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楼之所以叫做花素楼,是因为当年楼里出了一位闻名遐迩的头牌歌姬,色艺双绝,一曲清歌冠绝群芳,即使如今年华渐去,他在楼里的地位依旧不是普通小倌可以替代的。
“呦,萧二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那少女甩手丢下一张银票,“我要鱼素。”
“哎呀,二少,真是不巧,鱼素有客人,不如我给你找…”那倌爹眼神一斜,瞟到那少女带来的一群人,尤其是当中几个明显是媒公打扮的男人,“二少,这是何意?”
“没事,和你楼里的人无关,我带他们来开开眼界的。”
那倌爹捂嘴偷笑,那少女抬高了下巴,随便找了张桌子一脚踩在脚凳上,又拍出去一张银票,“我就要鱼素,什么人敢和我抢人?”
那倌爹忙不迭地收起了银票,嘴角的笑容却还挂在脸上,“我说二少呐,你老是找鱼素,要不就是花痕,每次都是大你许多都过了好日子的男人,这会又带着这么些个…”他的视线在那群媒公身上扫过,不敢苟同地摇着头,“二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噗。”
那少女正喝着桌上茶水,冷不防听到他这句话,嘴里满口的茶水朝着他兜头喷了出去,只喷得他满脸胭脂花开,糊糊烂烂粘在脸上,十足一张鬼脸。那少女像是被呛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重,弯着腰拍着自己胸口,那倌爹气得不轻,伸出食指点着那少女的脸,“你,你…”
可他还没你完,就听得嗖嗖两声,两阵冷风扫过,两柄银光闪烁的长剑一左一右地贴在了他脸侧,吓得他半个魂都去了。
“下去下去。”那少女挥着手,“没看见老鸨爹在和我开玩笑呢吗?”
又是嗖嗖两声,银光消失不见,只有两个冷着面毫无表情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跟在那少女身边,那倌爹拍着自己胸口,一口气终于喘了回来,“我,我说二少,你以后,能不能别带这种人进我楼里,我们小门小户小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说这个了,你给我把鱼素找来。”
“二少,你我们是肯定得罪不起的,可对方,这,这我们也不好去惹,要不,你自己去找她?”
“行,哪间房?”那少女一口答应,看上去还很乐意,似乎她一早就是打算直接上去。
***
房间有三个套间,最内间的琉璃圆桌前,围坐着三五个人,居中的女人左拥右抱,手已经伸到了腿上少年的衣服中,那少年微仰着头,口中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吟声。
鱼素正在中隔间抚琴轻唱,冷不防门被人推开,他手下一顿,错了一圈颤音出来,一道故作轻挑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小素素,二少我来看你来了。”
鱼素又好气又好笑,这年纪足以做他儿子的小鬼,每次都喜欢来调戏他。可他却独独对她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在这风尘之地,他第一次见到一双那么清明的眼。
“什么人?”中间那女人不悦出声,那媒公跟着那少女,一眼就看见了那女人的脸,心中叫苦不迭,东家啊,既然要去萧家提亲,你怎么就不能克制几天,这下好了,被萧二少抓个现行,现在就算是萧老太君与东老太君再怎么交好,这亲事要谈的成才有鬼。
“呦,这不是东大小姐嘛。”门前的少女一路走进来,“叫我声萧二少就行,不用客气。”
东升站了起来,也看见了那几个媒公,面上青白交加,好不精彩,好半天才憋出一声萧二少,她拱手作揖,那少女也不客气,在她身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好说好说,既然来了,就请我喝一杯,东大小姐,你看如何?”
“二少请。”
***
几杯酒下肚,她的脸颊微微浮起浅浅酡红色,当真是艳若桃李,妙不可言,看得东升心旌神动,只想着若是萧家长公子与她长得相像,那可真真是个大美人。
“东大小姐?”
“二少有何吩咐?”
“你当真想娶我哥哥?”
“绝无二心。”
“那这些呢?”那少女纤指伸出,绕着桌子胡乱点了一圈,东升替她满上酒杯,“逢场作戏罢了,我想二少应该明白的。”
“明白明白。”那少女连连点头,姐俩好的一把拍在东升肩头,“女人嘛,当然明白。”她又喝下一杯,打了个酒嗝,眼神像是醉蒙蒙的,伸手去抓酒壶,好几下都没抓住。
东升连忙替她满上了酒,“二少。”
“嗯?”
