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荣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和韩王三年前就暗通款曲,朕倘若革了你的职,把你逐出应京城,永旭便会巴巴地赶来,想方设法对你施恩,叫你去做他的心腹。”
汪藏海皱皱眉:“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微臣当初设计韩王府图样,是收了润墨钱的。我没有刻意巴结他,他也没有笼络收买我。至于将来我落难之时,韩王要施以援手,也只不过是因为惜才好义,将来或许有用得着微臣之处,留有余地罢了。”
永荣仍旧阴阳怪气:“小汪大人才是处处留有余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汪藏海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带些怒气道:“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的心眼也忒小了。”
永荣气得站起身:“汪藏海,你怎么跟朕说话呢?”
汪藏海见他站起来,自己反倒坐下了,一声不吭。
永荣怒道:“大胆放肆!朕让你坐下了吗?为何不说话?”
汪藏海说:“三叔既然不想听,藏海就不说了。”
永荣听见汪藏海叫他三叔,突然愣了一愣。以往雍武帝未登基前,汪藏海经常来他的王府作客,谈天说地,十分投契,小汪大人每每唤他为“王爷”,永荣嫌弃这称呼太俗气也太生分,就让汪藏海按照晚辈辈分叫他“三叔”。那时候没有“陛下”和“微臣”,只有三叔和藏海。
汪藏海又说:“大雍国东南西北皆有天灾**,全都是你这做皇帝的人最应该操心上火的事。我又何必大半夜不睡觉,巴巴地赶来给你出主意。我做官做到了内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工部尚书、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钦天监监正、户部侍郎,在本朝已是位极人臣,没有再向上爬的必要,何必多管闲事。反正我不管这些破事,大不了你真的把我革职抄家。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根本不爱治国理政,只喜欢观星占卜、营造建筑,我去给人算命看风水,比做你朝廷的官员赚得钱还多,又轻松自由,又不受闲气。”
永荣气笑了:“朕不过说你两句,怎么惹出这么一大篇话来,又要撂挑子不干。到底是谁心眼小?”
汪藏海说:“我的心眼天下第一小。听凭陛下随意处置吧。”
永荣不得不走过去坐下,缓和了语气说:“汪藏海,从你帮我杀了诸文那天起,后半辈子就只有替我卖命这一条路可走。咱们君臣这两年确实生分了不少。以后没有旁人在时,你还是叫我三叔吧。”
汪藏海说:“那我接下来跟三叔说的话,当皇帝的,可不兴再生气。”
永荣哈哈笑:“行啦行啦,你说。”
君臣二人在含章殿中谈话直到天明。
陆公公在殿外守着,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过来,嚷嚷:“陆公公,不好了,好大一颗火流星砸下来,奉天殿走水了。”
陆公公猛然惊醒:“你说哪里?奉天殿?伤着人没有?”
小太监答道:“幸亏公公刚才下过命令,不许人靠近奉天殿,所以无人受伤。”
汪藏海推开殿门走出来:“陆公公,请进去侍候陛下准备上朝吧。奉天殿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陆尧连连点头,叫小太监给小汪大人引路,自己进殿去向皇帝回话了。
小汪大人进宫时,已经召来了水车水龙,就等候在宫门外随时待命,奉天殿被流星砸中,火光初起时,水车水龙就立刻冲进来救火。所以奉天殿走水的问题不严重,严重的是正殿完全被火流星损毁了,一颗浑圆的黑色陨石正正砸在殿中,造成一个大坑。
汪藏海对小太监说:“烦劳公公给工部侍郎观风传个话,就说我叫他领八十名工匠来修葺宫殿,叮嘱他带上锁链和起重车,把这块陨石运出宫。”
早朝时,文武百官很稀奇地发现,平时总是来得最早的汪藏海大人,今日居然迟到了。
吏部侍郎岳全通压低声音对刑部尚书施罗说:“您瞧,工部侍郎观风也没来,听说他是小汪大人的家奴出身。”
刑部尚书施罗轻咳一声,掩盖住憋不住的笑意。
这时工部侍郎观风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正了正衣冠。
施罗眯起眼睛对着岳全通笑,岳全通会意,故作关切地走向观风,说道:“哎哟,观大人方才忙什么大事呢?出了这一头一脸的汗。”
观风还没来得及拿袖子擦擦汗,雍武帝永荣就走进来坐上了龙椅,大监陆尧唱喏,早朝便要开始了。
永荣却扫视了一遍座下众臣,问道:“汪藏海请假了吗?”
