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若无其事的走过来,“绿儿姑娘知道你们早来,定要拉着我来寻人。刚好听见别人的夸赞声,走近来看,果然是师姐你们。”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心虚的缘故,雁妃晚的话就像在说:不是我故意在坏你们的好事,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她话音落地,舒绿乔就从她身后钻出来,“大小姐,风小师妹,你们好狡猾啊,出来玩怎么不叫上我们?”洛清依还没从混乱的状况里回过神来,本能的颔首微笑,向她们问好,小师妹更是退到她身后,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雁妃晚别有深意的望着她们,轻轻的叹息。
“走吧,既然人都找到了,就再陪你逛逛吧,你还要去哪啊?”
“嘿嘿,玩到现在,我也有些饿了。大小姐,小师妹,不如我们先去找家酒楼?”舒绿乔兴致勃勃的挽着雁妃晚的胳膊走。洛清依望着她身上挂着的面具和手里举着的糖人,真的开始怀疑当初答应跟她们兄妹同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舒绿乔兴致颇高,去寻酒楼的路上东游西逛,剑宗三人完全就是奉陪的角色。
不过一路同行,节庆喧闹,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她们似乎真的已经忘记先前的诡异和尴尬。当问起其他三人的踪迹时,舒绿乔说起,纪飘萍早被舒青桐带去酒楼,扬言今日要一醉方休,如今或许正酩酊大醉在哪里也未可知。
洛清依心绪不宁,神情凝重,一直愁眉不展,当她的视线落到雁妃晚处时,眼神愈加惶恐不安。
她和这位传闻中处事周全,武功高强的玉衡峰首席接触的机会不少,相处的时间却短,现在看来,这位三师妹见微知著,城府极深,兼且七窍玲珑,一时之间也不知她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更不知她意欲何为。这个问题,直到洛清依和风剑心漫不经心的用过晚饭,游完灯会也没有答案,洛清依甚至已经打算和雁妃晚开诚布公的谈谈,谁知她还没找到这样的机会,麻烦就先找上门来。
就在她们回到别院时。
“师妹!”允天游独坐厅中,一见雁妃晚就是两眼发亮,可当他见到随后进门的洛清依时,又立刻沉下脸来。
雁妃晚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就要与舒绿乔往后院走。洛清依正要跟上,却不防被允天游叫住。
“师姐且慢!”
洛清依见他脸黑如墨,正自心烦意乱,道:“师弟有何指教?”允天游心中气极,自他出生以来,在剑宗时哪天不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在他此时尚存一丝理性,没敢当场发作,强忍怒意道:“师姐你刚刚到哪里去?怎的不与我知会一声?”
实在想象不到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从何而来?洛清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道:“我实在没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我去哪里还要向师弟你通报不成?”允天游叫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激怒,忍不住道:“可是我们分明约定好的,今晚灯会,你我同去!”洛清依登时哭笑不得,“师弟,确是你告诉我的消息,却不知道你还约过我,而且,我也没有答应你啊。”
允天游怔住,细细思量,还真是如此,他既没来得及发出邀请,洛清依没答应过,更谈不上失约,一时无言以对。
洛清依已经不想和他纠缠,带着风剑心就要回房,允天游这时突然横臂挡住她的去路。洛清依已然不耐,若非她知书识礼,怕是要当场拂袖而去。
“是师弟失礼莽撞,请师姐莫罪。”说罢,允天游挂起那副假笑模样,从袖里取出一件物什,恭恭敬敬的呈上去。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洛清依看见那方檀木锦盒,心里虽早有数,却还是问他,更希望他知难而退。
允天游听她发问,心中欢喜,连忙将锦盒的一侧推开,盒里躺着一支玉簪。那簪白玉无瑕,晶莹剔透,且做工精美,显然价值不菲,允天游殷勤说道:“我知道师姐喜爱玉簪,却不知道,其实这玉有品相之分,技艺有优劣之别。恕我直言,师姐如今配的这支玉簪,玉质有瑕,色泽浑暗,论做工嘛,更是不值一提,实在算不上什么良品。”
他只道是洛清依养在深闺,深居不出,当然不知道这外界的风光,却浑然未觉洛清依风剑心都双双沉着脸色,反而继续献宝,“这支彩雀兰花簪是我从这瑶台府最有名的流光阁为师姐重金选购,这是他们最好的匠师的上乘之作,所谓宝剑赠英雄,名簪配美人,请师姐笑纳。”说罢,躬身而拜,满眼期待,野心勃勃。
洛清依没去看他的玉簪,见到风剑心瘦削的肩在微微颤抖,捏着两个小粉拳,模样委屈至极。她登时呼吸稍沉,胸膛苦闷,心里疼的发紧。
这簪当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三年前洛清依生辰之时,风剑心花掉当时的全部积蓄所赠,意义自然非比寻常。虽然白玉有瑕,却是洛清依最珍视的礼物,如今叫允天游说破,风剑心登时无地自容,洛清依更是气他多管闲事。
小姑娘眼角微红,撒腿就跑,洛清依作势要追,却叫允天游挡住。
洛清依不耐烦的将锦盒推回去,回绝道:“此物既然如此珍贵,师姐生受不得。师弟既然早有意中人,为何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看你不如将它送给三师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师姐素不夺人所爱,预祝师弟水到渠成。”说罢,没等他反应过来,当即就追风剑心而去。
一进后院,风剑心早在等候,见她寻来,连忙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是我不好,不该这般任性,你别着急,别累坏身体。”洛清依抓着她的手腕就往自己房里带,阖上房门,洛清依说道:“我还以为你在生气,怎么能不着急?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我们之间的事何需他来置喙。这玉簪虽不名贵,我却喜欢的很,就是你的这份心意,也胜过千金。”风剑心手抚玉簪,叹道:“我没有在生他的气,我是在和自己生气。气我自己能力低微,让师姐惹人嘲笑……”
“你别要说这些傻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没将他那些疯话放在心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堪的,我就怕你难过……”
风剑心强忍心里的苦涩,听她此言,不禁眼睛发酸,泪意翻涌,“虽说现在说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我真想有一天,能送你这世上最好的事物。”
洛清依没说话,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心道:你就是世上最好的了,我也不要别的的身外之物。
小师妹面颊绯红,完全沉浸在她的温柔里,忘记那些自怜自哀的情绪。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倏忽从洛清依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师姐,你说今晚的事,三师姐瞧见没有?”
