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烁来找谢君烨倒不真的是帮人探口风来的,“从上次那幅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不正常的喜好了。不说这个了,和你谈个正事…”
谢君烁停顿了一下,谢君烨也没催他,过了会谢君烁道,“父皇的身体看着是每况愈下,你给我个准话,是不是铁了心,就蹦着那…去了。”
谢君烨直截了当道,“是。”
“行,那我也有数了。”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谁都知道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前几日谢君烁母家那边来找过他,问他的意思,眼下是作壁上观还是明确站位。
谢君烁嗤了一声,“谁都知道我和九弟关系最好,我就是想袖手旁观,有人会信吗?”他嘀嘀咕咕道,“老九这个倒霉催的,明明以前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两就是混吃等死当闲王爷的命,他倒好,突然就发奋图强了。”
所以这会,谢君烁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哪根筋突然就搭上了?”
谢君烨呵了一声,心道那是我想搭上的吗?
但他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连陛下他都没有告诉的计划,坐上帝位,只是第一步。
老皇帝自知大限将至,临了反倒越发不想就这么走了,开始想一些虚无缥缈的办法,又是请人炼丹又是派了人去名山大川寻找那些传说中隐居的仙师,甚至到后面听信谗言要用采补之法,要去民间寻找八字极旺的女子来采阴补阳。
连一向和谢君烨对着干的二皇子也对此嗤之以鼻,“采补?他还有这体力吗?”
在杨夕照的幕后指使下,谢君烨一点点架空了老皇帝。这天,谢君烨在老皇帝的病榻前例行过来演孝子的时候,老皇帝难得意识清醒,看起来恢复了他以往正常的状态,在谢君烨离开前喊住了他,“老九,你背后,有什么人教你?”
谢君烨一愣,老皇帝对他招了招手,谢君烨在床前坐下,老皇帝缓缓道,“有些事,不是你一下子开了窍就能做到的,你背后有人对不对?”
谢君烨没说话,老皇帝报了几个老臣的名字,谢君烨都没有反应,老皇子觉得越来越困,也没力气再多说话了,挥了挥手道,“带来给朕看看,你年纪太轻,是忠心还是野心,你看不准。”
那日的清醒就像是回光返照,老皇帝很快就不行了,后妃和一众皇子等在宫门外,其他皇子看谢君烨带了家眷也没多想什么,因为也不是他一个人把正妃一起带了过来。二皇子就把他大腹便便临产在即的正妃带了过来,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内侍过来喊谢君烨,“九殿下。”
谢君烨拉了下杨夕照的衣袖,拽着一起进了殿门,房内几日不曾开窗透气,有些闷。谢君烨走到了老皇帝床头,老皇帝睁眼看了看他,“老九?”
“是儿臣。”
“你来了。”老皇帝缓缓道,“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
老皇帝已经坐不起来了,他努力看了眼谢君烨身后,只看到他的王妃站在旁边阴影的位置里,并没有其他人。
“人呢?”
谢君烨道,“已经来了。”
老皇帝咳嗽了一声,“哪里有人?只有你的…”他突然伸手,揪住了谢君烨的衣服,不敢置信又不愿相信,“人没来,是不是?”
“来了,就在我身后。”
老皇帝手背上本就突起的青筋因为他紧揪谢君烨衣服的动作更加分明,他喃喃道,“后宫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牝鸡司晨,前朝文之空的旧事重演…”他不住咳嗽起来,“不行,朕要改、改…”
但是已经迟了,走到了这一步,别说杨夕照就在后面,就算是谢君烨自己,都不可能让老皇帝在临死前还有改圣旨的机会,他甚至安抚地给老皇帝拍了拍背,“父皇莫要担心,旧事不会重演,大业不会绝于我手,陛…她也不是文之空。”
老皇帝终究还是睁着眼走了,圣旨早在之前就已经拟下,内侍在宣读圣旨,念到传位于九皇子时,虽然底下暗潮涌动,但结果其实在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国丧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谢君烨望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长长舒了口气,杨夕照听见了,站在他身边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就松气,未免太早了一些。”
谢君烨有些不解,老皇帝驾崩,圣旨已经宣读,按部就班,就是他登基、立后,筹谋了这么久,眼看着一步步在实现,为什么不能松口气?
杨夕照在他疑惑的眼神下伸出手,谢君烨习惯性地低头,感觉到她的手落在自己头上,“松就松吧,后面的事,我会解决的。”
谢君烨一宿没睡,打了个哈欠,脑袋往下挨在杨夕照肩膀上,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谢君烨总觉得自打那日说破他上辈子的心结后,陛下对他是越来越纵容了,上辈子他是荣宠加身的帝后,如果按现在的相处模式,那绝对得是祸国妖君啊。
国丧三日后,谢君烨正式登基,就如杨夕照预料的那样,在谢君烨帝位还没坐稳的时候,底下有些不死心的针对性动作,是最容易出现的时候,皇城里出现了一些传言,说谢君烨伪造圣旨。
陛下说,无妨,不过都是小把戏。
一个月里,二皇子暗中筹谋的逼宫计划被镇压在了摇篮里,三皇子被绞清了党羽,六皇子已然投诚放弃。
谢君烨将国号改为“元佑”,并且就在立后的第二天,做出了一个在朝堂上引起翻天巨浪的决定,他下旨,让皇后垂帘听政。
朝臣一个个站出来反对,翻来覆去也是老皇帝临死前那些话,说后宫干政,牝鸡司晨,乃亡国之相。
“史上有垂帘听政,都是皇帝年幼时,太后不得已代为监国,如此都往往带来外戚祸国的弊端,皇上正值青壮年,何来垂帘听政之说?”