“令兄长…”
“干嘛?”
“他似乎很少露面,全城都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少女嘿嘿笑了几声,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这是个大秘密的样子,“我告诉你,他呀,那是不敢露面。”
东升见她醉意满满,想着正好套话,不解道,“为何?令兄应该与二少长得很像吧?”
“像,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从他…我想想,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开始,他就胖得跟头猪一样,哪里还会跟我长得像。”
“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从此他的脾气就变得极其差,我跟你说,我家里的小侍哪个都不肯去伺候他,到后来,只有犯了错的小侍才会被派到他房里去。”那少女嘴里啧啧有声,说的煞有其事,仿佛替那些小侍惋惜不已,“尤其是长得年轻貌美的,那就更惨了,要我说,以后谁要娶了他,那可真是遭罪,家里都不能留漂亮小侍。”
东升似乎抽搐了一下,那少女又自己干了一杯,“哎,谁让我家老祖宗老太君都疼他呢,还说以后他嫁的女人,家世无所谓,只要耐欺负,耐打,耐…”她还没耐完,东升已经腾得一声站起身来,朝着那几个还没走的媒公使着眼色,咬着牙放低了声音,“还不去把队伍全撤走。”
没人看到那一副晕晕欲醉样子的少女眼梢轻勾,闪过一丝诡谲的笑容,轻松搞定,这下他不用回去听爷爷絮絮叨叨念上三天这位东大小姐的好了。
***
这一日清晨,天朗气清,萧府门前的街道上飞驰过两骑骏马,吁吁两声,马停在萧府大门口,翻身下来两个面容肖似的少女,只是稍长那个穿着规规矩矩的书生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少年老成,一点不像是个十多岁的女孩。
另一个几乎和她一般高,眉眼灵动,面容带笑,打扮也比之前那人随意许多,衣衫斜襟上还别着一朵香气四溢的白兰花。
“二少,三少,你们回来了。”几个侍从上前替两人牵马,上了年纪的管家从门内迎出来,那年长些的少女点了点头,“娘亲在家吗?”
“家主半个多月前就上锡南山了。”
那年幼些的少女嘘了一声,摘下斜襟上的白兰花,“枉我还特地带着这个想要讨好爹爹的,他肯定和娘一起去铜坑了。”
“小猪在家吗?”那年长些的少女又问,这次不等那管家回话,前院已经喝出声来,“我是你哥哥,叫大哥。”
萧玳向来没什么反应的嘴角勾了一勾,“看来他在。”
萧珑已经跑进门去,“小猪,给我抱抱。”
“叫大哥。”
萧珑大笑起来,“那你也得像大哥。”她几步蹿到假山后,抱起那个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身影,“你哪里像了?”
萧珠扭头不理她,转向那慢慢走进门的少女,“玳玳,你们会在家呆多久?”
“怎么?”
萧珠歪着嘴巴,萧玳狐疑地看他,“你不会又打着我的名字干了什么好事?”
他嘿嘿轻笑,伸出食指摇了摇,用他那软腻腻的声音很用力地保证,“玳玳,这次可真的是好事。”
萧玳看着他的笑容,决定还是不去问的好,反正她一年在这里呆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他高兴干什么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
***
萧玳和萧珑在萧氏本家也呆不了几天,书院的假一向很短,没几天就又匆匆启程,自然也没见到萧翊和慕容白。
可怜了萧珑,人都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在萧家,这明显是倒过来的,她每次心心念念讨好她最爱的爹爹似乎总是达不到效果。
萧珠总是说,爹爹其实一点不想生她和萧玳,尤其是她,萧玳至少还和娘那么像,爹爹还能爱屋及乌,而且爹爹怀着她的时候总是和娘闹别扭,说什么他又要遭罪了。
不过娘也说了,爹爹其实很疼她和萧玳,只是觉得女孩子需要独立,不能像小猪一样可以溺在脚边。
不管怎么样,怨念着没见到她爹爹的萧珑还是和萧玳一起回了书院。
而这一年,萧家长公子也年满十五了。
为人依旧表里不一,行事依旧离经叛道,撒娇依旧甜腻如蜜。
***
“怎么了?”
大红拜帖甩在萧翊书案上,长指一本本翻开,足有六本,萧翊挑了挑眉,“真是没想到,我们才回来就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聘书,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若是见过小珠的真性子,还会不会敢上门。”
慕容白站在她书案前低下身子凑过来,“你怎么打算?”
