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已经将近中午,卜芥见她们谈话告一段落,适时问道:“这里一日二食,中午是不生火的。你们早上可吃过东西?若是没有,晚饭还有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饭堂找些吃的垫一垫肚子。”
他们确实没来得及进食,花沐雨倒是没什么胃口,只是担心曾卧雪消耗大会饿,于是朝他看去。
曾卧雪想了想,对卜芥说道:“辛苦您。正好也带我在四处走走,熟悉熟悉。刚才荣水只给我介绍了住处,我对源县还不熟悉。”
曾卧雪在凛岳时守护山门已成习惯,到了一处,便要四处走走看看。
卜芥应下,又看花沐雨。
花沐雨道:“你们先去吧,一会儿我们饭堂处汇合。”
卜芥点头,曾卧雪起身,郎剑阳也跟着一同起身了。
剑灵当然无需进食,但郎剑阳说:“我也想在附近看看,我们一起走吧。”
目送三人离开,花沐雨收回视线。
等人都走了,广丹才压低声音,对着丹砂和花沐雨兴奋开口:“哇,他也太好看了吧,简直像是陶瓷娃娃一样!”
“郎前辈本体是黄尘剑,他是黄尘剑剑灵。”花沐雨道,“是薛心为他捏出了如今这副躯体。”
“竟然是剑灵,难怪漂亮得不像真人……”广丹感慨,提到薛心,又有些不好大夸出口,回想了一会儿后收敛了神色,最后只悻悻地说了句,“还挺会捏的。”
丹砂看向花沐雨:“所以你不太信任他?”
花沐雨不意外丹砂能看出自己的迟疑。
“倒也不能说是不信任。”花沐雨斟酌着开口,“黄尘剑是当年长河御鬼术的创造者为了容纳晦而特意熔炼的,天地间只此一件。薛心知道郎剑阳追寻她的踪迹,又在此地布置长河御鬼术,难保不是特意引他前来。”
“薛心不一定知道。”丹砂道。
她也曾查阅过江流圣人的相关讯息,有不一样的理解:“天帝褫夺薛心的至善本心,换为祸心,封她为祸神。既然她性情大变,过往的事,想必对她也不再重要,难保她会有多深的印象。你没发现,她在见到郎剑阳时,其实也回忆了一下吗。”
丹砂抬眼,看着思索中的花沐雨:“薛心想要引郎剑阳跟她回去,恐怕也是当下看出了他的重要。她的话犹如箴言,仿佛必然发生的命运,既然她说过,那么郎剑阳就真的能取她性命。”
花沐雨缓缓赞同点头:“或许的确如此,只是,他和薛心之间的渊源有多深,我们无法想象,我只是怕……”
丹砂直截了当:“你怕他下不了手。”
花沐雨嗯了一声。
于是丹砂也沉默了,半晌,似乎才想起来似的,问花沐雨:“你们是为了这个长河御鬼术来的?”
花沐雨道:“我们其实是为了寻找师门宝物遗失在人间的碎片,最后一片正在南越。只是南越的问题若不解决,恐怕会祸及整个人间。”花沐雨摩挲着手指,最后道,“既然我们在毁灭铜鼎和对阵薛心时力有不逮,那江流圣女祠就尤为关键。”
想通了关窍,花沐雨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当即目光灼灼看向丹砂:“要想办法接触薛彤。”
“也好。”丹砂道,“广丹和本地的人们熟悉,我去圣姑那边,她也可旁敲侧击获得消息。”
说着,丹砂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
“我去饭堂找他们吧。”花沐雨也站起身。
“往这边走,穿过三条门洞就是。”丹砂为花沐雨指路,“只是小心别提前转弯,那边是上了锁的,没钥匙过不去。他们这边宿区男女分开。”
这事此前荣水也给他们讲过。
丹砂和广丹要去圣姑那边,花沐雨去饭堂,三人又同行了一段路程才分开。
另一头,卜芥带着曾卧雪和郎剑阳绕着,给他们介绍了几个地方,最后才带着他们往饭堂走。
他们也已闲谈过,卜芥知道郎剑阳早年曾跟着江流圣人下界几次,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当年的真相,只是闭口不多谈。
郎剑阳跟着他们一路走过,见过种种物是人非,逐渐有一种别样的滋味涌起。
这三百年,他为寻找薛心踽踽独行,从未像如今这样,与“人”走在一起。
薛心曾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每一句他都清楚地记得。
“你既已有了自己的意识,便不需要寻一位主人。”
可我是一把剑,若没有主人,我该做什么?郎剑阳如此自问。
我是她不肯使用的兵器,她唯一一次要求我,我唯一一次答应她,我需要杀了她,我应当要这么做。
我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想满足她的心愿。
这一刻,郎剑阳深深相信,却又无比怀疑。他终究不是人,却又在这一刻深深想要窥探真实的人的内心。
“如果……”他迟疑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曾卧雪朝他看过来,郎剑阳又想了片刻,才继续问道:“如果你的师姐让你杀了她,你会杀了她吗?”
