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带着他绕进了迎客居后的胡同巷,巷尾有个面摊,祈怜很奇怪,“你还没吃饱?”
“我带你到处走,你自己去看。”她比了比心口,“用这里去看。”
“我就是不会才问你。”
“嘘。”她突然伸出食指放在唇上,“你听到了没有?”
“这么大声,听不到的是聋子。”
不用走近,就听到一道拉高的男声,一边哭一边骂,没人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没多久一道不耐烦的女声盖过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够了没有?再闹我休了你。”
这次那个男人的声音越发呜咽不清起来,祈怜走过去了,就见到一个也有三四十岁的男人在一个中年女人身上打拳,就是软绵绵的似乎没什么力气。
“大庭广众的,你够了没有?”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男人的哭声一窒,这次他的声音清楚了,“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一早就知道,你就是想休了我然后去找小狐狸精。”
“我哪里来的小狐狸精?”
“就有,那个卖烧饼的花枝招展的小狐狸精,还特地多给了你两个芝麻酥,都知道你最喜欢芝麻酥了,还说没有?还有药房那个…”
那女人甩手把他的手一挥,那男人差点打了个踉跄,她转身就走,留下那男人一个人在原地继续又哭又骂。
祈怜转了转头,却见到周围那些人还在自顾自地做事,一点没有要去劝架的意思,他转头看向唐宣,“我不想看人家吵架休夫,这样子的你让我来感受什么?我真的觉得天越来越阴了,我们还是走吧。”
“再等会。”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伞,“带着呢。”
祈怜不明所以,他一直仰头在看越压越低的乌云,突然间他的脑袋上一凉,淋到了一滴雨。
“下雨了,还要等?到底等什么?”
唐宣撑起了伞,祈怜朝她站了些,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他一眼看过去,却是那中年女人跑了过来,她跑到那男人面前,“你回不回去?”
“不回就不回,我淋死也不回去。”
那女人打开伞举到那男人头上,那男人又赏了她几拳头,“药房那个小青还不知道小红的,我那天经过的时候居然还跑出来跟我说你妻主待你真好,每次来配药都自己亲自挑药材,连赤小豆都一颗颗地挑最饱满的,你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就是看上你了想给你做小。不是,他是想把我挤掉。”
雨渐渐大了,风吹得雨势有些斜,那男人越说越起劲,整把伞都盖在他头顶上方,那女人就站在他面前,打着伞,淋着雨,挨骂挨打。
祈怜歪着脑袋,“他还要骂多久?”
“到他尽兴。”
“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带晃悠,每次吵架那个男人都说他妻主有狐狸精,那女人又说要休夫,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可她还是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祈怜转过头来看她,“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那你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他透过雨帘看着那两人,慢慢开口,那女人突然打了个喷嚏,那男人的声音渐渐消了,只又呜咽了两声,很快两人就离开,消失在了视线中。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如果苏醒风,我是说如果真的和你在一起,你们会是怎样?”
“想过。”
“怎样?”
祈怜眯起了眼,“我才不告诉你。”
“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又想了想,因着雨落在地上的声响,他的声音也有些空灵,“我做梦的时候,她都很温柔,她会温柔地唤我起床,会抱着我在小院一起用早饭,我会替她磨墨,陪她练剑,我们会在梅林下对弈,泛舟青梅江上,背后是一江烟雨,烫一壶酒对酌。”他一转头,原本朦胧的眼神顿时消失殆尽,“你笑什么?”
“看不出来,你在你自己梦里这么娴静。哎,还对弈,你真的坐得住吗?”
“要你管。”他双目一瞪,颇有点掩饰的意味,唐宣恍然地哦了一声,“你根本不会下棋。”
祈怜不自在地转回了脑袋,“她们都走了,还不走。”
“还要继续转吗?”
“干嘛不要,反正我裤腿都湿了,再湿点也无所谓了。”两人走出胡同,没多远刚好又经过了洗尘居,“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她点了点头,“还在迎客居。”
“不用那么麻烦,我上洗尘居找你就行了。”
“我这几天正好告了假,不然哪来的时间陪你瞎转悠。”
“哦,原来当伙计也能告假。”
唐宣挑了挑眉,“你真的觉得我是洗尘居的伙计?”
祈怜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她,“你要不是,那那天卖给我纸的是鬼啊。”
“也是。”她点头,“前面,过桥吧。”
***
第二日还是个阴天,第三日天继续断断续续下阵雨,第四日放晴,第五日开始阳光明媚。
祈怜跟着唐宣在大街小巷间转悠了足足七天,这天黄昏,他站在桥墩上吃着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唐宣站在桥下,“明天我要回去干活了,没空陪你了,这么多天了,你有什么感觉?”
“我好像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就算懂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这些天我很开心。”
她看着他咽下最后一颗糖葫芦,“那么,我也该说再见了。”
他捏着手里的竹签朝她挥了挥手,她走上了石桥,祈怜从桥墩上跳了下来,回了回头,她正站在石桥的最高处看下来,他又挥了挥手,她勾了勾唇,转身走下了桥。
祈怜看着她隐入人群,突然想到都忘了谢谢她,哎,无所谓了,改天上洗尘居找她就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才走到半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突然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他歪了歪看了一眼,“你不是白王府的人吗?”
