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疆域辽阔,地大物博,北有雄关险峻,南有山水绝秀。以九道十三省为界,西阳道由南至北,纵贯西原、玉川、重浣三省,经途北上就是国都中京。中京再往北行便是既昌,穿过既昌乃至河朔,青寮铁卫就在边防的晋城驻守,协卫大齐的禁关。
此去路途遥远,青寮已经提前三月下帖,给予各派充裕的赶路时间。想来正道的诸门各派都会收到请帖,不过按照惯例,送帖的时间会按照距离分出先后,最后差不多会同时抵达北境,剑宗距离青寮可以说纵贯南北,除南疆的苍山剑派以外,她们应该是最早收到请帖的门派。
七星顶转眼即过,此夜众人决定在安阳分部休息。剑宗的势力遍及西南,西阳道三省都有分堂部属,而安阳县更是其根基所在,势力当然极其雄厚。风剑心和洛清依还是初次下山。三年前,她随行护送秦绣心夫妇的灵柩上山时,各路英豪如云影从,齐来送灵致哀。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这是逝者颇具声望,因而受人敬仰的缘故。当然,以洛君儒和秦绣心的人品武功,如此浩荡的场面却也受之无愧。
这次进城,风剑心立即就能感受到,背靠宗门势力和孤苦无依的小叫花之间是怎样天壤之别的对待。当她们的车驾驶进入城的队伍时,风剑心在马车里都能听见车乘外喧哗的议论声,像是带着某种敬畏和赞颂。就连安阳城的守卫见到当先的三人牵马过关,当他们见到允天游那身惹眼的白衣装束和衣袖那处剑绣的标志时,登时收起趾高气昂的态度,显得毕恭毕敬起来。
即使可能是初次见面,他们也能热络地寒暄,话里话外都在表达对剑宗老祖宗们的问候。纪飘萍亮出剑宗的腰牌,应答自如,“师尊们身体康泰,老当益壮。”守卫不动声色的瞥过腰牌,当即先将他们放过去,就连车乘也没有惊扰查验过。风剑心在马车里瞧见,不由啧啧称奇。
说实话,因为幼年环境的缘故,她对这些官府衙门的公差没有什么好印象。往常倒霉遇到他们时,都是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模样。像她这样的小叫花平时没少挨过他们的拳打脚踢。虽然知道剑宗在西原的势力非比寻常,可居然已经强悍到让官府都要对她们毕恭毕敬的程度,这实在让她有些匪夷所思。
洛清依见她神色,就知她心里的疑惑,柔声解释道:“剑宗先祖曾经相助过太祖皇帝,因此太祖特敕,封赏安阳良田百顷和七星顶作为本宗的立派根基,还将安阳的半数税赋用以供养剑宗,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风剑心到剑宗也有三年时间,先代祖师与太祖皇帝的渊源在剑宗可谓是如数家珍,风剑心也早已耳熟能详,闻言颔首称是。
剑宗据地百顷,食税半县,名下更有诸多商铺良田,洛清依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如此,剑宗算是安阳的半个主子,官府衙门当然要以礼相待。而且素来官有官道,侠有侠路,江湖和庙堂的关系向来微妙,却也是密不可分的。官府朝廷负责牧养百姓,治理民生,江湖宗派则需要协助官家镇压当地的盗匪宵小,这算是朝廷和各地的正道宗门达成的一种默契。太祖皇帝既然将安阳封赏给剑宗,那这里的匪寇强盗自然就归剑宗管制。”
风剑心恍然大悟,“是以他们当然希望我们能将那些强盗贼寇管得服服帖帖,不要给他们添乱了?”洛清依摸摸她的脑袋,道:“就是如此。况且那些江湖强盗能够杀人放火,胆敢违法乱纪,仗的就是那身豪横的本事,而寻常的官府衙差和戍城守卫多是从民间征募的壮勇,或许列阵厮杀还能占点优势,可要是单打独斗,就远远不是江湖强盗的对手。所以,遇到江湖匪盗,邪道魁首的案子,交给正道宗门处理最合适不过。”
风剑心听罢,这里虽然没有她半点功劳,可她身为剑宗弟子,也不禁与有荣焉。
马车徐徐驶进城内,两边人声鼎沸。风剑心小心掀起一角帷幔,见街道甚是繁荣,街上也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不时投来热切探视的视线,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忙将帷幔放落,不敢再看。
允天游倒是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是那种崇拜和艳羡的目光,让他在马上都有些飘飘然起来。剑宗在西南名望极高,在安阳地界上,剑宗的权威甚至要高过官府衙门。而剑宗标志性的执剑和白衣,以及通常不能轻易看见的袖里剑纹是很有辨识度的。
剑宗势力极大,声望鼎盛,在西原可谓家喻户晓。奈何收徒甚严,许多当地的寻常百姓,甚至是富绅豪强,练武世家千方百计的想将孩子送到七星顶,往往因为资质不能达到要求而不能如愿。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对剑宗推崇备至,对剑宗弟子更是神往久矣。
允天游一马当先,在马上昂首挺胸,春风得意。纪飘萍出身青寮纪府,比起他就要镇定自若得多。雁妃晚外面穿着粉色的裙裳,用面纱遮挡容貌,可即使这样,也是让人心醉神迷,曼妙卓然的小美人。眼见允天游在前面趾高气昂,踌躇满志的模样,雁妃晚真不想与这等人为伍,要不是上回允天游贸然惊扰,被大师姐轰出来,她现在真想钻进洛清依的马车里去。
一行人经过城内正街,转进一处街衢,进入深巷,最终在一处宅邸门前下马。早有管事模样的人与三两小厮在此等候,见前方三人御马过来,连忙迎上来,认清来人,即拱手作揖道:“剑宗古振松见过大小姐,见过八师兄,见过各位贤契,悉闻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管事模样的男子年纪已是不轻,瞧来该有五十岁的年纪,面相忠诚厚道,招呼他们既不失礼,也不谄媚,不卑不亢的姿态倒是颇有几分风骨。允天游却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样低调的排场,皱眉问道:”堂堂安阳分部,怎么就你们这些人来迎接?别的管事和分堂弟子呢?”