若是三师姐因此起疑,将这事上报给掌门师祖,自己性命难保不说,大师姐恐怕也难脱干系。脑海里回忆起雁妃晚那双仿佛能洞悉真相的眼睛,风剑心越想越怕,惶惶不安起来。洛清依心里同样忧愁,却还好言宽慰,“就算瞧见又怎么样?你我师出同门,就算是亲密些,也是问心无愧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实则她看到雁妃晚的眼神,怕是早起疑心,然而对方既然没说破,她断然没有自乱阵脚的道理。
雁妃晚再厉害,难道还能真的洞察人心不成?
风剑心转念想到,今晚的灯河虽然暧昧奇怪,到底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洛清依说的有理,是她心思不纯,做贼心虚罢了。
这边让小师妹安下心来,洛清依走出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住所,雁妃晚早在院内等候着她。洛清依道:“三师妹好兴致,今夜也在观风赏月吗?”雁妃晚道:“非是有心附庸风雅,不过是在此等候多时了。师姐回来的有点晚吧。”听她的意思,自然是知道她从哪里回来。
洛清依心里发虚,将她请进房中,雁妃晚漫不经心的左右环视,饶有兴致道:“这是在风香小筑以外,大师姐第一次让我进来呢,你的房间,别人总是进不来的。”洛清依脸色倏沉,冷声道:“三师妹要说什么,不妨说清楚?”雁妃晚见她难得动怒,竟也不惧,在她桌前坐定,洛清依随她坐下来。
雁妃晚叹道:“大师姐,你们好糊涂啊。”洛清依心里抖颤,故作不解道:“三师妹何出此言?”雁妃晚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神满是惋惜,“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们抵死不认,我就无计可施啊,老祖宗们就不会相信我啊?”
洛清依眼眸里的光微微晃动,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师姐或许没当我是师妹,可你们终究是我同门的师姐妹,师父临行前,还让我照顾好你们的。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
她神色真诚,情真意切,尤其是那双星彩明眸,似乎拥有某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让洛清依险些就忍不住想向她吐露真言,表白心迹。
所幸她及时回过神来,按住这般念头,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雁妃晚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年少无知,嬉闹游戏也好,或是日久生情,误入歧途也罢,这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断然不会泄露出去。否则老祖宗就必定会要她的性命,师姐你可知道?”洛清依沉默着没说话,像是默认她的猜测。不过这位三师妹竟然能这样轻易的接受这件事情,倒真让人匪夷所思。
雁妃晚瞧出她的心事,道:“因为有趣……我说过,我喜欢有趣的事情,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我是不知道你不想成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但就算是知道,对你们来说,我的阻挠也而不过是枉做小人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成全你们呢?”洛清依心内稍宽,甚至因为她的态度有些感动,却听雁妃晚道:“可是师姐,这是我的态度,并不代表其他人的想法。你要知道,你这是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别说世人皆不能容你,就是剑宗,就是两位老祖宗,也不会认你这离经叛道的孙女……到时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大师姐,这么做,值得吗?”
洛清依满心沉郁,不由捏紧衣袖,面色青白,险些不能呼吸。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毕竟未经世事,虽知此般隐秘定为世人所弃,真让别人说来,仍是觉得可怕如斯,毛骨悚然。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些都是你们的错觉呢?因为你们总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所以将姐妹之情误以为是……”雁妃晚语重心长的劝道,“毕竟,你们还没有及笄。”
距离及笄还差一年的雁妃晚说起这些话来,居然同样的令人信服。她太过聪明,也太过理性,透彻的完全不像是十四岁的少女。
见她神色苍白,神情晦暗。雁妃晚从袖中取出一物,从桌上划过去。洛清依抬眸,接过那金帖展开,随即叫道:“这是……生辰八字?这,这是我的庚帖?”想到这庚帖背后代表的意义,洛清依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雁妃晚微微颔首,放柔声音,“师姐,你可知道,此次的贺礼为何物?”洛清依不知她为何问起,还是答道:“是一对翡翠如意,寓意天作之合,吉祥顺遂。”
“我手里还有一对琼玉,是太师父临别所托,你可知这是何意?”
洛清依蕙心兰质,略微思量,岂会不知?她登时露出仓惶不安的神情,“这,这……”
雁妃晚道:“没错,这次北境之行,太师父让我带着你的庚帖,还带上一对美玉作为联姻的信物,那时到达晋城,青寮和剑宗交换信物,核对生辰,你和纪师叔大婚的事就算板上钉钉,绝无反悔的余地。等到回程之日,青寮就会三书六礼随你回宗纳征请期。”
如闻晴天霹雳,洛清依娇躯颓软,险些跌倒,眼神里满是惊惶无措,凄凉绝望。
“可,可是爷爷他们,从来没说起过……我原以为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的……”
雁妃晚虽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但仍据实相告,“老祖宗们早有计较,观星卜筮之术不可尽信,他们早已属意纪飘萍。不管你喜不喜欢,都是要嫁的……北行历练不过是托词而已,就为封住允师叔他们的悠悠众口。太师父命我到时暗中联络纪府,问名纳吉,你的婚事,其实早就定了。”
洛清依望着她,发现她或许真的误会这位三师妹,不禁有些羞惭愧悔,“三师妹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你就不怕……”
