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二狗醒得比我早,我察觉一直有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并不想起来,又躺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我坐起身,他还是没有收回目光,“饿了?”
他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东西,瞧着像个地瓜,还带着泥,“姐姐,这个可以吃。”
“别人地里偷的?”
刚醒来,我的嗓子有些哑,听起来声音更有了怒气,他红了脸,磕磕绊绊道:“不是,姐姐,山里自己长的。”
“这是什么?”
“白地瓜,可以生吃。”
我扯了一个下来,走出了小山洞,先捧水漱了漱口,才将白地瓜给洗了,用小刀削了皮,洗干净了才入口,脆脆甜甜的,吃起来还不错。
余二狗也出了山洞,伸直了手臂,圆圆的小拳头搭在我腰上,“姐姐,我们去哪?”
我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我腰上拿开,“你原先去县城,打算做什么?”
“当东西,救命。”
他从兜里掏出了几件首饰,其中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锁。
“财不外露,懂吗?”我握着他的手,让他将首饰都收回兜里。
“姐姐是好人。”
“那不一定,身逢乱世,鬼怪横行,能叫做人的已经不多了,还是时时防备为好。”
“嗯,我记住了。”
吃过了地瓜,我让他将剩余的两个带上,打算去更大的城里看看。
路上我们经过了很多村庄,和我刚下山时看到的一样,都是破败,而且只看得见老弱妇孺。
庄稼半分不长,地都是荒的,就看到几个妇人守着自家的菜地,那菜叶子还黄黄的,上面好多虫洞,她们却像守着珍宝似的,警惕地看着过路人。
余二狗拉着我的袖子,脚步很快,两条腿显得很匆忙,费力地跟上我的步伐。
我们在村道里走着,见到好几户人家紧闭家门,屋顶却有炊烟升起,约莫是偷偷煮米粥吧,怕被人发现,叫人给抢了。
我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紧闭家门的有十几户,都是炊烟,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好像是肉味。
荒年的肉味——一个荒唐的念头涌进我的脑海,我低下头去看,余二狗依旧目视前方,小短腿很匆忙。
有一户人家的家门被从里面撞开了,巨大的冲劲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给撞倒在地,击起一股尘土。
我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让视野清晰起来。那个人——不,也许算不上是人,更像是盗.墓者说的粽子。他瘸着腿,两只眼球瞪得老大,凸出了眼眶,瞳仁好似没有精神,灰灰的成一个点,像墨水画上去的,他的嘴角还流着涎,龇牙咧嘴的,牙缝里都是血。
我立即捂住了余二狗的眼睛,让他紧紧贴着我的腿。
那个人盯着我,又缓缓动了动脖子,僵硬地往下移目光,眼神锁定在余二狗身上。
那个人的家人都缩在后头,脖子上或多或少都有牙印。
我回身去看我来时的路,十几户人家,全都在吃人。
那个人朝我扑过来,他的臂膀强劲有力,都扫出一阵强风。
“闭眼。”我一手抱起余二狗,他很聪明,立即伸手环住我的脖子,眼睛闭得紧紧的。
不想脏了我的剑,我便拆了一户人家的门庭,取了一根全是木刺的木棍出来。
他不觉害怕,又朝我袭来,我腿风一扫,狠狠踹了他的肚子,他整个人撞上了墙,瓦片掉了好几个,我右手迅速刺出,将他钉死在墙上。
我走向他的家人,她们没有恨我,也没有害怕,反而是庆幸,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淡淡开口,“这屋子不能要了。”
县大饥,人相食,路人相食,家人相食,食人者为人食,人相感,癫狂则死。
古籍上有过记载,这户人家,大概要绝户了,我没有在这诡异的村子停留,抱着余二狗,快步离开了。
出了村口,我便将余二狗放了下来,“自己走。”
他的两只手仍捂着自己的眼,歪歪斜斜地往前走。
“可以睁眼。”
我发话了,他这才放下手,仰着头看我,“姐姐,他们怎么了?”
“没有人性的人,是畜生,以后瞧见了,只管跑。”
“姐姐,人为什么会变这样?”
“世道逼人。有人贪财,有人贪功,征伐不断,兵戈伤人,饥荒死人。穷人,易子而食,天谴及人,百里无人迹。”
饿殍载途,白骨盈野。这古籍里的残忍画面,竟有一天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山河破碎,人不似人。
余二狗还轻轻牵着我的袖子,他娘以自己的死换来了我的庇佑,可我能庇护他多久呢?
我们钻进了山林,野兽远没有人来得可怕,我先寻了河道的位置,一路找上去,到了上游,有一头熊在喝水,我们等了有一会,不想和它起冲突,待它离开,我们才下去。
余二狗拿着我给他的小刀,将白地瓜削了皮,洗干净了才递给我,“姐姐吃。”
我们才安心下来吃了几口,后背就一阵凉意,我拔剑转身,将那只黑熊一击毙命,见到我杀这庞然大物,余二狗吓了一跳。
“冷吗?”我问。
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怕。”
我挽起袖子,取了匕首,走近黑熊,将它的皮割开,血腥味很重。
余二狗将火生了起来,站在我旁边看着,“不怕吗?”