古振松回道:“听说大小姐身体不适,素来不喜喧哗,故而古某擅作主张,没让分堂众人前来惊扰,还望大小姐海涵。”
安阳是剑宗的根基,这处分堂既是七星顶的耳目,也是剑宗总括江湖消息的所在。两位剑圣能将如此重地放心托付,对他的人品武功,当然很是信任和器重。甚至还有传言说,要不是这位师叔投师时的年纪已逾三十,错过亲传的机会,那么如今的七峰之上就该有他的位置。
允天游面露不悦,正要呵斥,车乘里却传出“无妨。”掀起车帷,风剑心扶着大师姐落乘,洛清依道:“古师叔如此为我着想,师侄甚是感激,岂有责备之理?你为剑宗镇守安阳,劳苦功高,清依代两位老祖宗谢过诸位。”这番话说的古振松和左右弟子受宠若惊,想到老祖宗还没忘记他们,不禁胸膛暖热。古振松忙道,“岂敢岂敢,这是古某应尽之事。”说罢,忙作请状,将洛清依引进正堂,雁妃晚和纪飘萍紧随其后。
那允天游却站在原地未动,心中大为光火。古振松这老奴倚老卖老,就知道对洛清依恭敬奉承,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洛清依更是让他颜面扫地!此刻,他心里想的就是等他日后娶到洛清依,坐上宗主的宝座,定要将这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和这趋炎附势的老儿好生折辱。
少年少女们进堂,古振松早为诸位安排妥当,先请她们沐浴更衣,然后再到后院参宴。等到她们沐浴完后,古振松先将洛清依请到正堂,想向她具禀剑宗在安阳县内诸多产业的账目营收,洛清依直言自己并不精通此道。允天游见此不由暗喜,接过账目,想着藉机寻他几处错漏,给他立个下马威。剑宗的产业管理向来由天玑峰负责,允天游自诩耳濡目染,以为也能查察出其中端倪。
洛清依却按下账本,说道:“不必如此。每月的账目自有专人察查,师弟若是代劳,其他人不是无事可做?况且师叔执掌分堂二十载,从无错漏,剑宗对师叔深信不疑。”古振松抚须含笑,显然对大小姐的认可很是满意。正好这时厨房已经准备就绪,古振松收起账本,引诸位往后院接风洗尘。
此间论辈分以纪飘萍最高,论地位却以洛清依为首,因而由大小姐坐到上座,古振松坐在左下首作陪,纪飘萍坐到他左边,风剑心则坐在大小姐的右边。洛清依体弱,以茶代酒,在座各位不是大小姐就是宗主的亲传和各峰的首席,古振松也不敢劝酒。席间问起许多宗门事务,古振松很懂这里的分寸,涉及隐秘的都不问,就问两位师父身体是否康泰,以及各峰又出了哪些青年才俊?
允天游喝过两杯好酒,就忍不住夸夸其谈的习惯,在席间高谈阔论,大发豪情。纪飘萍则随意说起些北地的风土人情,主客相谈甚欢。直到雁妃晚问起,最近的西南可有异动。古振松略微思量,说道:“说起这事,倒真有些不同寻常。据说凌云道人,黑山双鹰和南桥浪客等一众高手已经在近日离开西南,根据在下收到的消息,他们极有可能是要北上。”
席间默然无声,洛清依沉着眼眸,若有所思。允天游藉机讽道:“我们要北上,他们也要北上。难道是他们也收到请帖,跟咱们一样是要前往青寮贺喜?青寮纪府交友广阔,或许也给他们发过请帖也未可知啊?”
纪飘萍笑容未变,说道:“天下武林,但凡志同道合者只要诚心祝贺,就算没有请帖也能前往。像是凌云道人,南桥浪客也就罢了,黑山双鹰这等恶贯满盈的奸邪之徒,青寮是万万不敢结交的。不过我听说,师侄倒是和他们有点交情?”
