是担心的话，不如找我们魔尊聊一聊？而且依我看，这位云道友，恐怕也有些事情想知道吧。”
君之楷对墨幽知道他的身份并不意外。
魔界与人界的交汇紧密，人来人往，消息传得很快。他之前可是下界中第一宗门潇寒楼掌门的唯一弟子，门派的大师兄，有希望飞升的第一人，魔尊很可能知道他。也见过他的画像。
但他也知道，他飞升的道路在世人的眼中一定不光彩。
墨幽也很知趣地没提起君之楷的弑师事迹，只是在前边安静地带着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金碧辉煌，更甚于凡间皇宫的宫殿。
“我们到了。”墨幽给云朝辞和君之楷介绍，“那是我们魔尊的主殿，名为旭明殿。”
之楷（警觉）：我不可能再次失去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他。
朝辞（完全没察觉到弥漫在身边的腥风血雨）：……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紧迫呢。
我还挺喜欢这种行尸走肉的感觉，那种会动的肉块。不过朝辞不能算行尸走肉，因为他神智清醒，依靠自己的意识而行动。
沐雨：依附在尸体上也太帅了！
我的魔界应该属于享乐主义者的天堂，但是又底线比较低。
有宝贝在前几章问我朝辞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现在的身份是——尸体。
欢迎大家多多评论，我每一个评论都会看滴！
感谢看完这章的每一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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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附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