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

靖文二年。

主位上设置两把龙椅,一张靠后,傅祈佑坐在后面,听着下面朝臣汇报,奏报都是傅轻离处理,她不会过问,也不会提出建议,只是朝后会私下提点一二,这种放权令傅轻离长进飞快,已经有了沉稳帝王样。

御书房基本是三个人都在,不过傅祈佑另设了桌子,就在傅轻离和陆萱对面,自己坐姿散漫,执画笔不停作画,只有连陆萱也解决不了的奏折才会送到她面前。

她在另一侧支着画板,打量对面的两人,看一眼就低下头画几笔,她往身侧瞥一眼,婢女就近身上前,傅祈佑压着声音道:“取一盏浓茶给陆相,放两勺醋。”

婢女福了福身,退下出殿。

过了有一刻钟,婢女端着茶盏进来,放到陆萱桌上,傅祈佑放下画笔,观察陆萱的反应。

只见她揉了揉手腕,举起茶盏便喝,第二口的时候她才发觉不对,将茶水吐了出来,仰头盯着那个婢女,“此茶何人准备的?”

语气有些不善,带着责备,连傅轻离也转头了,“陆姐姐,怎么了?”

傅祈佑让婢女退下,起身上前,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浅闻了一下,“如此浓重的醋味,你闻不出来吗?”

“陛下?”虽已退位,陆萱却仍旧称呼傅祈佑为陛下。

傅祈佑伸手往她小脸上一抹,眼底的青色印记便显露出来。

温软的触感一掠而过,陆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

“果然不大清醒了,先歇着吧,不必勉强。”

“臣没事。”

傅祈佑望一眼桌上的奏折,“挑着看吧,紧要的交给阿离,不紧要的明日处理。”

“谢陛下关照。”

傅祈佑扬了扬手,“泡一壶桂花茶给陆相。”

陆萱抿了抿唇,“酸。”

傅祈佑轻笑出声,“不加醋。”

御书房又恢复安静,陆萱简单翻阅奏折,将它们分成两摞,安坐一会后,看到了一封不一般的,“陛下,这个是想让您抱皇孙的。”

傅祈佑头也不抬,继续画她的画,“推了。”

“陛下,阿离今年十七岁了。”陆萱轻声提醒。

“十七了?”傅祈佑拿了奏折走近傅轻离,“阿离可有喜欢的人?”

傅轻离伸手指了陆萱,“陆姐姐。”

陆萱从奏折里抬起头来,“怎么了?”

傅祈佑醒过神来,略迟疑道:“阿离想让你当皇后。”

“不可!”陆萱冲上前去,“阿离,我是你义父的女人!”

傅轻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你、可义父是女子。”

陆萱转身抱住了傅祈佑,低声道:“帮我。”

“陛下,你不能始乱终弃!”

傅祈佑拍了拍她的背,“阿离可能还不懂,萱儿只是照顾你而已,她跟我是一个辈分。阿离接触的女子不多,十日后让各大臣将军的女儿进宫,阿离仔细瞧瞧。”

傅轻离望着她们相拥的姿势,脸上既不解又失落。并非没见过陆姐姐和义父亲昵,年少时的他把她们视作最尊敬的人,不敢生出非分之想,可当他知道义父也是女儿身后,这等亲昵便被他划分到闺阁之谊,却没想到两个女人也能产生夫妻情谊。

他有些丧气,无法忤逆傅祈佑的决定,“我知道了。”

晚间,傅祈佑独自往陆萱的宫殿去,陆萱在宫内是有固定住所的,一半分为政务处,一半做药房,药房里都是些精细事物,没有婢女可以进入,平日里也都是陆萱亲自打扫。

傅祈佑踏进外间,陆萱仍浑然不觉,一块碎瓷片飞溅到了傅祈佑脚下,她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内间。

里头更是狼藉,地上有更多的碎瓷片,还躺着一只垂死蹬腿的兔子,傅祈佑看一眼,霎时明白过来。

“萱儿。”

陆萱没想到她会过来,急忙上前,就要跪下,被傅祈佑拦住了。

“研制不出解药没关系,我并不怪你。”

“陛下,臣可以的。”陆萱拔高音量,信誓旦旦道。

“萱儿,你有没有问过,长命百岁,我开不开心?”

“什么意思?长命百岁不好吗?有了寿命才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寿命天定,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造成这样的后果也是顺应天命,你不必浪费心思。”

陆萱拉住了傅祈佑的手,“陛下!那不是天命!是臣的过错!”

“你是政医令,不是医女,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吗?”