允天游冷哼道,“什么交情?我早与这两个恶贼交过手,当时要不是我一时心软,这二贼早就是我的剑下亡魂!”允天游向来自视甚高,惯是傲慢无礼,纪飘萍为人谦和,常年挂着不曾消弭的笑容,可惜他就是泥捏的性情,现在也要有三分火气。他们之间的目的相同,矛盾重重,针锋相对的态度基本就要放到明面。雁妃晚看着这两人,不觉可笑,太师父这次将他们一起送过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风剑心位卑言轻,对他们之间的争执不以为意,比起这些,她更关心师姐是否会因为舟车劳顿感到疲倦,饮食能不能正常。洛清依饮食清淡,风剑心特意让师叔嘱咐晚宴准备海鲜虾粥和三两样清淡的素菜。她没管饭桌上的剑拔弩张,径自为洛清依盛粥,好在师姐今晚的食欲似乎不错,对她夹来的菜都是全盘接受。言笑晏晏之时,眼眸温柔明亮,回敬给风剑心一筷清蒸鲈鱼,她们之间的动作让雁妃晚尽收眼底,让这位冰雪聪明的三师姐眼神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瞧见她们相互给对方布菜,纪飘萍允天游这才想起来,他们这次北行的目的。和对方针锋相对根本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获取这位剑宗大小姐的青睐,坐上那宗主的宝座。见风剑心颇得洛清依的欢心,他们即刻有样学样,同时起过公筷各夹一道菜争先恐后的就要往少女的碗里送。
洛清依蹙起眉峰,抬袖将他们好意挡开,眼里是明晃晃的拒绝。纪飘萍和允天游执筷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相视一眼,皆是嫌恶。他们移开视线,顺便将夹好的菜放到自己的碗里,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洛清依可以接受风剑心的布菜,却不肯接受他们的殷勤?最终也只道是少女情怀,男女之防所致。
雁妃晚视线掠过他们碗里的葵花斫肉和符离烧鸡,暗暗叹息,就连人家的饮食喜好都不知道,就敢来大献殷勤,未免太过小瞧了师姐。
不过……
她轻声含笑,眼神透彻,似乎早已窥见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和饮食的习惯没有关系,大师姐就是不喜欢他们而已。
正自思量,左右同时伸过来一筷一勺,分别夹着清蒸鲈鱼,玉勺舀着八宝豆腐。
雁妃晚抬起眸,果然看见纪飘萍满眼的关怀和允天游那期待的模样,忽然之间就有点不太舒服起来。
游戏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玩。
她没有兴趣接受他们廉价的好意,起身向师叔告辞,随即转身回房。纪飘萍,允天游见她忽然生气,还道是她在吃味,恼怒他们的怠慢。本想去追,一想这是在洛清依面前,只能如坐针毡,暗暗心焦。
洛清依见着他们这副神魂颠倒的模样,暗暗好笑,再看看认真吃饭,完全不想理会儿女私情的小师妹,心里默默叹息。
夜深时,风剑心从洛清依房里走出来。古堂主这次给他们安排的客房充裕,出门在外,风剑心也不好和师姐同床而眠,同进同出。
走过回廊时,一袭淡粉衣裳的雁妃晚就站在小花园中,清辉朦胧,美人如诗,确是良辰美景。
风剑心对这位冰雪聪明的三师姐的感情颇为复杂。初上剑宗时就受过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拳脚,可那晚入夜之时,她似乎察觉到正是这位师姐帮她疗伤救命,这些年在小筑遇见时,她们都不过是点头之交。
而且……
雁妃晚还未及笄,城府却深,能让二师兄对她痴心倾慕,甚至连纪飘萍都对她另眼相看,实在是个厉害的人。
风剑心是不想与这样难以捉摸的聪明人交往的。见她此刻还没发现自己,索性没叫她,想悄然绕回房去,不防被一道清灵婉转的声音叫住,“小师妹这是要到哪里去?”风剑心脚步停住,先望向雁妃晚,随即左顾右盼道:“三师姐是在叫我吗?”雁妃晚掩唇轻笑,端的明媚动人,即使不过十四的年纪,风剑心也能隐约预见她未来颠倒众生的模样。
“当然,这里除你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小师妹?”风剑心踟蹰着慢慢接近她,向她执礼道:“见过三师姐。”雁妃晚不理她的犹疑,捉过她的手就到石桌边坐下。风剑心正不知所措,就觉她的掌心比起大师姐的居然还要凉些,却是同样的雪腻软和。
“大师姐她睡着了?”雁妃晚用清灵剔透的眼睛望打量着她,小师妹仿佛在她面前早已不着寸缕,没有半点秘密可言,一时居然无法直视她。“已,已经睡下。”雁妃晚见她这副既恐惧又窘迫的模样,顿觉有趣,若有所指的感叹,“你和师姐的感情真好,不止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夜里还要你哄着才能睡着啊?”风剑心登时脸颊烧红,忙道:“不,不是这样的。师姐她,她定是因为舟车劳顿,寻常不是这样的……”雁妃晚暗笑,这小师妹当真天真有趣,她既然没有否认同吃同睡,也就是说,她们在小筑的时候,是住到一起的吧?