雁妃晚轻笑,“你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毕竟这是你的婚事。与其让你那时来恨我,倒不如让你现在谢我,不是吗?”她说的没错,洛清依确实对她心怀感激,至少让她不会在亲事定下之前那般被动。洛清依本想感激的握住她的手背,忽觉三师妹知道她的秘密之后可能会感到畏惧,随即缩回手来,雁妃晚却在她缩回去时按住她的皓腕。
“师姐,你该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要你做出决定,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帮你。”她的眼眸灿若星彩,笑容深不可测,“我可是很厉害的哦,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就算,让某些人消失在世上这种事,我也能办到……”
是在说笑吗?总觉得她的后半句话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洛清依和雁妃晚至此推诚相见,三师妹在成为她暗处的盟友之后,总算有相知恨晚,心照神交之意。
在这无人知晓的夜晚,“逃婚”居然会是“剑圣”和“玲珑”成为莫逆之交的契机。
中京上元,势通南北,横贯东西,上行既昌,下接重浣,左面元充,右临江津,四省环萦,呈天然拱卫之势,无论从哪处发起进攻,都有足够的地势缓冲,以供军马策应,确保国都万无一失。
东方氏自开朝以来,一扫前朝暗弱之势,外拒强敌,内兴经济,二百年的厚积薄发,开启仁德盛世,铸就不朽王朝。
剑宗从西原出发,一路经过玉川,重浣两省,半月时间以来,都还算平安顺遂,通行无阻,直到停驻在京都这座雄浑壮阔的巍峨巨城面前。
中京位为大齐国都,九州十三道之主,象征着四海的至高权威和统御天下的皇族所在,其规模之雄伟,建筑之繁华,当然是大齐之首。京城地盖万顷,巍然耸立的百里城墙使京师森严的护卫更是固若金汤,仅是城门就有十丈之高,那门由铁板包裹红松,上凿铜钉,巍峨雄阔之势,真似铜皮铁铸,坚不可摧。正门城墙之上,深刻着“中京上元”四字,笔锋苍劲雄浑,气势磅礴。城门左右各立一尊庞然巨狮的石像,高约九丈,张牙舞爪,怒目生威,威严不可侵犯。城墙之上,遍竖旌旗,卫兵披坚执锐,凛凛生威。
剑宗诸人出道以来,也算见识不浅,可在这座巍峨巨城面前,仍是不禁为其之雄伟壮阔震撼折服。
时局偏安,上元此时歌舞升平,俨然是太平盛世。皇城的守备森严,即使是白日通行也有兵士查问,禁军巡逻。而此时在城门之外,早排起如龙长队,纷纷等待过关入城。舒绿乔是少女心性,初次来京,不由左顾右盼,见到往来行客络绎不绝,使她充满好奇,跃跃欲试。
中京汇聚着来自四海九州的过客,有风雅的江南文士,粗犷的北方行侠,多情的西域女儿,甚至是苗疆的异域夷族,九州四海的文人武士,三教九流,俱都聚集此地,叫她登时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雁妃晚见她欢喜雀跃,也没管她,先向允天游问道:“中京既是御刀府的势力所在,也是师兄的故家,不知你对此处的风土人情,势力分布知道多少?”允天游难得听她搭话,可却不得不让她失望,“恐怕师兄有负所托。我父亲十岁就已迁籍离府,已逾三十年之久,拜师投门之后更是一心一意以宗门为重,京都御刀府的情况已知之甚少。”
队伍渐渐缩短,骑马的各位牵马开始准备接受检查。皇都重地,就是王亲贵胄,非有特许,不得在闹市乘马奔行。纪飘萍准备好官凭路引,走在最前面。
舒青桐问道:“在下早有猜测,少侠姓允,又听闻你是御刀府出身,想必是四大刀门之一的霸刀的允氏?”
以允天游骄矜自负的性格,此时居然没有表现出趾高气昂的态度,反而言语疏离的表示,“如今的霸刀门门主允破千正是我的伯父。”舒青桐连道失敬,唯有风剑心和舒绿乔还在云里雾里。舒绿乔直接就问,“怎么?允少侠的伯父很有名吗?”
允天游眉峰蹙起,舒青桐忙道:“舍妹初出江湖,孤陋寡闻,还请少侠莫怪。”转而就向舒绿乔和风剑心说起这京都允氏是何等威名。两位涉世未深的少女自是侧耳倾听,甚有兴味。
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二者皆为君王所忌久矣。然而庙堂江湖俱为一体,密不可分,关系极其微妙。将相变易,朝代更迭,常有江湖作用其中,而正邪对立,诸派争雄,时有朝廷搅动风云。譬如太祖起兵之时,就有江湖势力影从相助,如今正道十二宗之一的太玄教在百年前也险些成为大齐的国教。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朝廷忌惮江湖势力为敌所用,重蹈前朝覆辙,却也不得不用名门正派去镇压各地的宵小匪寇。
二者相辅相成,时敌时友,关系微妙。因此江湖中人,尤其是名门大派,最不愿为朝廷所用,更不想屈膝降节沦为官府爪牙,朝廷鹰犬。不过凡是总有意外,在如今的正道十二宗里,有两个门派与朝廷关系最位接近,其一是协守边城的北境青寮,其二就是奉圣之名的御刀府。此二者即使在特立独行,鱼龙混杂的江湖也算是异类般的存在,青寮和御刀府既是江湖门派,其统领和府主却同样身居官位,兼享俸禄。
御刀府开府之主公孙氏本是当年太祖皇帝的心腹爱将,太祖大业初成,论功行赏时,公孙氏不求富贵通达,毅然挂印隐退,从此醉心武艺,研习刀法,绝刀大成之际,顺势而为,在中京上元开创御刀府。
这门派与其他武林各派都不相同,它既是朝廷承认的官府部衙,也是不受其管辖约束的江湖组织。御刀府衙属遍布南齐,向来负责发布悬赏通告,甚少主动开拓势力版图。由御刀府出面悬赏,江湖武林中的豪侠浪客追凶缉盗,领取赏金。虽受朝廷嘉赏,却不受官府束缚。行走江湖的侠客们囊中羞涩时,就很喜欢往各地的御刀府走一遭,既能锄强扶弱,扬名四海,还能解燃眉之急,可谓两全其美。
话虽如此,御刀府要是一群赏金客聚集的乌合之众,也不足以在中京稳固根基。御刀府主在这二百年来招贤纳士,逐步招揽名震四方的四大刀门,诸如川北霸刀,河朔鸳鸯刀,西北闪电刀,这些名震江湖的豪雄刀客,或是世代效忠公孙家的旧年部将,或是扬威宇内的武林豪族,或是桀骜难驯的刀痴隐客,而允天游正是川北名家霸刀允氏出身。
允天游听着先祖的威名赫赫面上却殊无喜色,且不说他早已不将自己当作霸刀允家的人,就说同是正道宗门,剑宗有“苍穹绝顶第一剑”的美誉,而御刀府却常被讽为朝廷鹰犬,受人冷眼,霸刀虽同称四大刀门,到底是公孙氏麾下,并非一府之主,这样的身份,换作别人或许还能志得意满,但允天游心高气傲,哪肯屈居人下?其父允正贤原是允氏本家庶出的第四子,心知难承家主之位,故而十岁脱籍离府拜师剑宗,如今坐上天玑首座的位置,论地位当与允破千相及。
但是,允天游的野心和志向远不止如此。
允正贤是妾室所生,出身卑贱,饱受欺凌,近年来允天游奉命拜访过京都允氏,那些堂兄弟世居京城,态度傲慢,很瞧不起他这西南乡下来的土包子,冷嘲热讽,将他百般羞辱。那时,允天游就暗暗发誓,等到他坐上剑宗宗主之位,定将这些嘲讽和羞辱百倍偿还!