陆萱低下头颅,精神怏怏的,“臣先是女相,兼管医事。”

“给自己调个安神方,好好歇着,脑子清醒了才能当好靖朝的女相。”

“是。”仍旧是没精打采的回复,陆萱捂着脑袋,感觉经脉涨涨的,脑子转都转不起来,调配不出解药的焦虑和失落积压在心头,叫她几欲落泪。

“叫人收拾地板,你现在就回房。”

“臣还没洗漱。”

“行军时候还三五日一次,不妨事。”傅祈佑推了她一把,“现在回去。”

“是。”

陆萱出了药房,傅祈佑也跟在身旁,一路到了卧房。

陆萱推开房门,见傅祈佑没有离开的意思,胸口隐隐发胀,“陛下不回去?”

傅祈佑不解地望了她一眼,“何时变得如此拘束。”

“臣只是关心陛下。”陆萱站在床沿,将外衣除去了,躺进了被子里。

“不躺下么?”

“没有为臣者躺下,为君者却站着的道理。”

傅祈佑上下打量着她,“你七岁以前,都是我哄睡的,也没有君哄臣的道理。”

此话一出,陆萱的脸霎时通红,她躺下了,揪起被子举过头顶,“陛下,臣睡了。”

“你睡你的,我就在外面,精神没养好之前,不准踏足御书房。”

“知道了。”

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听着有些浊,傅祈佑笑了笑,“别闷死了。”

“陛下也早些休息。”

“闭嘴,睡觉。”

傅祈佑就在身边,陆萱怎么能睡着,翻了两个身又回来了,面朝傅祈佑侧躺,“阿离的事怎么办?”

“左右你不愿嫁,也只好从不相熟的人里挑一个品行好的,你多盯着点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臣愿意的话,臣就是皇后,是吗?”

“除非你能找到新任的政医令。”

陆萱终于笑了,因为这个身份的独特性,“臣还是喜欢相位,威风八面。”

傅祈佑转着茶杯,也在思考傅轻离的婚事,她头一回当别人的长辈,还是“义父”这样特别的身份。

“萱儿,功德簿还在吗?”傅祈佑突然发问。

“在书房。”

“好。”傅祈佑熄灭屋内蜡烛,起身要走,“我就在书房,你最好早点睡着,别等我把你弄晕。”

“立刻睡。”陆萱果断选择温和的方式,转身面对墙面闭上眼睛。

被傅祈佑监督了好些日子,陆萱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脑子也活泛,张罗起宴席的事。

和选后一同颁发的,是赐给陆相五百食邑的圣旨,直接通过傅祈佑的手颁发,盖太上皇印,用的由头还是以前的功劳。

陆萱下跪受赏,周围大臣皆对她侧目,陆萱非侯爵,太上皇此举逾制,偏爱不可谓不显著。

这个时机赐封不免让傅轻离多想,傅祈佑也是无奈之举,义子对陆萱产生了感情,这是她前所未料的,这段情愫被她阻断,若傅轻离放不下,对陆萱的仕途来说可不是好事。以后自己不在朝中,无法在中调和,只能提前给陆萱一个退路。

宴席安排在御花园,傅祈佑掩盖了脖子上的伤痕,跟傅轻离一样都是一席黑衣,经由陆萱画眉,身上少年气更显著。

傅祈佑举杯敬了她们,“诸位不用拘谨,家宴而已。”

陆萱站在一旁观察着座下众人,傅轻离则落座于远处,兴致缺缺。

“各位都有什么喜好?”

“陛下,臣喜欢沙盘。”是陆萱说的话。

“座下的莫不是都身有旧疾,不能说话?”

“臣女喜欢作画。”

傅祈佑来了兴趣,“那就请这位姑娘画下本次宴席场面。”旁边已准备好了桌椅纸笔。

“是。”

“臣女擅长跳舞。”

“臣女善琴。”

傅祈佑将手拄在了桌子上,随手扔了一支箭过去,正中下面的壶,“这里没有将门女吗?”

有一人站了起来,“陛下,臣女会投壶。”

傅祈佑伸手一指,有人就给她送去了几支箭,“天下已定,其实女子也不需要这些保命的技能了。”

“陛下,臣女不觉得,祸福相依,学了可以避免后患。”

“臣女认为,天下各般技艺无男女之分,女子也可以封侯拜相。”

“这里没有太上皇,各位有何想法都可以畅所欲言,绝不怪罪。”

“太上皇的经历臣女佩服,然女子还是更适合打理家室,内外有序,伦常分明。”

这时候前方跳出了一只兔子,傅祈佑搭上了弓,“擅闯御花园,你们觉得朕该放过它吗?”

“白兔未开智,为无心之失。”

“可律法规定,无心杀人有罪。”傅祈佑放开了手中的箭,羽箭只是擦过了它的耳朵。

傅祈佑状若失落,“技艺不精啊。”

“陛下有好生之德,故意失手而已。”

傅祈佑轻笑,“揣测君心,朕确实失手了。”

坐在角落一直安静作画的人拿着画作过来了,她弯腰递上了作品,“请太上皇指正。”

傅祈佑看了一会,然后转交给了陆萱,“你是谁?”