雁妃晚感慨道:“可惜我和师姐就没有这样好……”
风剑心不知她的意思,索性沉默着没接她的话。
“我其实是很想和师姐亲近些的,可惜师父身体抱恙,玉衡事务繁忙,我一直没什么时间去看她。我们本来该是对亲密的师姐妹,好朋友的,不想现在出来,感情倒生疏了。”雁妃晚说的情真意切,风剑心还真被她这份真心感动,语气也柔和道:“三师姐有这份心意就很好,大师姐会知道的。”
雁妃晚瞧着她,忽而道:“小师妹,你是不是很怕我啊?”风剑心立即绷直脊背,眼神慌乱,不知所措。雁妃晚抬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摩挲,话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足以蛊惑人心,“对不住啦,小师妹。”风剑心诶的出声,睁着清亮的眼睛,一时不明所以,倒忘记拨开她摩挲着她脑袋的手。
遥望着天边的半轮月光,眼神悠远,说道:“我虽然是师父的弟子,但是,二师伯对我却有救命之恩……”雁妃晚回忆往事,与她那张明艳娇媚的脸不同,此刻眼神里是从未见过的黯然落寞,“其实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是四岁那年被人遗弃到剑宗山门,是二师伯将我捡上山去,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我两天两夜,总算把我救活。我原来打算认她做师父,可惜那时候大师姐缠绵病榻,她实在是无暇照顾,才将我送到玉衡。”
风剑心同病相怜,有些感同身受,雁妃晚释怀微笑,接着说道:“不过我对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师父待我很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她虽然身体有恙,对我却是事必躬亲,体贴入微。师父,和二师伯她们两位的恩情,我是几生几世也报答不完。”风剑心听她真情流露,不禁想起三年前秦绣心对她的悉心照顾,也知道当初雁妃晚会那样愤怒的理由,登时愧疚难当,“三师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师父。”
雁妃晚轻摇螓首,安慰道:“别说傻话,那不是你的错。肝胆铸侠骨,碧血凝剑心,当我真正理解师伯赠与你名字的含义,我才知道二师伯的良苦用心。她老人家既然救你,那就是心甘情愿,死而不悔的。其实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没想到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明知道那不关你的事,却还是动手打你,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风剑心连忙摇晃脑袋,回道:“你心里怪我也不全是错的。而且,那天晚上就是三师姐吧?你不是还来给我送药了吗?还有玉衡殿外的那次也是,是三师姐偷偷给我服下丹药,三师姐对我很好……”雁妃晚无奈苦笑,叹道:“你啊,记恩不记仇的。江湖险恶,可别让人的小恩小惠收买了,我三言两语你就深信不疑,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有意骗你?到时你离……”
风剑心还想说自己有什么值得她骗的?不想身后忽然传来温和的女声,“不劳三师妹操心,这些,我自会教她的。”风剑心惊喜回眸,见洛清依此刻就站在她身后,随即向她走来,连忙与雁妃晚齐道:“见过大师姐。”风剑心见她披着衣裳就出来,不禁心疼道:“大师姐,你怎么起来?夜里风凉,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啊。”洛清依望她一眼,放柔声音,“我也没有这样弱不禁风吧?不过,你尽可放心,师姐心里有数。”转而面对雁妃晚时,笑容就要显得冷清些许,“三师妹真是好兴致啊,今夜月色静好,怎么不出去走走?”
雁妃晚明眸善睐,似是有意揽过风剑心的肩,假作亲密状,“所以我就来找小师妹了啊。早知道大师姐还没睡,我就该请师姐作陪才是。”风剑心登时惶然无措起来,洛清依脸色微沉,偏偏雁妃晚还要火上浇油道,“师姐,清依师姐,师妹可是得到师父和老祖宗的授意,此行不止要护你周全,还要为师姐考验夫婿的人品,必要时还能推波助澜,造福非浅,师姐何以对我这样敌视?可是师姐对我有哪里不满?”
风剑心闻言,不禁脸色苍白,鸦黑羽睫微微颤动。洛清依神色更沉,冷声道,“有劳三师妹惦念关怀,师姐感激不尽。不过我看你和他们相处融洽,关系亲近,也许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是三师妹也说不定。”雁妃晚不以为忤,反而凑近过去,在她面前微笑着问道:“师姐看出什么来了?”洛清依别过脸,暗讽道:“我看出来,师妹这是郎有情,妾有意,真是天作之合,佳偶良缘。”
雁妃晚和纪飘萍之间若有似无的亲近,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来。
雁妃晚明眸浅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阵见血,“天作之合,佳偶良缘?真是这样吗?老祖宗要让师姐在他们里挑一个,那还真是委屈师姐……”洛清依秀眉微敛,不解道:“三师妹这是什么意思?”雁妃晚背过身,悠然负手踱步,说的话却甚是认真且刻薄,“允天游器小易盈,重利薄情,绝非良配。纪师叔温和有余,对你却有长幼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师姐要图安宁尚可,若求其他,恐怕痴心错付。因此,恕我直言,这两人都不是你的良缘……”
洛清依没想到在她这里会听到这样的话,“三师妹,你居然会这样说。我以为你很喜欢和他们做朋友。”
“师姐,你要知道,聪明人并不会只和聪明人做朋友,有些愚笨一点的朋友,不是也很好吗?”说罢,她意有所指的望向风剑心。
洛清依在她的眼里看到某种意味深长的兴致,她毫不犹豫的挡在犹自懵懂不知的小师妹身前。雁妃晚也不纠缠,带着那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与她们擦肩而去。
洛清依站在原地,思忖着雁妃晚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直到风剑心轻声唤她,“师姐。”洛清依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怯怯的小姑娘,登时没点脾性,她无可奈何的苦笑道:“你啊,人家就对你稍微好点,你就恨不能对她掏心掏肺是吧?你也不想想,她连纪飘萍和允天游都能玩弄在股掌之间,要拿捏你这入世未深的小姑娘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风剑心埋着脸,“那,那三师姐是坏人吗?”洛清依怔住,她也回答不出来。