他悄悄瞄向车驾,眼眸阴暗冷厉。这洛清依极不识抬举,他允天游已经如此放低姿态,向她表明心迹,频献殷勤,竟会被她弃如敝履,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少年咬牙暗恨:这小贱人真不识抬举!也不看看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在我面前装什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模样?真把自己当个仙子不成?别让我日后将你娶进府中,否则定要叫你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定要你卑躬屈膝,悔不当初!
心里虽然如此想象,现在毕竟还不是发作的时候。如今的选婿的形势还不明朗,身边还有纪飘萍虎视眈眈,他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轮到剑宗有序进城,风剑心扶着洛清依落乘,纪飘萍亮出官凭,顺利通过禁军的盘问检查,牵马随流进入皇城。
一入京城,但见宽阔的天街潮流涌动,行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见那彩幌飘扬,车流不息,极尽喧闹繁华之象。天街两侧房屋矗立,鳞次栉比,左右商铺如云,琳琅满目。这里有西域的丝绸香料,江南的瓷器珠宝和绝色美人,北地的骏马灵狐和猎鹰……
这座象征着最高皇权的巍峨巨城,不过是展现出冰山一角,其繁荣昌盛就已足够震撼。更不要说天街尽处那座遥不可及的皇城禁宫,那里的金碧辉煌,气势磅礴,深不可测更是少年的她们所无法想象的。那里,坐落着王朝的太阳。即使是遥望着那个方向,都能感受到令人压抑的庄严和至高无上的权威。
不过,就算对那座禁宫充满好奇,此时的她们也知道,如今任务在身,不是流连忘返的时候。
剑宗的在京城的秘密处所,就在西市的待贤坊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院落。除奉圣之名的御刀府以外,朝廷非常忌惮各地的江湖门派将势力伸到皇城脚下,因而在京城附近,剑宗就只有这处暗堂。
洛清依和风剑心一如既往的形影不离,而这半月以来,就连雁妃晚和舒绿乔与她的关系都逐渐亲密起来。纪飘萍素以长辈自居,对诸女颇多照应,又和舒青桐兴趣相投,至始至终就唯有允天游孤立在众人之外,形影相吊,好不落寞。想起在天玑峰时的前呼后拥,万众瞩目,再想起现在的格格不入,茕茕孑立,当真始料未及。
众人早已习惯他的孤傲不群,尽管各自安置,完全对他的存在置若罔闻,允天游遭到如此轻视,这些时日积攒的怨恨再也按捺不住,作势就要发难。奈何这些人里,论辈分,论地位,样样都在他之上,允天游终究无可发泄,遂愤愤越过众人,占据房间,将随身包裹随意扔进房中,便独自出门寻欢作乐,借酒浇愁。
西市的待贤坊附近最有名的酒楼叫“不归楼”,不醉不归,正和他此刻的心境。先叫来三四坛花雕,就着好酒好菜和京城的喧闹繁华,观赏轻歌曼舞,一时忘怀而乐,台上霓伤翩翩起舞,歌声婉转动听,允天游如痴如醉,未多时就已是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就在这酒酣耳热之时,允天游的意识飘荡迷离,如踏云端,正不知身在何处,忽然仿佛掉进那温柔乡里,左边是温香软玉,冰肌雪肤,他睁眼细瞧,正是那三师妹在对他明眸善睐,欲拒还迎,右边欺霜胜雪,软腻香滑,对他冷眼相看的,可不正是频频惹他不快的洛清依吗?
如今他是左拥右抱,享尽艳福,不自觉飘然欲仙,神清气爽,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恶狠狠的掐住洛清依的下颌,望着那张苍白清丽的容颜就要狠狠的吻下去,以报忍辱之恨,轻视之仇,好叫她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夫为妻纲!
管你这小贱人再厉害,再尊贵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小爷的脸色……嘿嘿……
砰……砰砰!砰砰砰!
他正沉浸在美妙的幻梦当中,谁知忽然被一阵敲击的声响惊扰,眼前的两位小美人登时烟消云散,允天游心有不甘,兀自囔囔叫道,“嗝!晚儿……师妹,你别走……大,大师姐……你是,你是我的,我的!你们别走啊……”
脑袋边忽然传来阵阵哄笑,像是在对着他指指点点,满是不屑。
“嘿嘿……我就说是他吧?这小白脸别的功夫不怎么样,倒学会在这里寻欢作乐,不醉不归呢。”
“哎哟,你们听他这叫的,婉儿,婉儿,真是俗不可耐,怕不是他在哪家勾栏妓馆里的相好吧?”
话音刚落,随即再次响起哄堂大笑。允天游意识虽然不算清楚,到底没喝晕过去,听到这般嬉笑,登时霍然站起。身量笔直,站的方方正正,倒把眼前的三人吓的不轻。允天游还没看清眼前人的真面目,此时他满面通红,仍是瞪圆眼睛,怒声骂道:“晚儿,是我的师妹,大师姐是我之妻!是谁家的杂种在小爷面前说三道四,不干不净?”
面前三人陡然身躯震动。
一人当即发作,厉声喝道:“小兔崽子!你是喝的不省人事还是眼瞎耳聋?你骂谁是杂种?还不睁开狗眼,瞧瞧爷爷是谁?”
允天游眼晕耳热,还没反应过来,回应那人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畜生!他的爷爷也是你能做的?”
