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味离开京城的时候被连着拦下来了两回,头一回是几个年轻的女人,风拨云第一次在风雨阁搭理留下来的女人,在萧味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成了很多女人的眼中钉。
所谓祸水,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词。
不过萧味的性子,冷嘲热讽过来了,也就弹不回去了,想和她吵架,那也吵不起来,几个女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又被人给拦了,这回是个男人,“这位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
“云公子。”
男子眉目淡然,通身气度压根就不像个小侍,不愧是风拨云身边带出来的人。
萧味看了眼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还是随着那小侍转了身。
风家是个有年岁的大户,萧味踏入了朱漆大门,宅邸很大,很奢华,却有种颓然衰败之意,仿佛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没有生气。
没走进去多少,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争执声。
“…太君,您好像忘了一件事,您还能守着这幢宅子,还能过着燕窝鱼翅、仆从成群的日子,不是您任何一个宝贝孙女给你的,而是您口中这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子,我只是个奴才,可也想不明白,若是公子不孝,他又何必供着您这么一尊难伺候的大佛?”
“你,你这个狗奴才…”
年迈的男人气得不轻,屋里传来一阵椅子拖动和拐杖撞击的声音,年轻的男人似乎低哼了一声,“太君,公子他敬你,是还念着您是他的长辈,只是有些事您也别做得太绝了。”
“我做什么轮得到你这个奴才来指手划脚吗?”
“轮自是轮不到的,不过太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您也不是不清楚,您真的以为您和那几位李小姐冯小姐陈小姐的交易公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公子他如今仍然敬你三分,太君若是有朝一日将这三分都给磨尽了,可别怪奴才没有提醒过。”
“你,你…”年迈男人的声音过了好半晌随着拐杖拄地的声音渐渐远去,萧味随着那小侍进了屋,屋里站着一个和跟前小侍长得一般无二的男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人,问她跟前那小侍,“你干什么?”
“不干嘛。”
“谁让你把人带来的?”
“我不管,这么长时间公子第一次主动搭理女人。”
“搭理一下你就把人带回来?那公子多说两句你还打算怎么着?”
萧味看着长得一模一样两兄弟,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我还是先告辞了。”
“不行。”
“好。”
两人一起出了声,带萧味回来那个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姐,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不过反正…”他放低了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反正你也喜欢公子吧?”
他问得太理所当然,萧味笑了,“怎么不喜欢你们公子不正常吗?”
“那是自然。”这回两兄弟异口同声,萧味弯起的双眸还没有展开,那股暖融的气息因着她的笑容而更加明显,至少,风拨云在踏进门的那一刹,就有一种日光照进了屋的错觉。
***
“若能生而为女,我必要踏遍这万里河山,就像你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尽这世间百态民生,可惜…”他苦笑了一声,“空有一身抱负又有何用,就因为我是男儿身,就因为…”
公子爷的面颊略略有些泛红,萧味叹了口气,决定收回那句风拨云身边小侍果然非同一般的话,有这么两个贴身侍,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有哪种小侍会在主子与人品茶相谈时往茶里掺和酒的?
而这位公子爷的生活能力显然不像他腹中韬略那么丰富,本以为像风拨云这样的男子,对衣食的挑剔该是登峰造极的,不过事实看来,实在是完全出乎了她原先的预料,他除了喝第一口茶时叹了声今日茶水略涩外就没再挑什么,萧味看了眼他脚上随性而穿的长短不一两只布靴,终是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风拨云放下茶杯,总觉得今日脑袋莫名有些晕晕乎乎,看着眼前的女人的视线也越来越不清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破天荒地和一个陌生女人坐在一起喝茶,他见过太多俊秀的女人,却从没有人让他愿意多相处片刻,只有这个完全谈不上好看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内敛而充盈,厚实质朴的底蕴,任你天姿国色,再多锦衣华服也堆砌不出的质感。
“突然觉得,你身上那些光华,都散尽了。”
风拨云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头好晕,我本想问你…我还是改日再和你详谈。”
萧味站起了身,风拨云跟着也想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你还是歇着吧。”萧味示意他别再强撑着站起身来,转身前,眼角瞟过他的书案,正好看到了摊开的那本书册。
卷上写着清秀的蝇头小楷,该是公子爷的字迹,她多看了几眼,“你喜欢看游记?”
“嗯?”风拨云酒劲上了头,迷蒙着双眼抬起头来,倒是还保持着三分清醒,“游记?其实我更希望能看到世态民生,不对,我更希望自己去看。”
***
风拨云本有四个贴身侍,两个出了嫁,如今身边的是一对双生兄弟,哥哥风解冻,弟弟风初至,放眼京城,大概也就只有这对兄弟知道,若是没人在清早将衣饰统统给公子爷准备下,这位名满九城的的云公子,是绝对会披头散发衣襟不整盘扣错乱跻着不成双的鞋就那么出了门去。
公子爷在生活上,着实是随便了点。萧味在之后好多次见到风拨云的时候,总算是深刻地了解了这个事实。
公子爷喜欢听她讲游历各地时遇到的故事。
公子爷说,要是冬天的时候你也在就好了。
萧味问他为什么,公子爷说只是觉得你很暖和。
萧味低低笑了,摇头道,“我留不到冬天的。”
再见到风拨云的时候,他正在泥地之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爷揣着一身泥站起身来,手里还抓着几根冒着芽的枝节,“几日前有位老人问我嫁接之术,我想着既然要教导与人,自当亲身试验过。”他指了指花圃中光秃秃一块显是刚被清理出来的空旷泥地,上面栽着三五株桃苗,他又道,“我将书中所载之法一一试过,待数日后再来观其成果,方才能知晓究竟何法适于桃树嫁接。”
他看着一地狼藉叹息,“突然觉得当真是学无止境。”
萧味低低笑了一声,“甚好。”她将手里带来的一本皱皱巴巴的手札递给了他,“这个,也许你会有兴趣。”
“这是什么?”风拨云将手中剩下的枝节放在地上,在身上抹了把手就把手札接了过去,翻了几页,一双勾人妙目微微睁大,清亮的瞳眸似乎更亮了几分,“是,我有兴趣,很有兴趣,这就是我想要的,真正的,不加笔墨着色的,民生百态。”
萧味看着他发亮的双眸,想起那日他无意醉酒时最后的呢喃,“与其扮女装去求那出将入相,拜官封侯,倒不如,手把手的,尽我绵薄之力,为苍生请命。”
陛下说,这样的男人,文韬武略,上可安邦定国,博古通今,下可济世服民。
陛下还说,你们都给朕当心着点,这男人不给朕冠了萧姓上去,朕挨个收拾。
话是萧至善转述的,萧味想,这个主意,其实也没那么糟,只是…
她的视线落身前,风拨云的注意力已经都被手札给吸引住了,披头散发一身污泥也能邋遢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即使从那光华之巅踏上了地面,还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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