她和这位玉衡峰的亲传首席接触不深。虽然雁妃晚也曾为她施针治病过,不过,也仅此而已。洛清依偶然听到的,也就是她冰雪聪明,资质卓绝的赞誉。尤其是,四师叔还跟她们说过,三师妹的资质还要胜过八师叔和二师弟,甚至是她。
三师妹雁妃晚是真正的三代中天资最高的人。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感到困扰起来。原本洛清依以为,这次北行,最要注意的是纪飘萍和允天游,现在看来,老祖宗在不知不觉中给她安排了个大麻烦。
雁妃晚她太聪明,聪明到让洛清依觉得她或者根本守不住那些秘密。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雁妃晚的目的,“不过,她是个可怕的人。”
能够预见的是,这次的北上之行绝不会如她想象的那样轻松。可是即使是洛清依,也没有想到,江湖这头凶兽会那么快的向她们显露峥嵘。
翌日,剑宗诸人向古振松告辞,在此补给干粮净水之后,再次行往官道,沿路直出青玉州。
自她们下山以来,沿途甚是太平,一路相安无事。就连风剑心预想中剪径的强盗山贼也没见踪影。洛清依则告诉她,剑宗在西南名望极盛,行走官道的又多是朝廷公人和官府亲眷,一般的强盗小贼是决计不敢对这些人轻举妄动的。胆敢在西南三省劫杀剑宗的,除非邪道十三门的势力,或者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而且她们此行仅有一驾车马,并无行商货队,因此极少有人会冒险劫车。
风剑心听言,放下心来,安心在洛清依身边侍候。她们姐妹情深,向是形影不离,就连雁妃晚也心生艳羡,可却要急坏允天游那血气方刚的少年。纪飘萍是与他竞争的大敌,固然可恶可憎,但这风剑心寸步不离大师姐,那也甚是惹人嫌恶。凡是关于洛清依的事,风剑心都能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考虑周详,这让允天游找不到半点献殷勤的机会,让他的计划屡屡受挫,让他岂有不怨之理?偏偏这小叫花子是个不懂眼色,软硬不吃的,这让允天游的行动每每功亏一篑。
洛清依那里使不上劲也就罢了,更令他恼怒的,是纪飘萍那厮频频示好雁妃晚,而且三师妹居然还对他和颜悦色,与对自己的态度大相径庭,这让他产生腹背受敌的危机感。他自诩不论武功家世,他样样不输给纪飘萍,论相貌,那更是在七星顶都是俊名远播的俏郎君。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大师姐和三师妹都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允天游心情烦闷,抬眼恰好见到纪飘萍此刻正和与雁妃晚策马并行,谈笑风生,好不惬意,也着实碍着允天游的眼睛。他到底气不过,抽鞭赶马硬是插到两骑当间,挺直身板,向纪飘萍投去挑衅的眼神。青年也不着恼,别过脸摇头叹息。
就在此时,雁妃晚忽的勒马止步,她神情凝重,右臂抬起,暗示要众人警惕。除却在车内的洛清依,风剑心不明所以,就连车夫也频繁四顾,聚精会神的警戒起来。
官道两侧此时安静的可怕,唯有微风吹动竹林的风声,在呜呜作响,危险就在这种诡异的死寂中悄然而至。
允天游抖擞精神,心中不惧反喜,暗道:这是哪路不长眼的毛贼撞到小爷手里?今日真是走运,来吧,也好叫大师姐和晚儿师妹瞧瞧我的威风!
英雄救美,向来是江湖中人最心驰神往,喜闻乐道的风流轶事,当然也是俘获芳心的最好时机。
一念及此,他胸膛热血沸腾,右掌按住龙行已是跃跃欲试,他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让纪飘萍抢去功劳。这时真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碎枯枝落叶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在左边……”雁妃晚轻声示意。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竹林里一道绿影在左右穿梭,速度极快,这道绿影身后更有两抹黑影,正在穷追不舍。直到那道绿影从竹林里窜出来,允天游凝目望去,不由眼睛发亮,露出惊艳之色。
那绿影分明就是一名少女,她形容狼狈,衣妆凌乱,却还是能看出那婀娜的身段与俏丽的容颜,定是位容貌美丽的姑娘。那少女见到他们,眼神亮起来,像是要抓住那一线的生机。
她想扑到众人马前,可显然此时她早已筋疲力尽,脚步踉跄,竟然就地跌倒,她趴在地上,拼命叫道:“救,救我!”俏丽却虚弱的女声又惊又急。
倏忽从林中飞出一团黑影,径直打在那少女的肩头。绿衣少女经不住痛呼出声,众人定睛看去,看清那是一支锁链飞爪。竹林中发出嘿嘿怪叫,就要把少女往竹林里拖。那铁抓全身漆黑,后接铁索,一抓之下,鲜血直流,显然来人不是一般的恶毒。允天游贪功,龙行剑当即出鞘,剑光大作,华丽非常。他从马上飞身纵起,正要一剑劈断铁索。哪知雁妃晚身形更快,飞身落在那少女身前,剑鞘往上格挡,显然是要阻止他出手。允天游急忙收回内劲,执剑的手腕却叫她点中,只觉腕骨酸麻,龙行险些脱手。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雁妃晚没理他,右手急忙抓过缩回的铁索,那迅猛如蛇的锁链被她攥住,居然纹丝不动!左手按住那姑娘的肩,将铁爪从她肩膀卸落,锁链迅速缩回林中。她这时道:“鹰爪打在肩头,后接铁索,你不管不顾就要使剑劈下去,两相撕扯,这位姐姐的一条胳膊怕是要废掉。”她将少女打横抱起,就往马车那边送去,洛清依风剑心探出车外,早在等候。
允天游原本就想要显摆他高强的武功,哪里会想那么细致?不料出师未捷,还在师妹面前丢丑,心中业火高升,就往林中叫道:“何方鼠辈!光天化日,就对姑娘下这等毒手?出来吧!”忽听那竹林中嘿嘿怪笑两声,而后传来沙沙似的叫声,就像毒蛇吐信那般,叫人毛骨悚然。那姑娘被扶上车辕,听到这两声似人似鬼的叫声,仍是禁不住恐惧得瑟瑟发抖,虚弱的叫道:“快,快走……快走!他,他们要来了……”
来者究竟何人?
但见两道黑影快如鹰隼,穿过竹林,落到大道当中,摆出架势。面前这两人一身黑衣劲装,都是面容削瘦的中年汉子,只是身量一高一矮,相貌凶狠,目露精光,显然有一身不弱的本事。“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闲事?”那矮瘦的汉子年纪稍长,还没看清这边的情形,先撂出一句狠话。
允天游定睛瞧去,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我道是哪路豪强敢在这西原作恶,原来是你们这两个没死干净的老畜生!嘿嘿,看来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他神色冷厉,叫道:“黑山兄弟,睁大你们的狗眼瞧仔细咯!还记得小爷我吗?”