“你不是说,交给他自己决定,不许我插手吗?”
慕容白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正待要说话,书房的门上突然传来啪啪的敲门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翊扬声道,“进来吧。”
萧珠一头撞了进来,抱着慕容白的腰,“爹爹,爹爹,我听到外面有搬东西的声音,那个车队是去南番的是不是,是不是?”
“去南番就南番,你干嘛这么激动?”慕容白在他额上敲了一下,他仰着脑袋,“我想去。”
“你娘和我都不去,你去干什么?”
“我想去我想去,爹爹,好不好?”
“问你娘去。”
萧珠趴到了书案上,“娘。”
“为什么要去南番?”
“这里不好玩,我想去远的地方玩。”
萧翊挑了挑眉,“你若走了,谁来给我画那些矿层木构架的草图?”
“娘,那都是爹爹教我的,爹爹画的比我好。”
“那壁画呢?”
“你可以请画师的嘛,再说,你什么时候又要建别院了,我怎么不知道?”萧珠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满满的都是渴求,萧翊转头看向慕容白,意思是还是你来解决。
“小猪仔。”
“爹爹。”
“我们回房去好好聊聊。”
“聊我去南番的事?”
“算是。”
萧珠牵着慕容白的手离开了书房,萧翊翻出那几份拜帖又细细看过,半晌,叹着气合上,她大概也被慕容白染上那自大的毛病了,这几个女人也确实算上人中之杰,可她怎么总觉得还是不够。
以小珠的性子,这些女人,只怕都还没有能力照顾他。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像慕容白说的,让他自己决定吧。
***
“为什么要去南番?说实话。”
萧珠的脑袋正枕在慕容白的肚子上,两手绞了绞袖子,“人家,想去看那个漂亮姐姐嘛。”
“哪个?”
“寒姐姐。”
“寒竟风。”慕容白用力坐了起来,萧珠在床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脑袋歪过来看慕容白,“爹爹,怎么了?”
“小猪,你别告诉我,都这么好几年过去了,你居然还记得她?”
“为什么不记得?”他又绞了绞袖子,“是爹爹你自己说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别放过,那我喜欢漂亮姐姐嘛。其实人家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她,可是那些来提亲的人,根本就没人比得上她,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她嘛。”
慕容白翻了翻眼皮,“你眼光倒是够高,人家好歹算是南番皇族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些人能比得上吗?”
“那我能去吗?”
慕容白斜看了他一眼,半晌都不说话,萧珠扯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爹爹,爹爹。”
“行,给你去。”
“耶。”萧珠上来在慕容白脸上吧唧了两大口,“爹爹你最好了。”
“哼,估计很快你就会抱着别人亲别人说姐姐你最好了,是不是?”
萧珠嘿嘿笑着爬到慕容白身前,“爹爹你吃醋了。”
“谁吃你的醋,我要亲不会去找你娘。不过嘛…”
“什么?”
“以你那寒姐姐的年纪,我想,她到如今还未娶夫的可能性,只怕会很小。”
萧珠的脸一下子垮了。
“而且…”
“还有而且?”萧珠哭丧着脸,趴到了床上,慕容白托着他坐好,“她当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我没有让你告诉她你是男儿身,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身份不太安全。”
“你不是说她是南番皇族?”
“寒氏在南番,确实就等同于皇族,而她,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现任族长的幺女。”
“那怎么了?”
“若光光是幺女当然没问题,可她不只是幺女,也是唯一的嫡女。当年兴业派皇子与南番和亲,嫁的是她的大姐,事实上,她的大姐似乎也一直都是公认的寒氏继承人,但那是因为当时她还不过是总角小儿,你该明白,她一定会是她大姐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事。”萧珠弯弯的眉弯弯的眼眨了眨,“我会保护她。”
慕容白一个暴栗弹在他脑门上,“我是担心你。”
“那爹爹,你把大黑借给我。”
“那是自然。”
***
“主子,萧氏运送来的那批珰珠,会在明日申时到达南番。”
“知道了,我会去。”
“主子,您没有必要亲自去接。”
“我明白。”那女子低眉扫过手上的名单,视线定格在一点上,“只是有故人前来,我还是自己去的好。”
萧珠,小猪,很难让人忘记的名字,很难让人忘记的人,不知道,这小鬼是不是长成害众家男儿相思的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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