“姐姐在,不怕。”
我费了好大力气,总算将皮给完整剥了下来,我将它搭在木架上,用烟慢慢熏着,“睡吧。”
“它呢?不会烧吗?”
“不会。”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左脚抬起,轻轻蹭着自己右脚,十分扭捏。
“怎么了?”
“姐姐,醒来还能不能见到你?”
原来是怕我烦,不敢问,我点了点头,“能。”
我半睡半醒,守了一夜,好在没有引来其他野兽。兽皮熏了一夜,已经干了,我去割了一大摞草,将它们烧成灰。
余二狗被熏醒了,问我:“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过来,把灰抹上去,每一处都涂了,我去找吃的。”
“好。”
我不认识野菜,那些埋在地下的美味我瞧不见,不知道怎么采,只好去寻一些浆果树。
我提着一兜的青红交杂的果子回来,余二狗还乖乖蹲着抹灰,我烧的灰已经用完了,他却还在细致地涂抹。他小小的身子蹲在那里,看着极像一个幼儿。
我看着他身上的灰,指了指下游,“去洗身子,洗干净了再吃东西。”
他看了看自己衣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往上游走,背对着他,一颗颗搓着浆果,把尘土都搓掉。
我先尝了一颗,很酸涩,我嚼了两三下,觉得嚼碎了就吞下,免得牙齿软了。
余二狗穿好衣服,小跑过来,站在我身边,不敢伸手去拿吃的,指望我拿给他。
“自己拿。”
他对我十分信任,没有防备,大口地咬了下去,结果被酸得皱起鼻子,眯起眼睛,“姐姐,没熟。”
“别挑剔。”我才不会说是我不懂其他野果野菜,导致今早只能吃这些玩意。
他乖乖巧巧地应了声,一颗接一颗地吃,也同我那般,不敢嚼几下便吞了。
我俩都是挑着吃的,余下的几颗果子实在青,没有人想碰,我便把它们收了起来,放一两天应该能吃。
我们在山里待了两天,天上偶尔有飞机飞过,余二狗每次都很紧张,我却还未见识过它的威力,也就无惧无畏了。
兽皮晾了两天,味道已经散去,可以作为毯子盖着。我将兽皮毯折了几折,成一个小方块,叫余二狗抱着。
他跟在我身旁,两只手紧紧扛着兽皮毯,却还要用手指牵着我的衣袖。
“我今日不走。”
得了我的许诺,他才安心。
我们进了城,城门口有岗哨,士兵都持着火.枪,我还背着兮归剑,估计过不去,于是我只好带余二狗翻了墙。
城里也不大热闹,路上来来回回都是车,原先很难见到的汽车,如今可以见到十几辆。
我带他去了当铺,自己也打算换个钱。
余二狗掏出他怀里的首饰,全都放到了柜台,我却将小银锁挑了出来,蹲下身子,将小银锁系在他脖子上,“平安锁,卖不得。”
“可是它值钱。”
“不值钱,只能吃个三顿,这买卖不值当。”
他听了我的劝,将小银锁好好掖在衣领里。
我出来带了一些银锭,和一些碎金子,放到柜台那边,掌柜还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给我换了纸币,我看上面的时间,是两年前发行的,好在前朝的钱我也没换多少,多攒了一些金银。
我将钱收好,领着他去了一趟首饰店。我刚踏进去,里头的夫人小姐都很嫌弃,尤其是看到余二狗抱着毯子,更显得我们是逃荒的。我瞧她们都穿着露大腿的衣服,轻轻皱了眉头。
我现在背着剑,多少有点惹人注意,想起各行业里,道士背剑不算奇怪,我打算买根木簪,盘一个道士发髻,结果找了一圈,全都是珍珠金银,簪子没有看到,我只好带着余二狗出去。
我去杂货铺里买了一条长绳,将兽皮毯子给打包好,留出两个绳圈,叫余二狗背在背上。他本就长得小巧,毯子一背上去从肩盖过了屁股,更显得他小只起来。
我们在路边找了个面摊,点了两份面和一份炒花生。
余二狗许久没闻到米面的香味,这下便狼吞虎咽起来,面碗边上的油珠都舔得干干净净。
我还剩下小半碗面,他已经吃完了,“饱吗?”
他摇了摇头,从他的银币里面拿了两个推给我,“还要一碗。”
我没有收他钱,叫店家又上了一碗面。
“吃慢些。”刚煮完的面汤滚烫,对喉咙不好,我便提醒了一声。
这顿饮食有了保障,他也就不急,跟着我的速度,慢慢地吸溜。
结账的时候,我在桌上多留了一块银币,向店家要了一双筷子,用小刀削了,成簪子的模样,再用它绾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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