青玉州府之西有一黑山,因此山遍植黑木,故而得名。黎家兄弟黎强黎横占据此处,以为营据。在此间强盗剪径,杀人越货,为恶累累,罄竹难书,不出三年,就已是西阳道上有名的煞星。青玉州可以说在剑宗势力统辖之地,哪能容这些鼠辈放肆?可惜这两人不但武功高强,兼且消息灵通,每每嗅到风吹草动,都能望风而逃,论隐遁的本事,还远远在其武功之上。剑宗曾经多次派遣精英前去围剿,等他们到时,等待他们的往往都是空寨,屡次无功而返。黎强黎横能屈能伸,等到风声一过,这些强盗又开始频繁在别处作案,总叫剑宗追之不及。
去年允天游带领众多天玑弟子外出历练,正好遇见这群大盗的消息,遂设引蛇出洞的巧计埋伏。可不知这两人提前从何处听到消息,最后允天游就只擒住一帮恶贼,叫这两个匪首逃之夭夭,一直叫允天游耿耿于怀。想不到今日走运,能一雪前耻!
矮瘦的汉子是两兄弟里的老大,人称飞天鹰黎强,他本来就暗中与允天游照过面,如今见他仗剑白衣,还口出狂言,哪里不知道他是谁?黎强的声音低沉厚实,就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那样,他那像毒蛇般的眼睛滴溜乱转,瞧见马车边上的少女们,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哈,今日定是老子的黄道吉日。想不到,走丢了山鸡,捡到凤凰,叫我碰到这么多的小美人,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啊。“说罢,再看向允天游,不屑道:“我还道是哪路小贼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原来是剑宗金剑游龙,去年一别,公子风采更胜从前,愈发的春风得意啊。”
金剑游龙是允天游初出茅庐,行走江湖时得来的宝号,他自己倒还算满意,如今听到久仰寒暄,哪怕是虚情假意,也不禁有些飘然得意。侧眼去看雁妃晚,这姑娘神态自若,不见推崇之色,允天游不禁暗暗失落。
黎横性情浮躁,不如他大哥稳重,当即叫骂起来,“和他废话作甚?这厮去年杀我弟兄,烧我山寨,此仇不共戴天!今日苍天有眼叫我等碰见,管他什么剑宗不剑宗的,定叫他有来无回,横尸当场!姓允的,老子要把你这小杂种挫骨扬灰!”
允天游扬眉笑道:“青眼鹰好大的口气,敢吹这等牛皮?怎么那时就没这样的骨气与你的弟兄们同生共死,把我挫骨扬灰?你这两个鼠辈,武功平平,逃命的功夫倒好。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小爷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两个去阴曹地府,和你那些作恶多端的弟兄们投胎做畜生去吧!”
“呸!”黎横骂道:“小杂种大言不惭。当初要不是你爷爷有要事在身,你这小畜生人多势众,设计埋伏,爷爷早叫你投胎重造!”他忽而发出一声长啸,左右竹林里冲出二三十人来,皆是些凶神恶煞,手执刺锤钢刀的绿林强盗,正桀桀邪笑,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
“今日轮到老子人多势众,瞧你拿什么仰仗,凭什么口出狂言?”
风剑心神情凝重,身体在微微发抖,她虽练武,却从未经过如此阵仗,不由心生寒意。洛清依抿唇不语,右掌抚肩,柔声安慰,左手却悄然握紧长剑。
允天游三人早听到道外伏兵的动静,浑然不惧。见埋伏现身,允天游自恃武功高强,不禁豪气鼓涨,龙行跃跃欲试。雁妃晚道:“正邪两道,水火不容,说那么多做什么?全杀掉便是。”
她身段曼妙,声音清灵,虽然蒙着面纱,也知她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黎家兄弟都是好色之徒,黎横见到她,果然心猿意马。再往马车那边瞧去,马车外还有两个小姑娘,外边的那个,容貌也是极美。黎强比他稳重些,心思活络也更狡猾,不然也没法次次死里脱生。黎强鼠眼乱转,细细寻思,忽而福至心灵,暗暗心惊,往马车叫道:“未知车驾上的可是洛大小姐?”
洛清依不想和这等强盗恶匪说话,避过他的视线,沉默不言。允天游见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不由大为光火,“你这老畜生,叫我师姐作甚?她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不料飞天鹰闻言并没发怒,反而喜出望外,对左右喽啰道:“嘿嘿嘿!想不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咱们半路剪径还有意外收获。车上那个定是剑宗那两个老不死的嫡血嫡孙!弟兄们!把那两个男的和车夫一起剁碎咯!女的抢上黑山,好让咱们风流快活!绑起车里的那个,叫剑宗来赎人也好,带去巫山也罢,咱们这次是发财了!哈哈哈哈!”