晚上在寝殿,谢君烨自言自语地嘀咕,“这就受不了了,那以后我撂挑子不干的时候你们不一个个都得梗过去。”
不管朝臣如何反对,谢君烨的态度都十分强硬,朝臣们便自我安慰,一个女人罢了,就当朝上摆个吉祥物。只有那些在谢君烨登基前已经是九皇子府心腹的人知道其中关窍,心道等着吧,等着一个个被打脸吧。
一天两天也许还看不出来,但一个月,两个月,朝臣们不是傻子,这段时间下来已经足够他们发现,九皇子曾经那些令他们刮目相待的锋芒,到底是谁手把手教出来的。
就连当初反对皇后听政反对最激烈的老臣都在下朝后与好友私下感叹,“一个女人,为什么一个女人竟有如此…”后面的话再说下去就是夸人了,老臣心情复杂,最终也没说出口。
垂帘听政只是个说法,皇后从第一天上朝就没坐在帘子后面,金殿上没有另设坐席,谢君烨直接让出了半张御座让皇后与他同坐。御座本就很宽,坐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些曾经对谢君烨让皇后听政反对到就差在朝上撞柱子的朝臣都已经习惯了御座上有两个人的画面。
临近年节的这天,上朝之时,内侍捧上了厚厚一份卷起的纸册,皇后自己打开那份册子,站起身点了一个臣子的姓名。
“刘侍郎,一年里共上奏折五十七份,有三十份通篇除了问安没有其他紧要内容;七月土改推行后半年间作为特使前往江东一带负责推进当地土改进程…”
年轻女子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她念得不紧不慢,时不时抬眸看向底下的人,凤袍在身愣是穿出了龙袍的气势,眉目所及少有人敢与她对视,不怒而威。
谢君烨在旁边看着陛下的侧脸,心道这熟悉的节奏啊,上辈子的陛下也喜欢在年节前,亲自给每位大臣缕一缕她这一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缕完过后,往往会有一些官位品级上的调整。
眼下,有些臣子也已经意识到了皇后这一举动,可能和自己的乌纱帽直接相关,不免冷汗连连,就像是这会跪下地去那个,跪在杨夕照脚下满面涨红就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谢君烨分神想着,上辈子那个战事纷争朝野动荡的王朝,可不是如今这个太平的大业朝能比的,陛下不是开国皇帝胜似开国皇帝,这当了一辈子皇帝的气场,是你们这些家伙能承受得起的吗?
皇后从听政变成理政,谢君烨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连朝都不上了。
朝上隐隐已经有了风声,杨夕照在就寝前问谢君烨,“你真的决定了吗?之前不是还害怕,不想再让我做皇帝?”
谢君烨笑了开来,“可是我现在不怕了啊。你上辈子坐拥后宫的时候都和我从一而终了,你觉得我还会再害怕吗?”
登基、立后,然后让朝臣一点点适应、习惯由皇后下达政令,再然后,将自己彻底抽离。
谢君烨缓缓走到了杨夕照跟前,他许久没有对杨夕照行过跪礼,但这会,他弯下了膝,“我的陛下,就该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皇后的袍冠,并不适合你。”
杨夕照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手落在他脑后,将他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头。“你知道吗?我本来也以为,重活一辈子对我而言的最终目的无非是再做一回皇帝,这也是我以为自己上辈子最大的遗憾,活得不够长,皇位坐得不够久,在那个位置上,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谢君烨试图抬头看她,但杨夕照把他按在心口没让他抬头,“但那日你问我有没有见过其他适合九凤袍的人…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重来一次,如果没有亲耳听见你把这些话说出口,我竟从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么深的隔阂,深到一辈子都没有聊过哪怕一次。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以为你满足于我给你的地位,我自以为我给了你独一无二。”
“我想,让你带着这样从未说出口的心结和遗憾过完了一辈子,才是我上辈子最大的遗憾。”杨夕照松了手,谢君烨抬起了头,看进了杨夕照的眼中,她微微笑了一下,“也是重活一次对我而言最大的意义。”
谢君烨这次自己把脸往她肩头蹭了蹭,“你上辈子要是也这么会撩…”
“嗯?”
“我绝对、绝对做不成大肚量的凤君。”
杨夕照问他,“那你会做成什么?”
“祸国妖君!”谢君烨觉得脸上有些烧,但他还是凑上去,在唇齿相距不足一指呼吸相闻的地方,用略有些沙哑颤抖的低声说出了他在那个成为过去的一辈子一直想却从未敢做过的事,“我会死死缠着你,让你每个夜里都只能翻我的牌子,逼着你遣尽后宫,让你眼里只有我,床上只有你,身边只有我,心里只有我。”
杨夕照笑着用手指摩挲过他的唇缝,然后收起手指,用唇舌安抚他,深吻的间隙,她说,“相信我,你如果这么做了,你一定会成功地成为一个史书留名的…祸国妖君。”
元佑三年,大业出了史上第二个女皇帝,杨夕照不曾更改国号,她和谢君烨共用了一个国号。朝上早就有了预料,意外地反应并不算太强烈,老百姓更不会在乎帝位上坐的是男是女,他们更在乎这个皇帝是不是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还有好事者说那些美男子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很多人都猜测这位女帝会如文之空那样,养面首,蓄男宠。但终其一生,她都同她的皇夫,那位传位给她的前任皇帝,从一而终,恩爱如初。
传位那天,卸下龙袍的谢君烨站在群臣之首,以皇夫的身份,率先行下大礼。
他看着帝座上的人,仿佛回到了曾经。
“陛下,万福金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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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万福金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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