随即第三人闻声暴起,又还给甩耳光的男人一掌,径直拍在他的脑瓜,骂道:“老二!你怎么说话的?你骂老三是畜生,那我爹成什么了?”不归楼里哄然响起阵阵喧笑,三人齐声怒叫:“谁敢放声吆喝,难道都不想活了?”酒楼登时噤声,有识相的立即默默站起,下楼结账离开。
允天游晃晃脑袋,定睛去看,眼前的重重人影终于在他面前合成三个青年。这三人俱是绸缎加身,衣冠华贵,还有那身练武之人的英武气质,让他的酒劲当时就醒去三分。
这为首的男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身量颀长,蓄着短胡,看着模样还算精明,不过眉眼狭细,略显尖刻。老二的身材稍壮,圆面小眼,很有贵态。最后的老三身量瘦削,面白无须,模样与老大有七八分相似,就是下意识的躬着背,显得唯唯诺诺,畏缩胆怯。
允天游那一团浆糊的脑袋使劲转着圈圈,好不容易认出来人,嘴里打着酒嗝,眼神迷瞪,摇摇晃晃就要给三人见礼,“我道是谁,嗝……原来是,三位堂兄,天游这厢有礼,嗝……”他毕竟素来以翩翩少年的模样示人,如今见到旧识,也知道不能丢失礼数。允天游这一礼还未到底,随即向后倒坐在凳上,就算是见过礼。
圆脸富态的允万福看着最好相与,其实最是直性,他平白无故挨打,心里早有怨气,此刻出言讥讽,“瞧来你这条‘臭泥鳅’在西南乡下混得还不错嘛?金剑游龙的名头就这般响亮吗?如今竟然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了?”允天游最是爱惜名声,向来以这响当当的名号为傲,此时听他诋毁,索性撕破脸皮,“小肥猪你叫哪个?就算二伯来了,也未必就敢对我说三道四,你算是什么东西?”允万福叫他激怒,当即就要拔刀。短须男人将他刀柄按住,然后在允天游的对面坐下来。
“天游堂弟,你是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啊?怎么也不跟哥哥们说一声?好让咱们一尽地主之谊不是?”允天游呵呵冷笑,“万峰堂哥说的哪里话?你们京城的地主之谊,我怕是无福消受啊。前年兄弟到上元来,就和本家的诸位热情的切磋过一顿,也不知当时是哪位哥哥跟兄弟玩闹,让我到京河里游了回水,至今传为笑柄,着实教各位好笑一番,天游感激至今,哪敢再劳各位招待?不过各位堂兄尽管放心,我知恩图报,这顿招呼,早晚要请回来!”
允万峰面色僵硬,知道也没必要再维持那点可怜的体面,不再跟他寒暄,直接兴师问罪。“你既然来到京城,怎么不先去拜见我爹?却到这里来买醉?你们虽然已经脱籍离府,到底是咱们允家的人,叫人家知道你光天白日就醉的不省人事,成何体统?我爹毕竟是允家家主,你最好别让他这家主难做,更别给霸刀的名号抹黑。”允天游听他端起主家的架势好不威风,当即不屑冷笑,“我到这就是不成体统,那你们又来做什么?听说你们如今很有出息,正在女人的手底下当差巡捕。难道是因为太不器用,霸刀门的三位公子都干起巡街的差事了?你也说过,我家早已脱籍,现在我爹是剑宗首座,京都霸刀就是再霸道,也管不着我天玑峰的事!”
允万峰脸色骤变。他和三弟俱是霸刀门允氏家主允破千的嫡子,论血脉尊贵,当在允正贤这系分家之上。然则久在京都,于江湖的名声不显,论个人的名望成就,他们还真不如“金剑游龙”的名号响亮。允正贤十岁脱籍离府,投靠西南剑宗,一度被允氏宗族视为大逆不道,忘恩负义之徒,险些就将他这支在宗谱除名。谁知后来允破千顺利接掌御刀府四大刀门之一的门主之位,而允正贤成为剑宗天玑峰首座,就因为剑宗在江湖的名号更胜御刀府,“天行剑”的名声就与他爹平起平坐,甚至还能隐隐压“霸刀”半筹。他这小霸刀的名号比起近来声名鹊起的允天游更是略逊半截,唯一可以在这位堂弟面前称道的,也就只有他那“川北霸刀,京城名门”的显赫出身了吧?
允万峰还心存忌惮,允万福脸面的横肉不住颤抖,指着允天游就骂,“谁稀罕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道四叔当初离开允家是有多大的志向,如今剑宗血脉死的死,残的残,允正贤不还是区区首座?呵呵,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剑宗的基业再大,也没有你们这两个数典忘祖的家奴一份!嘿嘿!”允天游闻言勃然色变,允万福这一脚当真是又准又狠的踩进他心窝里。他蓦地站起,厉声叫道:“我爹是一峰之主,主掌天玑。他允破千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公孙繇养的一条狗!而你们,就是公孙繁养的三条小狗!”
这般恶语相加不可谓不重,放在寻常,允天游也不敢对大伯父无礼。不过此时他三四坛好酒落肚,郁气横生,心中怒火喷涌,索性口不择言,就此撕破脸皮。这三人俱是霸刀允家的子弟,允天游这些话无疑就是将巴掌狠狠的甩在他们脸上,三个青年登时脸色青白,难看至极。
就连素来怯弱的老三都扯着尖嗓叫道:“允天游!你这小畜生真真是数典忘祖,欺人太甚!我允万振倒要瞧瞧你学到什么天大的本事,竟然连我爹都不放在眼里?”
他手按腰间刀柄,就要拔刀出鞘,酒楼客官眼见这场江湖恶斗顷刻将起,唯恐殃及池鱼,速速逃出楼去。不过也有三两个艺高胆大,爱看热闹的,倒是颇有兴致,仍坐着没走。允万峰按住亲兄弟的刀,叫他且住。
允万振瞪着眼睛急道:“大哥!这小子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今日我霸刀门若是忍气吞声,往后这中京府谁还把咱们放在眼里?”允万峰缓缓站起,眼睛直盯着允天游,挡在二人身前,沉声道:“长幼有序,清理门户,该是我的责任。“
“要么你向我三人跪地磕头,然后爬出去。要么,你就拔剑吧!”
允天游虽知失言,然则此时骑虎难下。若是当真向他们磕首认错,无疑必将名声扫地,那从今往后,这江湖也再无他立足之地。此时醉意已醒过七分,可他嘴里还不饶人,冷笑道:“区区三条狂吠之犬,也敢让蛟龙屈膝?今日怕你不是好汉,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好!够狂!让我瞧瞧你的脑袋是不是也这么硬!”允万峰怒喝出声,当即拔刀出鞘。但见寒锋骤现,刀光凛冽,耳边犹有刀鸣呜呜之声。
允天游在他出刀之前足尖点地,身体倒滑出去,总算看看让过这一刀。要是迟上半分,他的下场都是非死即残!刀锋如切豆腐那般掠过方桌,耳边轻鸣不止,随后面前的方桌发出抖动,突然从中断裂开来,桌上的碟碗随之碎落满地,狼藉不堪。
方桌的切痕整齐利落,切断木桌的动作轻描淡写,没听到半点声响,这手刀法当真是非同寻常,使人瞠目结舌。
那三两好事者回过神来,不禁高声喝彩:“好!少侠好刀法!”