陆尧回答:“小汪大人并未告假,也未点卯。”
观风急道:“回禀陛下,小汪大人……”
永荣怒道:“朕问你话了吗?跪下!”
观风应声跪下,磕了个头,又说:“启奏陛下,今日凌晨,天降流星,砸毁了奉天殿,小汪大人此刻正在督造修葺。”
“哦?”永荣转了转眼珠子,“前宫三大殿的整修补葺,是谁的职责所在?”
观风答道:“是……是微臣,工部侍郎的职责。”
永荣质问:“那为什么你都能按时来这里上朝,汪藏海却竟然忙不过来?就算他没空来点卯,就连差遣人向陆尧告假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谁给他的胆子,如此藐视朝廷!”
观风战战兢兢地告饶:“陛下息怒,小汪大人作为上官,只是一心帮助微臣尽快督办完工,绝没有对上不敬之意。”
永荣从龙椅上站起来,发怒道:“他帮你你帮他,你们俩倒是兄弟齐心、同进同退,可还记得自己是大雍国的臣工,可还记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观风吓得连连磕头,筛糠似的打哆嗦:“陛下恕罪,微臣该死,陛下息怒……”他想再帮汪藏海说两句话,但又怕反而触怒雍武帝,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为小汪大人焦心,汗浸湿了官服的后背。
“陛下何故龙颜震怒?”
人未到声音先到,众多看热闹的文武官员都回过头去,看见汪藏海从太和门走进来,迈入皇极殿的门槛,但他并未入列朝臣队伍,而是径自走到观风身边,拱手作揖:“微臣早朝来迟,恳请陛下宽宥。”
“恳请宽宥?”永荣冷笑一声,“汪藏海,你站得这样笔直,真不像是求饶的态度。”
“微臣迟来,确有过失,请陛下赐罪于微臣,莫要迁怒于不相干的人。”汪藏海说。
永荣坐回到龙椅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晨奉天殿走水,工部侍郎观风玩忽职守,督造修葺不力,着即降为工部员外郎,贬出应京,谪迁杭城,去加固杭白十二渠,办妥了再回来。要是你连个堤坝都修不牢靠,再出现什么洪涝决口,朕就摘掉你的乌纱帽。你现在就回家去收拾收拾滚吧。”
观风重重地磕一个响头:“臣领旨谢恩。”手脚并用爬起身,侧过头看了汪藏海一眼。小汪大人冲他使眼色示意退下,观风这才倒退着出了皇极殿。
永荣回想到,汪藏海刚才凌晨时说,东南水灾大约会出现在三个月之后,南楚河上游决堤在杭城,下游将淹没白城,东南灾民大量涌入西南地界,引发治安动荡、民心怨怼,才会造成西南叛乱兵祸的契机。要从根源上解决水患,必须加固加高杭白十二渠的各个堤坝,同时疏通运河河道、驱泥引沙,可保杭城白城两地百姓,不被洪水摧毁家园,不至于流离失所、民变成匪。但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这项大工程,如果只是颁布圣旨命令地方官员加固堤坝、修浚河道,没有足够的紧迫压力,恐怕难以上传下达,落实执行,从国库拨给地方的钱款很可能层层盘剥,最后落入地方官员的腰包,而耽误抗洪防灾的重任。所以,汪藏海和永荣盘算了这么一场戏,将踏实能干的工部侍郎观风调度到杭城去督造工程。因为观风被贬官,自身压力很大,永荣在言语中既暗示如果办成了就能回京官复原职,又明说如果办不成就要将他贬为庶人,足以激发观风积极主动要办成这件差事的强烈愿望。而地方上的官员面对钦差京官,职级上先矮了一截,又知道如果协助这位工部员外郎观风达成使命,将来观风回京还做侍郎,甚至升职更高,说不定还能再提携提携地方官员。反之,如果有哪个地方官员不配合不帮助观风,那他肯定不会留丝毫情面,用尽手段排除阻碍,要么上表弹劾碍事的人,要么强势干涉地方官的职权。总而言之,观风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一定会拼命想方设法把这项工程完成的漂漂亮亮,根本不用永荣担心,也不用汪藏海亲自去督促。
汪藏海直等到观风走后,才缓缓跪下,说:“启禀陛下,奉天殿被火流星损毁,是天象示警,其后恐怕还有大难。”
永荣坐在龙椅上,上身微微前倾:“什么大难?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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