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生,不过一梦。
梦醒时,你已不在。
我身披蓑衣,泛舟划过飘渺湖山。
日出日落,等了千年,只为再陪你一梦。
***
夏日的阵雨瓢泼而下,竹林间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秦臻已经在这片竹林里转悠了一下午,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明明似乎看到了前方的出口,等到走过去的时候,只是又绕进了另一个竹林小道。
她走得又渴又累,背包全湿,眼镜上也全都是水滴,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眼见着天色渐近黄昏,她伸手撩开额际湿透的碎发,看着四面完全一个样子的竹林,眯了眯眼镜后狭长的丹凤眼。看样子,她今晚是走不出去了。
“姑娘,迷路了?”
秦臻回过头去,她刚刚走过的路上此刻正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年迈男人,手上拄着一根竹杖,脸上布满了皱纹褶痕,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精致五官轮廓。
秦臻点了点头,她不善言辞,虽然奇怪这个老人的出现,却也没多说什么,老人只是看着她,“走不出去吗?”
她又点了下头。
“这片竹林,是有心的。”老人拄杖转过了身,慢慢悠悠一步步踩在泥地上,继续答非所问,鞋底下溅起点点泥水,“看来,它不希望你离开。”
秦臻追上前几步跟在他身后,“我,不明白。”
“老头走不动路了,你送我一程。” 老人举起手里的竹杖指了指远处,秦臻看了一眼,点头应了,扶着他慢慢走在竹林间。
老人指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草棚,草棚里有些简陋的桌椅,还有一个脏乱的灶台,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秦臻四下环视了一眼,倒是老人又开了口,“我看你身上都湿了,坐下歇会吧,我去熬点粥。”
“不用。”秦臻摆手欲走,却被老人一手拽住,不由分说地将她到一张破桌边上坐下,“也许等你喝完粥,天放晴了,你就能找到离开的路了。”
老人从草棚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只蜡烛,去灶台那儿点着了放在桌上,“你坐这儿,我去熬点粥。”
秦臻看着老人从灶台边上缺了角的缸里舀出一碗小米,就着草棚外水洼里积下来的雨水淘米,生了火开始煮粥。
蜡烛的火苗一跳一跳地有些晃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她有些头重脚轻,渐渐支撑不住,头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
“这就是你的研究生论文课题?我看看,‘上下六千年,只此一男儿——记凤歌王朝开国帝后天下兵马大元帅墨云起’。我说你中墨云起的毒中的也太深了点吧,凤歌王朝的历史资料本来就是最残缺不全的,关于墨云起的部分大多数都是传言,你确定你这是一篇论文,不是一篇小说?”
书桌后的人只是淡淡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墨云起,从来都不是传言。”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她起了身,从宿舍出去,进卫生间取下了眼睛,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着冷水,她的室友不死心地打开了她的笔记本,屏幕上显示需要输入密码,室友想了想,开始按键盘,“moyunqi.”
密码正确。
“秦臻,你中毒中的无可救药了。”室友嘀嘀咕咕地打开了那份尚未成文的草稿片断,全部看完,摇着头关了电脑,自从秦臻大三那年夏天从竹源旅行回来,她就一直没正常过。
建筑系年级第一的高材生,连朝代顺序都背不齐的历史废柴突然转系转到了冷门的不能再冷门的历史系,废寝忘食考了历史系的研究生,研究方向居然还是冷门中的偏门,凤歌王朝。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几乎只存在于野史和传说中的男人,墨云起。
她中了墨云起的毒,深不见底。
凤歌王朝是史上第一个一统天下的王朝,在那之前,九国纷争,战乱不休,因为年代久远,史料残缺,如今能在正史上见到的关于墨云起的内容,也不过是在凤歌王朝开国皇帝秦至的一篇本纪之中的只字片语。
“后擅用兵,常年领军征战在外,帝曾笑言‘凤歌无朕不伤,然万不可无后。’”
在野史中,墨云起本名云起,是凤歌最古老的望族云氏第三子,出生时曾得到过一纸批命,说他根骨清奇,绝世之才,命主机梁,天生为将,注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富贵不可限量。秦至擅于治国,她登基后在凤歌大行变法改革,根据凤歌的地形修水渠,建梯田,改善民生,在几年内让凤歌成为九国中最富裕的国家,然而,她却不擅征战,不懂兵法,凤歌大军的主帅,是帝后墨云起。
凤歌最终一统天下,秦至封墨云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墨云起是史上唯一一位男儿身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唯一一位一生宠冠后宫的帝后,秦至仅有的几个孩子,都是他所生,秦至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因为哀痛难抑,吐血而亡,死后两人合葬一墓,至于墓地在何处,如今仍是一个谜。
水滴顺着她的鼻梁一滴滴滑落,秦臻双手扶着水池,低着头,半池水的水面上,模糊的视线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伸出了手,眉目宛然,眸中,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光芒,“你要绘盛世河山,我便化血为墨。你记得,从今后,我叫做墨云起。”
他骑在马背上,她站在城楼上,望着他身着军甲的背影,风姿傲骨,天下男儿只此一人,“你的江山,就是我身上的担。”
那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已深入骨髓。
只是一生,终究,不过是一梦。
***
“云起。”
“云起。”
“太医,帝上昏迷不醒,只是呼喊帝后名讳,该如何是好?”
“帝上年事已高,又因帝后过世哀伤过度,只怕…”
床榻上的女人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将金色的帘幔全都染成了血色,她迷离的双眸前,仿佛见到了大片的戈壁,黄沙被鲜血染红,就连天边晚霞,都像是鲜血的色彩,夕阳,戈壁,军马,还有墨云起,都像是一片尘沙,被风卷走,眼前的漩涡越来越大,她猛地伸出手一抓。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根,老人站在桌前,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抓着,十指紧扣,“你这是要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拆了?”
“云起…”她无意识地张嘴,手无力地松开,丝毫没有发觉老人的指骨根本不像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她的手垂落在桌上,口中只是重复着同一个名字,“云起。”
“看看,你睡了这么久,我这小米粥都熬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竹屋外,雨已经停了,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越烧越小的烛火,这一切,竟都只是一场梦。
她爱得痛入骨髓,心头还能感觉到那像是被钝刀砍过的疼痛,睁开眼,一世岁月,竟不过是锅中黄粱一熟。
她站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了竹屋。
阵雨过后的空中弥漫着竹枝的清冽气息,夏日暖风扫过,片片竹叶随风而动,发出扑朔朔的声响,竹屋里飘来小米粥的香味,身后的老人站在屋檐下喊她喝了粥再走。
秦臻一步步走在竹林间依旧泥泞的小路上,抬眼迎向云层后时隐时现的夕阳。
伸手,抓住的,不过是一缕清风。
再闭眼时,泪已洒落。
南柯梦,黄粱熟,我却已分不清梦里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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