曾卧雪启唇,又止住,转而反问道:“你在想你和江流圣人的约定吗?”
郎剑阳摇摇头:“我只是好奇真正的人会怎么做。”
听到他们说话,走在前头的卜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曾卧雪答不上来,便接话说道:“我曾经见过很多病人,他们被病痛折磨,已经无药可医,却也没办法立刻死去。他们对着他们的家人苦苦哀求,叫他们结束自己的痛苦。”
郎剑阳被吸引了注意,为卜芥的故事补充了结尾:“他的家人杀了他们。”
卜芥笑着摇头:“没有人会这样做。”
郎剑阳愣住了。
卜芥回过头来看着他:“但如果我是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我一定会希望有人能这么做。我完全不会怪他,我只会无比感激他。”
郎剑阳默然。
“所以这正是寻常人所做不到的事。”卜芥最后说道。
三人脚步都不慢,边说边走,很快便到饭堂。
饭堂冷锅冷灶,只有早上剩下的一些青菜窝头。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坐在另一边,嬉笑喧哗着做着自己的游戏。
卜芥朝那边看看,不想扯着脖子喊,又怕曾卧雪他们听不到,便凑近了跟他们说:“带你们认个路,平时也可以拿了吃的便走,不必留在这里用餐。”
曾卧雪点头表示明白,在自己身边为花沐雨留了位置。没多时花沐雨一边想事情一边过来了,曾卧雪便让她坐下,给她拿来自己捡好的吃的。
那边的孩子们实在吵闹,花沐雨听得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也咽下了,只想匆匆垫上一口便尽早离开,于是一言不发地用餐,郎剑阳在一旁陪坐。
正低头吃着,门外又有个人进来,花沐雨余光一瞥,没想到竟正是她想要找的薛彤。
只见薛彤低着头走进门来,自去灶边拿了吃的。没主动理会花沐雨等人,她犹豫片刻,到那群孩子那边,拿出自己的口袋,掏出几个水果:“我拿了撤下的供果。”
她一说话,嬉笑喧哗的半大孩子们都静下来了。
没有人搭理薛彤,静了半晌,薛彤试图去看那些孩子,但他们都低着头,要么玩自己的手,将她视若空气。
薛彤自己勉强继续道:“都是很好的果子,我给你们放在这儿了。”她低垂着头,“我,我还要温习,就先走了。”
仍旧无人应声,薛彤攥着冷硬的窝头,留下桌沿格格不入的鲜亮果子,一个人慢慢走了。
她刚迈出门去,那群孩子便彼此看看,发出古怪的笑声。
花沐雨看得皱起眉头。
卜芥瞅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圣女啊,她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和他们本地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
花沐雨皱着眉:“我先出去一下,你们吃完自行回去,不必等我。”
说罢,花沐雨三两口将窝头解决掉,快步追出门去。在门外四处找了找,本想找薛彤往哪边去了,但祠堂高墙重叠,不过一会儿工夫,已失去薛彤的踪影。
曾卧雪很快也追出门来:“出什么事了吗?”
花沐雨有些神思不属。卜芥和郎剑阳很快也出来了。
“只是垫垫肚子。”卜芥道,“你们有事便一起去吧,我还要回广丹那边跟她一起分药。”
花沐雨这才回神与卜芥告别,郎剑阳要去圣女像处,也不跟他们一道。最后只剩下曾卧雪和花沐雨一起慢慢往回走。
“那群孩子,都不太爱和薛彤一起玩。”曾卧雪想了想,说道,“可能因为她身份特殊?”
花沐雨沉沉叹了口气:“你看当时在山脚下,当地人敬的是圣女跳起的祭舞,而非某个具体的人。圣女与常人一样,不区别对待,这也没什么不妥。但是……”
曾卧雪静静地听着,跟她一起走过屋檐与廊角。
话语停在这里,花沐雨的思绪似乎飘远了。半晌,她才最后说了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我就是觉得……她过得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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