“祈怜公子,王君请你过去。”
***
“楠栖,真难得,你竟然会找我。”
“给你。”祈楠栖甩手丢了一个竹筒过来。
“是什么?”
“画。”
“你肯给我了?”
“我翻书房的时候在角落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白王府里不能留这种东西。”
祈怜不怀好意地笑着接过那竹筒,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确实是个卷轴。
“多谢了。”他晃了晃,“那我走了。”
祈怜带着卷轴出了白王府,拿在手里轻敲着自己另一手掌心,他要去送给卢杭生吗?
不,唐宣说的没错,他不能再犯和苏醒风一样的错误了,更不要再延续那个错误。
他敲着卷轴一路朝前走,正好有个女人从他身后擦过,她走得很急,经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混着血味的肉腥味。
一眼看过去,粗布衣,破草鞋,身上还挂着一个褡裢,里头似乎沉甸甸的,那女人绕进了边上一家看上去和她那身打扮非常不相符的门面。
祈怜顺便抬起眼扫了一眼,金丝楠木的挂牌,御燕居。
他双目猛然睁大,不是这么巧吧。
***
“对不起对不起,掌柜,我来时真的是数好了钱的,可能一时情急漏了一吊。”
“不够就是不够,少在这里废话。”
那女人的衣服上还沾着不少油渍,那掌柜一脸嫌恶,“买不起就别学有钱人家买燕窝。”
“掌柜的,你能不能让我先欠一下,我明天就来补上。”
“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掌柜一挥手,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男子,一主一仆,“掌柜的,可还有白燕盏?”
“公子来得正巧,白燕盏就剩最后一个了,这季节,能取的燕窝不多,要是再晚些卖完了,那只怕还得等好几天才能有了。”
“那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那女人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那掌柜的手臂,“求求你卖给我好不好?钱我一定会来还上的,前阵子阴雨天,我夫君肺痨发作,真的需要白燕盏来润肺。”
“她这是?”那男子奇怪地问了一声,那掌柜地拉开了那女人的手,“公子,你别管她,钱都不够,还想来买燕窝。”
那女人见那掌柜的不肯同意,转头又看向那男子,“公子,你能不能将这白燕盏让给我,我真的…”
“什么真不真,我家公子可是出足了二十两纹银买了这白燕盏。”
“可是我已经来了这么久,我是真的…”
“你先来,先来又怎么样?钱不够就别装大户还来买燕窝,看你这样子,还不如先给自己换身衣服。”
那男子也不叫住那小侍,看样子也不会同意,那女人一手握拳又松开,急切的眼中泛过无奈和心伤,那男子示意那小侍取出银子正要递给那掌柜。
突然间,啪的一声,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两锭亮晃晃的银元宝躺在那掌柜面前,“四十两,买你一个白燕盏,卖不卖?”
那掌柜的一愣之下,连连点头,“卖,自然是卖的。”
“你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家公子先来的。”
“那你也可以出四十两,我没意见。”
“你…”
“干嘛?”祈怜抬了抬下巴,“没见过有钱人,我就是喜欢这么花钱,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这么放点狠话,他遏制不住心中那肉疼的感觉,他的心在淌着血,四十两,整整四十两纹银呐。
六十两的宣纸他舍不得买,现在倒好,花四十两买个燕窝,还不是给自己吃的。
那男子带着小侍离开了,祈怜接过了那掌柜包好的白燕盏,那女人拿过放在柜台上沉甸甸的褡裢重新挂回肩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喂。”
“喂,叫你呢。”
“喂。”祈怜差点没一脚踹上去,他花了四十两银子,这女人还不理他。
他冲到了那女人面前,“我在叫你你没听到啊?”
“公子有什么事?”
“给你。”他把那包好的白燕盏塞到她怀里,“拿好,贵成这样子。”他嘀嘀咕咕,那女人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怀中,“给,给我。”
“对啦,给你男人的。”
那女人还在发愣。
“你拿好啊,你不拿我要反悔了。”
那女人终于接好了,“公子,谢谢,谢谢,我…”她取下肩上的褡裢想要给他,祈怜挥了挥手,“不要。”
“公子,可是…”
“好好待你男人,不然我也像你杀猪一样宰了你。”
不等那女人再有反应,他转身就走。
走了半路他开始反省,虽然两锭银子拍下去很爽快,看到那女人那种救命恩人的表情很开心,尤其是想到她会回家熬好燕窝给他男人喝下的画面他自己心头也会暖暖的,虽然这种以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真的很棒。
可是,他干嘛要说是四十两啊,三十两也行啊,还能再找十两银子回来,反正三十两那掌柜肯定也会卖给他了。
他拿着手里的卷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真是个白痴,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可是凤南枝的画啊。
自从嫁给龙笑白之后祈楠栖就很少作画了,现在他手里这副,少说也能换个千两银子回来。
他想到乐处,转了身打算要上画坊,此时天色渐晚,他怕画坊关门,从胡同小巷抄了个近路。
眼见着胡同口就在前面,突然身后有一种有人悄无声息靠近的感觉,他猛地回身,还来不及看见是谁,一块帕子盖在了他脑袋上。
他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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