黎横也叫道:“绑起那丫头!找许白师拿钱!大伙儿去逍遥津快活!”群盗齐声吆喝,舞起乱刀就是蜂拥而至。
纪飘萍允天游纷纷拔剑,迎上黎家兄弟。这对恶贼都使一对铁索飞抓,锁人兵器,抓人血肉,着实的阴毒狠辣。那边捉对厮杀,战作一团,登时金铁交击,铁索横空之声不绝于耳。这边二三十个贼寇围杀过来,散开阵型,将马车团团围住,然后慢慢收网。车夫不是剑宗门徒,早吓得钻进马车底下,瑟瑟发抖起来。
雁妃晚拔剑出鞘,退到洛清依身前。雪名剑不愧是名剑,寒光冽冽,摄人心魄。雁妃晚那双星眸绽出冷凝的杀意,面对这群面目狰狞的强盗,没有半分惧意,“像你们这样的坏种,活着是对好人的残忍,就让我来替你们解脱吧?”她的声音太过悦耳,让她的威胁听起来就像是天真单纯的玩笑那般,完全让人警惕不起来。
“哈哈,你这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小身板能侍候得来咱们这么多老爷们吗?哈哈哈哈……”群匪发出阵阵猥琐的哄笑,更是垂涎欲滴。“没什么的,也就是……”雪名平举前递,雁妃晚的身体微微下沉,当头那名调笑的贼寇但看面前魅影一晃,雁妃晚就已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心脏骤缩,而后感觉颈脖微凉,慢慢发起热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鲜血立刻从他的颈脖喷涌而出,这贼寇满眼不可置信的倒地身亡。
这一剑来的太快,当真诡异骇人。山贼们堪堪反应,立刻骚动起来。雁妃晚身形飘渺,行如疾风,雪名轻挑,瞬间再割断一人颈脖。洛清依也是初次见那位光风霁月的三师妹临阵杀敌,不意她出剑之快,手段之狠怕是许多老练的江湖豪客都自叹弗如。出剑就要取人性命,杀人犹如割草,这份狠绝,不但将群贼震慑当场,就连风剑心在旁观战都是心惊胆寒。
小师妹毕竟从未与人殊死相斗,一剑就了断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这种事,当真是闻所未闻,也从不敢想。强盗的尸体接连倒在她们的车驾面前,腥膻的鲜血染透青石官道。强盗死不瞑目,四肢抽搐的惨状叫她胃里阵阵翻腾。她手足发软,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这群强盗已经开始和雁妃晚正式交锋。场中刀光阵阵,锤风呼啸,强盗们红着眼,拼命那般不顾生死,发狠厮杀。雁妃晚剑法轻灵飘逸,寻常的蟊贼鼠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算是七八人一拥而上她也能游刃有余,应对自如。强盗们已经发疯发狂的进攻过来,她却连半滴汗也没流,雪名一出,就能带走一人性命,这些贼寇还真不够她杀的。
风剑心拔出剑来,紧张的盯着各处混战的战场,手里握着的剑在微微颤抖。雁妃晚觑这边一眼,心神微动,故意使个破绽,将两个强盗放过来。这两个贼人交换过眼神,面上俱有狠意,挥舞着钢刀就向马车这边扑杀过来。风剑心初次迎敌,见对方一刀劈来,登时心惊胆骇,胡乱出剑格挡。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本来就大,那强盗体格健硕,气力惊人,风剑心还不到及笄之年,这一格挡,当即震得虎口作痛,腕骨发麻,险些让那强盗砍下左边的臂膀!幸而她反应还算不慢,关键时刻施展剑宗的移星步闪躲过去。
“心儿!”洛清依目睹这般险象,不由惊呼出声,果断拔剑出鞘,就要掠出车外。谁知她正要跃出,却被雁妃晚的雪名横在身前,按回车内。洛清依简直难以置信,怒道:“你做什么?”雁妃晚正色道:“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江湖。这是要命的地方,不是小姑娘摘花斗草的游戏,如果她连这关都过不去,就趁早让她回剑宗吧。”
“可她是小师妹!”
雁妃晚神色略微缓和,“我知道,她姑且也是我的师妹……”
话音未落,眼见她放过的三四名强盗向风剑心扑去,雁妃晚身形疾掠,一剑就将这些人带出圈外。她一边游刃有余的应对盗匪们,一边向左支右绌的风剑心道:“太师父点你下山不是让师姐照顾你的,你不想伤人就会被他们杀掉。这些强盗无恶不作,也不知害过多少性命,要是让师姐落到他们手里,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风剑心闻言,突然咬牙切齿的,发起狠来。她的武功在这些人里最弱,不过若是全力以赴,要对付两个强盗喽啰倒还绰绰有余。左手剑法本来就极其诡异难测,风剑心再使出剑宗的移星步身法,发挥出剑法本身的轻灵巧妙,即刻转守为攻。风剑心越打越是纯熟,胜负之势登时逆转。一剑击退两名强盗,风剑心剑尖向外,凝神作出防御的姿态。强盗们再也不敢小瞧她,分站左右,虎视眈眈。 风剑心终于明白雁妃晚磨练她的良苦用心,感激道:“三师姐,谢谢你的教诲,是我不该犹豫……”雁妃晚唇边含笑,眼神却愈加凌厉,“那好,我就再教你一课。”说罢,忽然身形疾转,一剑挥退群贼,突起一脚踢在与风剑心对峙的强盗后心。那强盗脚步趔趄,径直撞在风剑心的剑上,长剑透体而出。小师妹但觉剑上一沉,那强盗瞪圆眼睛,嘴里血流不止,一只手抓着剑,另一只染满鲜血的手颤抖着向前探,想要捉她,最终跪倒在地,暴突双眼,死不瞑目。
风剑心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伤害过别人,这次居然亲手杀死人……这种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太过强烈,□□骨骼穿过剑刃的触感和男人临死前那充血的仇恨的眼睛让她惊恐惶然。风剑心满脸不知所措的怔在原地,恐惧让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洛清依立刻赶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心疼不已。
“你在做什么?”她质问雁妃晚。
雁妃晚长剑一摆,化出三道寒芒,分别点在三个强盗眉心,随即这些恶贼浑身抽搐,倒地不起,显然已经一命呜呼。雁妃晚道:“提壶山九公寨,珉州旗胜镖局,安平府商家堡……你知道吗?这桩桩件件的灭门惨案,都是黑山的强盗所为,今日若不将他们斩草除根,往后还会有多少无辜良善遭其所害?对畜生的仁慈只会招来变本加厉的反噬,所以……”
洛清依当然知道。她虽在小筑,见识却非寻常的深闺小姐可比,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和善良的人残忍,这句至理名言,父母在世时也时常对她耳提面命。但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就罢,突然要让小师妹去杀人,这未免太过残忍。
“这不是你该这样做的理由,我没有允许你这么做,我的人,我会教……”话音未落,却教风剑心抬手止住。小师妹苍白着脸,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说道:“大师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三师姐说的没错。”像这样穷凶极恶的强盗,若是心慈手软,必然祸患无穷。就像当初在赤云匪寨的地窖里,那群丧尽天良的山贼们肆意凌辱,折磨那些可怜的女人们那样……要是当时的她有现在三师姐她们这样的本事,就算要她背负杀人的罪业,也要将那群畜生诛杀殆尽!