“臣女大理寺丞叶士真之女,叶颂。”

“朕并没有说会作画,如何指正?”

“大凡画中圣手,其作品皆能引起观画者的情思,太上皇即便不懂作画,但也能够体察到其中不足。”

傅祈佑拄着头看她,熏了酒气的脸神情惫懒,好好束在发冠里的发丝也跑了一些出来,随风挠着眼角,笑道:“什么时候发现朕是太上皇的?”

“描绘时发现的,画人不止要容貌像,更要体察神韵,臣女虽不知太上皇面容,但也知道马背上的太上皇该是什么神韵。”

“朕不喜欢强人所难,在座各位有心上人的都可以直言,余下时间你们可以在花园闲逛。”

傅祈佑说完就跟陆萱和傅轻离他们离开了,“阿离可有喜欢的?”

陆萱道:“陛下不是有决断了吗?”

傅轻离有些纠结,“我并不认识她们。”

“阿离是不是想选封侯拜相那位?”这是最像陆萱的一位,但傅祈佑不希望新皇后被当做影子。

“嗯。”

“可惜她的天地在朝堂,萱儿,给你做徒弟怎么样?”

“臣下次登门考察。”

傅祈佑拿出了方才那张画,“叶颂,凭眼缘选的,不争不抢,善于观察。”

“听义父的。”

傅祈佑一开始就指定她作画,把她调到不起眼的位置磨性子,怕是第一眼就看上了,大理寺卿的家风自不必怀疑,叶颂成为皇后已是板上钉钉,傅轻离说不出好坏,只能称是。

肃穆的皇宫又迎来一场盛大的婚礼,少年帝后站在高处,接受群臣跪拜。

主持婚礼后,当晚傅祈佑拿走了工匠历时五年铸造的兮归剑,她关上殿门,转身竟看到了陆萱,“你怎么来了?”

“两年前陛下退位臣就觉得奇怪,陛下曾有鸿鹄之志,逐鹿天下之心,为何会在大好年华退位,这几年陛下偶有插手朝事,所以臣也没有过问,这几日阿离大婚,臣愈发心绪不宁,所以来找陛下开解。”

“萱儿,你看错我了,我从来志不在朝堂,我只希望远遁江湖。”傅祈佑摇了摇头,看着陆萱留恋的目光,她也并不好受,离别就是把钝刀,缓慢划拉着两人之间的纽带,时间一长,二人再无联络,天涯各一方。

原想悄然离开,给他们留下好的念想,至少此刻自己身体硬朗,他们不会胡思乱想,但这到底没瞒过自小跟到大的陆萱。

“是因为寒毒吗?”

“我从未好好活过,我想去散散心,看看这片山河,过一过无拘无束的潇洒日子。”

“既如此,臣跟陛下一起走,臣曾经说过要生死相随,何况陛下身患寒疾需要人照顾。”

“你一介文臣,走什么江湖。”

“臣都可以随军,江湖算什么?”

“那阿离呢?你的夙愿呢?江湖不缺一个陆神医,不要犯糊涂。”

陆萱急得下跪,“陛下!臣也愿陛下福寿绵长,岁岁安康。”

傅祈佑蹲下来,扶起陆萱的手臂,“现在阿离是你的主君,你是靖朝的政医令,不可意气用事。我身边也不再需要你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小姐。”陆萱抬起头,眼眶湿润。

“嗯?”傅祈佑温声应她。

“你骗不了我,不告而别,是因为再无相见可能。”

“二十八年,萱儿,人生终有别离,停在此处,对你我都是幸事。”

“我不要,还没有试着努力过,怎知结果不如意。”

“那么定个约定,我在外寻医问药,而你做好本职,待四海升平,我定回来与你们团聚。”

“保重身体,不可自弃。”

“好。”

“记得归家。”

“这一条,该你尽力。”

“我会尽力,在我有生之年,必然河清海晏,国富民安。”

“皓月为鉴。”

“定不负诺。”陆萱站起身,回应了傅祈佑的抱拳礼。

傅祈佑走了,陆萱的心一瞬间空了,这些年都是两人相伴,从药谷到公主府,从公主府到战场,到最后入主皇宫,她们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今日她却把江山托付给了她。

陆萱属于朝堂,傅祈佑属于江湖

祁萱也是青梅,相依为命,宋祁对她也是很特别的,安排好一切,处处关照,对于亲近的人,宋祁一直都很温柔细心。

这里的行为处事,傅祈佑和傅青松很像,明知寿命不长,决心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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