等到允万峰再缓缓抬起长刀,允天游满脸慎重,已不敢再轻觑他。
这无疑是一把宝刀。
霸刀,顾名思义,其刀法的要义真谛当然要暗合霸道二字。正所谓,刀行刚猛,剑走轻灵。而霸刀的刚猛厚重,还要远在寻常刀法之上。允万峰出刀时的力量极快极猛,势不能挡。霸刀门所用的刀也与普通刀客不同。刀身比寻常钢刀还要宽阔三分,长出一尺,背厚刃薄,刀柄之间居然有一臂之距,为的就是能双手持刃,挥舞迅捷。
允万峰初显神通,就将允天游镇住。少年不敢大意,凝神注目,见那允万峰迈步迫近,他突然用脚钩起长凳打出。允万峰暗道雕虫小技,不闪不避,举刀就砍,一招“劈山斩浪”,长凳应声断裂四散。耳边听到剑吟,允天游的龙行剑瞬间出鞘,呼息之间,已到他的眉心。允万峰暗叫,“好毒!”就势往后仰倒,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堪堪让过剑尖,随即横刀胸前,防他长剑下压,要将他开肠破肚。
允天游嘿嘿冷笑,抬脚踢在他的胸口。这脚正在他仰天斜倚,立足不稳之时,当即就将他踢出七八步外,幸亏万福万振在他身后,这才将他堪堪扶住,没丢人现眼。
“大哥!”
好事者又是阵阵齐声叫好,“好!好剑法!”
允天游傲然环顾,假模假样的向允万峰道声承让。小霸刀哪里咽得这口恶气?怒气冲冲的推开左右,提刀叫道:“好小子!再来!”
说罢,刀出如电,来势汹汹。
霸刀极其迅猛,异常凶险。允天游试着抬剑格挡,刀剑相接,顿觉手腕发麻。其实适才他踢倒允万峰那招看似潇洒随意,不过是占他措手不及,攻其不意的便宜。如今两人全神贯注,竟也打的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刀光凛冽,剑影重重,战到三四十招后,允天游这时方知,原来先前当真是小觑了这位大堂哥。他的刀法不说得到允破千多少真传,就是如此刚猛霸道的招式,也是他出道以来前所未见,一时不慎,说不得就要被他砍成碎块。
若在清醒的时候,允天游自认还能占据上风,他毕竟是被称为剑宗三代首席中的第一高手,悟性非凡,而且练武不辍,自然就比寻常的门派高手强些。可惜现在脑里还有三分酒意,出剑的时机拿捏就差之毫厘,威力更是弱掉三分,唯有用剑法中的缠字诀不断招架。
允万峰招式霸道猛烈,对着允天游就是穷追猛打。刀光剑影席卷之地,栏杆桌椅皆成碎木,而他除三四次割破对方的衣角,竟然刀刀落空,屡屡失手,不由愈战愈怒,越打越疯。酒楼的老板躲在楼梯处,伸出头提笔记账,不时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三四十合之后,双方再战十招,允万峰已经开始气息不继,霸刀也已不如初时凌厉凶悍。
允天游使计得逞,暗笑这厮愚蠢。
霸刀虽霸烈异常,然力量既然刚猛则必然不能持久,这是武学至理。他越是疯狂攻击,离失败就越来越近。当允万峰渐渐力竭之时,就是他允天游反击的最好时机。
“嘿嘿,万峰堂兄原来不过这点本事,幸亏没走出京城,不然你爹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啦!现在让你瞧瞧小爷的手段!”
他见允万峰攻势已不如初时疯狂迅猛,格挡的压力稍减,此刻再不迟疑,长剑骤然如电,犹如毒蛇吐信,接连在允万峰身上留下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攻守之势即刻逆转,允万峰节节败退,徒有招架之能,可谓败象已生。允老二在旁看得心急火燎,想要上前助阵又恐以多欺少,叫人非议。允万振眼睛滴溜乱转,忽然叫道:“哎哟!小贼!你敢暗箭伤人?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允家兄弟相觑两眼,立时心领神会,双双拔刀上前给老大助阵,将允天游围在当间,也顾不得别人非议。
三把长刀挥舞起来,当真是密不透风。允天游压力陡增,登时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这三人也算是京城御刀府年轻一辈里的好手,人品虽不出众,武功却不容小视。三人联手在这酒楼里施展开来,那是一寸长,一寸强,允天游招架不住,嘴里却还骂道:“嘿嘿!你们三个武功稀松平常,脸皮倒是真的坚不可摧!”允天游自知绝不是这三人的对手,索性骂个痛快,“好虎架不住群狗,论无耻,你们霸刀门三条小狗远胜于我!”
允万峰脸色青白,受不住好事者指指点点,恼羞成怒,“是你突施暗算,怨不得我们!给我躺下吧!”话音未落,寻到允天游的破绽,以牙还牙,当即抬脚,踢中他的胸膛,将他踢下楼去。允天游身体倒跌出去,后背撞断栏杆,眼见着要摔到街上人群里。允天游暗暗叫糟,不意街上一人突然腾空而起,抓住他后领一提,卸去他跌出去的力道,抵住他的腰,使他稳稳落地,站住当街。
允天游暗缓口气,转身就要道谢,谁知抬眼看去,脸色却倏忽黑沉,咬牙恨道:“怎么是你?”
“多管闲事!谁要你来帮我?”
面前人不急不恼,仍是勾嘴浅笑的模样,“你在不归楼和人打架斗殴的事已经传到待贤坊去,可不止是我,师侄她们也来了。”来人正是纪飘萍。
允天游环顾四周,果然见围着他的人群里,正站着剑宗三人和舒家兄妹。允天游想到自己打败的丑态全被她们看在眼里,还被最讨厌的人接住,不由面红耳赤,汗颜无地。允天游垂着脑袋,提着剑,就要拔开人群离去,三道人影却从不归楼里跳下来,“烂泥鳅!有种的别跑!”
允天游脸色阴沉,提剑就要再战,“谁怕你们这三条小狗?来吧!”说罢,就要上前应战,洛清依横臂将他拦住,随即上前向三人颔首见礼,“未知敝师弟哪里得罪各位,何以在此大打出手?现在还要穷追不舍?”
