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口吻：“下级防卫区的报告各位已经看过了吧？各位对于这个决定还有什么异议吗？”

会议长桌的两侧，与会高层各自交换着眼神。

一个年轻女人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异议，『深海』计算成功率为百分之三十，这已经是非常高的数字了。所以我认为，派他们去是个明智的决策。”

“其他人呢？”男子向周围投去问询的眼神。

“我……”有人出声，被一只手一拉，又憋了回去。

“嗯？”男子却好像不想放过。

那人只能闭着眼睛瞎掰：“这个决策很好，我没有异议。”

“很好。如果各位都没有异议，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深海，请下达新的任务指令。各位，散会。”

一出会议室，刚刚本想表达异议的人立刻开始对同僚大倒苦水，“三十成功率就让他们决定了？那是什么地方？仓庚有那么多契约者，他们偏偏派几个孩子去？”

“之前又不是没派过其他的契约者，可……”

都死了。同僚拍拍他的后背，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那个东西总要解决的，你有意见也没用。小心派你去负责那片区域。”

“我宁愿去那里也不想唔唔嗯……”

同僚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人连拖带拽弄回了办公室。

鄞江刚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在天堂。

毕竟这个纯白的世界——病房，漂亮的天使姐姐——贝儿，还有……塞西莉亚。

看到塞西莉亚之后，鄞江可以确信自己还没上天堂。

不过天使姐姐还是很天使，看见他醒了，还送上一碗热汤。

鄞江把汤喝了，砸吧砸吧嘴，“天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贝儿，就叫我贝儿。”贝儿说。

鄞江慢慢喝着汤，想了想，说：“这汤真好喝，是贝儿姐熬的？”

没怎么意会鄞江的问题，贝儿反而皱起眉头，“我和你同龄，不要叫我姐姐。”

“因为贝儿很会照顾人，让我想起了姐姐。”鄞江开始胡扯，他是独子，根本没什么姐姐。

贝儿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我不喜欢被同龄人叫姐姐。”

鄞江顿觉尴尬，“不好意思哈哈……”

“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贝儿站起身，“这里有菲在，我有些事情，先出去一会儿。”

“嗯嗯……我很喜欢你做的汤。”鄞江对着贝儿的背影大声道。

贝儿一离开病房，塞西莉亚笑出了声，“啊呀，我的主人，您还真是爱好广泛呢。”

鄞江放下汤碗，长叹一声，“爱好广泛才能承受一个后宫的压力啊。”

他与塞西莉亚最终的契约内容是像古代皇帝一样拥有一个后宫。

但是，他觉得系统分配的后宫没意思，想自己选妃。

“那么，您是希望能够追求到贝儿？”塞西莉亚问道。

“三天。”鄞江伸出三根手指，“我要三天内追到手。”

“或许我可以给您一点小小的建议。”塞西莉亚靠近鄞江，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鄞江一声怪叫，“这么简单？会被骂吧。”

塞西莉亚只是笑看着他。

鄞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下，他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冬青呢？”

“您的朋友的状况要更糟糕一些，防卫区的医疗水平没有作用，他现在正在『界点』接受治疗。”

椭圆形的透明舱体内躺着一具少年的躯体，淡蓝色的维持液充满整个舱体，让舱内的躯体透出微弱的荧光。

佟欣抱臂站在三面虚拟投屏中间，比起整个病房里的安静压抑，她看起来倒是一派轻松。

助手们——由于其生命体的特殊性，是直接以数据流形式在舱体内工作的——正卖力分析着各项数据，屏幕上的文字不停的变化着。

从「云庭」那里发送来一个通讯请求，佟欣通过请求，一个圆形的非实体光球出现在她的面前，那里面传来一个向来冷淡的稚嫩声线——

“进展如何？”

“虽然一直在找，但看起来短期内不是太容易找得到啊。你呢，安德鲁？”

与她通讯的正是安德鲁，受此前一战的影响，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云庭」——进行恢复。

严格意义上来说，意识体没有确切的出生地，因为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初在什么地方。但是一个意识体在成长到某一阶段后，会受到「云庭」的召唤，并从这里获取所有的知识以及外在的能量体形象。

“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仓庚有新的任务。”安德鲁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接到命令，要求必须在三天内让冬青可以正常作战。”

“这才是我在意的。你上次强行使用了紧急修复，按理说，仓庚不会给一个契约者两次机会，但这次他们变了，他们竟然允许在一个契约者身上浪费这么多的能量。”佟欣一脸探究。

“强者拥有特权——仓庚的规则你很清楚才对。”

“我想不出来死过两次的人有什么强大之处，还是说，仓庚只是需要他来做一些没人愿意做的事？”

“这不在你我的过问范围之内。”

“他是你的契约者，不是吗？”

“不——”安德鲁说，“冬青，只是冬青，而已。”

“是吗。”佟欣笑了笑，“那好吧，我还有另外的疑问，那个时候，你是怎样做到操纵他的身体的？据我所知，这没有先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把这件事从报告里删除。”

一阵漫长的沉默。

那个时候。

安德鲁站在通体白色的建筑物顶端，沉默地望着远方的虚空。身旁的光球不时闪过微弱的蓝光。

他抬起手，投下的光影间掠过无数个时空片段，像安放在书架上一本本整齐排布的书籍，随便翻开一页都是过往。

抽出一本，翻开是初见。

像所有苦苦渴求一个奇迹的人那样，少年的心愿被察觉，无知，犹疑，又坚定。

无知于未来，犹疑于真相，坚定于信念。

书页中掉落一纸契约，刻绘的是整页谎言。

走过谎言的美丽，止步于真相的满地棘刺，这是每个契约者最终要走过的路。

最终要止步的尽头。

菲说，契约者只是有趣的消耗品。

仓庚说，契约者什么也不需要知晓。

人类说，牺牲是他们的荣耀。

他沉默，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他选择自己的结局——

却被一次次拉扯回来。

这无止境的欺骗和现实啊。

让他如何面对，面对一个人类少年的信任。

说出真相？

他不能。

知晓真相的人已消失在这片宇宙中。

不需要任何手段，任何措施。

无法接受现实的人自行选择消亡。

他是这样选择，她是这样选择……最后轮到自己，他没有这样选择的权力。

脚底攀升的白色藤蔓将安德鲁包裹起来，他听到「她」的声音，混杂着所有的无意识，深藏在柔软处的呢喃歌声。

“云庭……”

最大的意识体，最大的具象化实体。

是他开玩笑的数据维护。

虽然那的确不太像个玩笑。

他没有试图操控过那具身体，仅仅只是，那具身体的主人将自己交托给了他。

他说，安德鲁。

他问他，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他拜托他，带朋友离开。

因为冬青，只是冬青。

而已。

“答案我刚刚告诉过你。”

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佟欣并不满足，“可我想听细节。”

“嘟——”

通讯被切断了。

“啊，真是的。”佟欣伸了个懒腰，决定留那些小助手们在这里工作，她要回去找个地方逛街。

佟欣离开房间。舱体外蓝色灯忽然闪起红色的光，三面屏幕同时被一行同样的字体占据。

「捕捉到目标意识活动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