她并非是纯白无垢的花朵,她也见过冻毙街头的乞丐,见过被活活打死的奴仆,还有乱葬岗里被随意抛弃的尸首。大师姐总是温柔的,如果可以,她知道她甚至不会愿意让自己接触到鲜血和杀戮。但是,从她踏出山门,或者说从她进入剑宗的那一刻起,就要准备与危险相伴。三师姐的方式的确有些激进,但是风剑心知道,她其实没有恶意。“三师姐,谢谢你。”
雁妃晚没有说话,她此时的目的达成,再无顾虑,对上这些强盗更是信手拈来。当时惨叫不绝,不时有同伙毙命,群贼不禁胆寒,渐渐萌生退意。还有强盗分神往两位当家那边探去,指望两位首领能快点解决那两个少年郎,这样这小姑娘就不足为惧。
这一眼望去,群贼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呼,吓得他们心惊胆颤。黎横那厮本就不是纪飘萍得对手,若不是他们兄弟联手合攻,纪飘萍与允天游之间又有嫌隙,纪飘萍一人就能将他们杀死。此时无法,纪飘萍佯装不敌后撤,黎横贪功,却被纪飘萍调出战圈,随即回身一剑刺进他的胸膛。黎横瞪圆双眼,双掌按着心口,倒地身亡。
黎强惊骇欲狂,“老二!”手里的铁抓攻得太深,不及回撤,允天游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龙行剑划开,一剑削去他的左边胳膊。黎老大登时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不时痛哼惨叫连连。他连忙跃到黎横的尸体旁,悲声叫道:“老二!老二!”纪飘萍性情温和,见此不禁恻隐,也就没即刻出剑将他当场格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仅剩的强盗彻底失去战意。他们正想求饶乞命,雁妃晚剑出如电,顺势收走他们的性命。
允天游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过来,“嘿嘿,这些年你杀过多少人的兄弟姐妹,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正是你的报应到了!小爷这就叫你兄弟团聚,共赴黄泉!”说罢,他提剑就刺。黎强却突然抬起身,将他兄弟的尸体踢过来,允天游一剑将那尸体砍成两段。黎强脚下生风,三四个提纵,穿进竹林,已然追之不及。允天游对着黎强远遁的方向啐道,“这厮跑得好快啊。”纪飘萍神情凝重道:“听说黎家兄弟是邪道飞羽涧逐花宫的弟子,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允天游击退强敌,傲意横生,道:“就是怜香公子前来,我剑宗何足惧哉?”语毕,殷切的往雁妃晚洛清依的方向看去,岂知洛清依此时在照顾风剑心,雁妃晚则回剑入鞘,想去看看那名绿衣少女。
允天游看着倒在她脚下的横七竖八的二十七具尸首,暗暗咋舌。想不到晚儿师妹身柔貌美,杀起人来也是斩草除根的干净利落。他就慢这么一步,纪飘萍已先他上前赞道:“晚儿师侄剑法高明,师叔有所不及啊。”雁妃晚明眸善睐,容姿摄人,就连纪飘萍也有片刻失神,允天游更是为之神魂颠倒,全然忘记她先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雁妃晚随即转过身去,“师姐,小师妹和你怎么样?”风剑心此时已经缓过劲来,洛清依则到运功调息的时辰,因此小师妹说道:“师姐运功还要小半个时辰,不如我们先等等她再上路吧?”众人不敢有异。这时风剑心下车落地,看见满地的断骸残肢,周围更是污浊血腥,胃里刚缓和的不适感又开始翻江倒海。
那名绿衣少女强撑身体,从马车里跳出来,险些跌倒。可她一言不发,捂肩就走,甚至还来不及称谢。允天游面色发青,暗道:忘恩负义!
纪飘萍将她叫住,“姑娘要到哪里去?”受伤的少女回身道:“各位恩人莫怪。我哥哥叫那些强盗打晕在庙里,现在生死未卜,等我将他找来……和哥哥一起前来拜谢恩人。”
“姑娘且慢!”纪飘萍道:“你孤身前往,焉知强盗暗中可还有余党?安全起见,我与你同去吧?”绿衣少女感激不尽,临进竹林之前,姑娘忽然转身道:“我叫舒绿乔,我……我会回来的……”说罢,向这边执礼而拜。随即与纪飘萍同进竹林,愈行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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