允家三兄弟见面前的是一位年幼的少女,相貌虽然清丽温婉,面色病态却甚是苍白虚弱,也没将她放在心上。允万福余怒未消,“你且问他!这混蛋出言不逊,敢骂我们是……是……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快快让开!否则二爷的刀可没长眼睛,到时要伤你性命!”风剑心连忙冲到洛清依面前,将她护在身后,怒视眼前的男人,像是发怒的小兽。
允天游火上浇油,犹在挑衅,“就骂你们是狗!怎么样?来啊!”
“师弟不可无礼!”洛清依沉声斥道,就知道又是这不成器的家伙在外面给她惹事生非。可惜 她身虚体弱,就算斥责起来,也没甚威严。
“你——”允万福瞪眼怒叫,就要冲将过来,却叫允万峰横臂挡住。他心思比两位弟弟更加缜密,刚刚面前这小姑娘的称呼也让他有些在意。
“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替他出头?”
洛清依视线扫过他手里的那把奇异的长刀,心里已然猜到对方的身份,“这位公子是霸刀允家的人?”
允万峰执刀而立,道:“在下,霸刀门允万峰。”
洛清依回道:“小女子姓洛,是这位的师姐……”
允万峰暗道果然,连忙与人见礼道:“原来是剑宗的少宗主亲临到此,幸会幸会。”剑宗的威名,即使是远在京城的他,也是如雷贯耳。可允万福久在京城,虽闻剑宗之名,却不知剑宗的厉害,他向来口无遮拦,见允天游躲在众人后面,忍不住出言讥讽,“哦?你就是他的师姐?你就是这小子的姘头?”
洛清依闻言脸色当时就沉下来,风剑心站在她面前,也是怒气冲冲地瞪着那讨厌的胖子。
姘头这样的秽词对她这样不到及笄的小姑娘而言,无疑是一种羞辱。
允天游心脏骤紧,登时脸色青白,色厉内荏道:“你在胡说什么?”
“嘿!你急什么?我可没胡说,”允万福那双绿豆小眼扫过众人,故意高声叫道:“刚才咱们在楼里可都听得真真的,你说你家师姐是你的大老婆,还有个叫婉儿的姑娘,是你的师妹,也是你的小老婆,你有没有说过?啊?”
且不管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去过酒楼,就是当时在场,哪里还能听真允天游喝醉时的疯话?不过好事是人之本性,就算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听到有人吆喝,也忍不住起哄叫起好来,对着允天游就是频频颔首。
洛清依和雁妃晚同时沉下脸来,洛清依面色本来就苍白,因而不显,雁妃晚轻纱覆面,露出的眸瞳隐隐泛着冷光,就连风剑心也是鼓腮瞪眼,怒气冲冲的盯着允天游。洛清依寒声道:“原来如此,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难怪会招惹祸事,师弟就好自为之吧。”说罢,牵起风剑心就要走,舒绿乔对着允天游面露鄙夷,暗叫活该,随即紧跟着雁妃晚离开,纪飘萍装模作样的连声叹气,实则暗暗幸灾乐祸。
允天游此时背脊生寒,醉意早已醒去十分。
“师姐!三师妹!你,你们听我解释啊!”接着拔腿就追。允万福嘿嘿冷笑,哪肯轻易放他?“看来你是众叛亲离了?小贼!往哪里走?”话音未落,举刀就砍。允天游恼他纠缠不休,还害自己在人前丢人现眼,回身用剑抵住他的霸刀。长刀此时已经压到他的鼻尖,允万福左手握住刀柄,腾出右手按在刀背,双手共同施力。允天游的力量不如允万福,眼见刀锋迫近,他即将被砍到脸面,他还要苦苦支撑。此时他心念电转,忽将身躯后仰,趁允万福身体扑空,露出破绽的瞬间,使出“去剑术”将霸刀挑起,允万福长刀脱手,凌空击出,居然径直向允天游的身后射去,眼见就要洞穿风剑心纤弱的背脊。
“啊啊啊啊……”
人群本能的响起惊声,都以为下一瞬,那位可怜的小姑娘就要被捅个对穿,命丧当场,甚至闭着眼睛惊叫起来。
洛清依惊觉背后风声骤起,急忙转身,却见那柄霸刀飞至,就要刺穿风剑心纤弱的背脊,她要阻止,已是不及。那瞬间,心跳都要停滞。谁知就在她以为风剑心必死无疑之际,那把厚重的长刀竟然硬生生的停在风剑心脊背三分处,随后突然打旋倒飞出去,径直插进地面,霸刀犹在鸣动不止。
等剑宗一行感觉到凶险,回过身来,方知先前飞来横祸,风剑心险些命丧当场!洛清依好不容易魂魄归来,急忙捉起风剑心的双手,神情关切,“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没有?”将她转来转去,前后左右的认真打量过后,心才总算慢慢放下来。风剑心犹自怔怔,洛清依将她抱住,仍然心有余悸,“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允天游惊魂未定,回过神来,初时的后怕过去,见洛清依要紧这便宜小师妹居然比他更甚,不由心生妒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这残废的小叫花都要比对我好?
心里腹诽,要是真能“意外”将她杀死倒也是一件好事,左右不过是个残废,没用的东西,师祖总不能因为这废物就对他大动肝火吧?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在多管闲事?
不止是他,在场众人群声喧哗,都在环视张望,想要找出来人。
忽然,女人娇媚的声音幽幽传过来。
“我还道名门正派,是为何物?原来,也不过如此,呵呵呵呵……”
这声音甜甜软软的,就像是蜜糖滴在心尖,让人的心酥麻发颤,身乏腿软的,险些站立不住。语调是黏黏腻腻的,像是带着千千万万的钩子,将人的三魂七魄,心灵神气都要勾走,允天游听着这般美丽的声音,眼神开始涣散,目眩神迷起来。就连风剑心也不觉神昏脑热,在洛清依的怀里,闻着那股少女的淡香,竟然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师姐……姐,姐姐……”
她意识朦胧的抬起眼眸,居然看见洛清依那张苍白病弱的脸上酡红如醉,那双眸瞳情波荡漾,两瓣粉唇娇艳欲滴。
风剑心意乱情迷,正要凭藉本能凑近前去,耳边忽的传来雁妃晚低沉严正的警告,“你们两个!快快回神!这是妖法邪术,来者不善。”舒绿乔软倒在她怀里,意识早已不甚清醒,雁妃晚一边抵住她的脑袋,一边警惕来人。
勾魂夺魄的妙音犹在脑海,徘徊不去,一抹红云翩然落入场中。
允天游蓦地瞪大眼睛,当场神魂飘荡,眼神痴迷,甚至怔立失声。
他从未见过世间如此绝色。
这名女郎,容貌当真是极美极魅。
那眉如新月纤细,眼似春水横波。琼鼻粉唇,玉颈修项,胸脯丰盈饱满,细腰不堪摧折,娇臀挺翘圆润。一袭红纱轻薄,仿佛欲拒还迎,**半露,欺霜胜雪,使人心猿意马。这样仙姿玉貌,仿佛天女降世,此般万种风情,犹如入梦的妖姬。眼眸含春,直教世间情种失魂,勾唇媚笑,能令人间百花失色。若说雁妃晚和洛清依是天生丽质的玉璞,那这女人就是雕琢到极致的玉像。几乎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让所有凡夫俗子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雁妃晚是最快从她那恍惚如梦一般的幻境里清醒过来的。她的心志之坚,理性之强要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想象。饶是如此,回过神来的她仍是感到阵阵心悸。她环顾四周,却见街上的男女老少皆是面色潮红,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是纪飘萍舒青桐那样自认为品性高洁的君子,眼神也不免浮现出痴恋之色,甚至连洛清依风剑心和舒绿乔那样的小姑娘也是眼眸潋滟,花容如醉的模样。
雁妃晚也只能暗道:这女人,好厉害的媚术!
盯着面前的女人,雁妃晚冷声道:“这位姑娘,还是收起你的神通吧,不然到时这街上尽是些痴男怨女,未免太过不堪。”
红裙女郎的视线落到她这里,见她居然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不由啧啧称奇,“这位妹妹当真好厉害。能在妾身这恍然香下还能如此镇静的,怕是那些大宗师也未必能做到。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语调极尽妩媚风流,就连喘息都带着勾魂夺魄的软钩,要将人拖到她的温柔乡里去。再细细打量,见她耳尖微红,喘息稍乱,不由暗笑,原来这小姑娘也并非真的完全不受影响。望向雁妃晚的眼眸都带着些促狭的意味。
“剑宗,玉衡峰雁妃晚,姑娘这声妹妹我可不敢当,”雁妃晚恼羞,当即拔剑出鞘,守在洛清依身前,“我可不敢和逍遥津的女人做朋友。”
洛清依正和风剑心软倒在墙边,险些耳鬓厮磨起来,闻言勉强振作精神,眼神戒惧的望着那名红衣女郎,“她是巫山的人?”
雁妃晚颔首,肯定道:“恍然香是巫山的独门迷药,药性虽强,释放之时却伴有奇怪的异味。初时要是立即屏息闭气,药效还不会那么厉害。不过她很聪明,知道在用迷香之前先用邪术魅惑……等你们意乱情迷之后,自然就对恍然香失去防备。”
“咯咯咯……”女人忽然掩唇,发出轻柔婉转的笑声,随即抚掌轻拍两声,半街的百姓就立刻躺倒在地,仅剩霸刀门和剑宗众人还能勉强支撑,不过也就能倚靠着门柱,堪堪站立。
红衣女郎玉足轻点,魅影轻轻落入不归楼里。
雁妃晚不可能将舒绿乔留在街上,谁知道这些现在满脑袋邪念的男人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将舒绿乔打横抱起,提气轻身跃上酒楼。以她如此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轻功造诣,确实可以说远胜过允天游这样的宗门翘楚。雁妃晚翩然落地,将舒绿乔放到她的视线和保护范围之内。随即抬眼对上红衣女郎那双艳丽妖娆,**蚀骨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这让雁妃晚感觉到异常的不适。
习惯,也擅于窥探人心的她,非常讨厌被人窥视,甚至是极其厌恶那种超出她意料,脱离她控制的感觉。
“姑娘还是收起你的媚功吧?我是个女孩子,你的邪术对我没有用。”
“是吗?”
那女郎美眸微动,娇艳的红唇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显然是不信。
此时阶梯处传来上楼的声响,脚步似乎沉重滞钝,雁妃晚视线掠去,见是洛清依抱着风剑心登上楼来。
女郎的眼神扫过洛清依和雁妃晚,莞然而笑,“雁小妹妹有所不知,这恍然香啊,也叫情人香。但凡中此香毒,多半会意乱情迷,就像见到心上人那样,不可自拔。妾身先前看的真切,那绿衣妹妹刚刚抱着你可紧呢,你的姐妹们更是当街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当真是羞煞人,没眼看。你说我这妖术是不是真的没用啊?”
雁妃晚没理会她,任凭她笑的魅惑众生。见洛清依上楼,雁妃晚道:“师姐,她是巫山的妖女,你过来做什么?”洛清依将风剑心安置到舒绿乔身边,道:“恩是恩,怨是怨,剑宗恩怨分明。刚刚是这位姑娘出手救小师妹性命,我当然要来说声谢谢。”她执礼而拜,道:“我先替师妹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往后如有机会,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洛清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位妹妹说话就要中听的多,姐姐很喜欢。清依?这名字倒真不错,可有意思到我巫山来?”洛清依脸色霎时僵硬,甚至有些惊恐,还真怕她要求自己到巫山去。那副戒惧的模样引得那女郎不住欢笑,当真是花枝乱颤,风情摇曳,若是那些男子在场,少不得又要心猿意马,不能自持。
“姐姐与你说笑呢,妹妹不用怕。你既然姓洛,也就是现在的剑宗少主,我要是真将你拐去逍遥津,你剑宗的两个老祖宗怕是都要将我巫山掀起来。”
洛清依见她虽然妖媚,却感觉不到恶意,不由疑道:“姑娘,真的是巫山的人?”那女郎身若无骨,将娇躯往梁柱倚靠,姿态妖娆,眼眸勾魂,“我是不是啊?你问她咯。”
雁妃晚正色道:“这等绝色和魅惑的功夫,当今武林除巫山以外,再无别家。逍遥境主,极乐仙子许白师成名江湖十载有余,算算也该是三十岁往上的年纪。就算她驻颜有术,也不会如姑娘这样年轻。巫山许白师座下有镜花水月,鲲祖鹏魔,她应该就是镜花水月中的镜花,雾绡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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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回 霸刀凛冽 镜花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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