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3月31日这天可以重新来过,舒情毫不后悔把辞职信糊到主管脸上,但真心后悔不该走进楼下超市的促销区。
“爆点!爆点呢?”傍晚六点半,她才走出商超大门,手机上就弹出来一条口水飞溅的工作消息,“让你拍女主洗澡,你在拍什么?说了多少次了,要抓人眼球!”
“连个正面镜头都不给,你告诉我拿什么抓人眼球,啊?”
“下班之前改完,必须直接给镜头,拍后背,拍大腿,起码得让组里的御姐控看完尖叫!”停顿两秒钟,又弹出一句:“你回去了??”
舒情还没来得及回,对面又突突出来三条信息,“动画做成这样还好意思下班”,“这是什么工作态度”,“九点之前全办公区没人不在工位,你还想不想干了?”
舒情吹了声口哨,心想:不好意思,姑奶奶还真不伺候了。
“余哥,”她回复,“我已经提了离职流程。”
对面的“正在输入”慢了几秒才消失,仿佛卡壳了。
“辞职单放在你桌面上了。怎么这也不够抓您的眼球?”
“正在输入”闪烁不定,好似太阳穴上一根若隐若现的青筋。
舒情动了动手指,那行“正在输入”的提示语彻底哑火了——这没溜的妹子把自己的内网花名改成了“啊朋友再见”。
背后的高楼投下一片阴影,她一脚踏出明暗的交界线。夕阳已经收了工,半边天烧得金红。舒情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照,原地转了半圈,给自己和晚霞“咔嚓”来了张合影。
当了三年996社畜,看H市一个寻常的黄昏,都感觉云霞蔚然,是道好风景。
她哼着歌,回到租住的单身公寓,把新买的蔬菜生肉往冰箱里请。超市正好在做促销,基于“省点是点”的人生新原则,她一气儿买了后面两星期的口粮。
优惠的食材看着不怎么光鲜,赠送的一篮土鸡蛋更是各有风采。甚至还有一枚缺斤短两的,比其他鸡蛋瘦了一圈,细长条,分量轻了一小半。
“小气,本顾客流失了。”舒情嘀咕一句,又笑了,“算啦,反正是白送的。”
蛋在她手心里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一愣,等了半晌,再没有动静。
是错觉吧?
她随手把这枚蛋也塞进了角落里,打算明天把它煮成茶叶蛋。
账本里记上新的一笔:买食材,-231.35。余额:12583.04。
舒情咬着笔杆子加加减减,算上房租,这笔钱能支撑两个多月。
自己做饭节省一点,短视频账号里的打赏提个现,再转手卖两条闲置小裙子,正好凑成三个月,能给自己放个久违的暑假。
她记着账,手机忽然又响,舒情捞过来一看,她主管——准确说是前主管,给她发来了老长的一篇小作文。
“之前我的话说得有点重。我也知道你连续加了两星期班很辛苦,这样,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之前是为了项目,也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
“理解你是个女孩子放不开,但做动画要迎合市场,假如能受欢迎,都是你的成绩……”
“你还年轻,要多突破自己才能成长起来。现在大环境不好,你工作资历不深,离开了未必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谈,我这是和你掏心掏肺……”
舒情叹为观止,认为她这主管的心与肺实在是形状别致:胸中一篇洋洋洒洒的说教,肋边两张画得溜圆的大饼,这要是去做个CT,搞不好还得赔医生精神损失费。
“谢谢余哥关心,”她嚼着薯片,只用小指尖戳键盘,“生理极限和破廉耻下限,这几年是突破得不少,我现在准备往别的方面去突破突破。”
回怼完,她叉掉聊天窗口,躺到床上,照旧刷了几条毛茸茸短视频。
她新关注了一个宠物区up主,养的白猫不仅漂亮,据说还有超能力。对着镜头卖卖萌,看着好生解压,睡前观看,甚至能起到褪黑素的作用——虽然没有超常生物管理机构认证,但已经得到了百万粉丝的统一盖章。
舒情满心羡慕地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地想:又漂亮、又特别的小动物,她也好想要啊……
她也是个半吊子宠物up主,那账号还是她唯一的金手指呢……
她朦朦胧胧睡着了,怀着心事,睡得不太踏实,夜半乍然惊醒的时候,眼前的一天一地已然变色,俱是几近于漆黑的深红。
鼻端的血腥气逐渐淡去,五感正在悄然减退,死亡已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
舒情习以为常,知道这是在做梦——这噩梦非常熟悉,隔三差五来一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在知觉已然麻木,胸腹间的致命伤仍流着血,却不再感到疼痛,这濒死的体验并没有多么难熬。
她就既来之,则安之地躺在这具将死的身躯里,感受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念头,电光石火似的掠过脑海:我死后,会再见到你吗?
“不会了吧,”她枕着腥甜的荒草,听着另一个“自己”平静的心声,“早情断义绝,生死不见了。”
这体验微妙极了,她像是魂穿到了异世界,而原主的灵魂还在,和她共用一副身体;而两半大脑则干脆分了家,各想各的,完全无法统一。
她置身事外,听着另一个她在心里想:不见也好。
这一世刻骨铭心的爱憎与悲欢,从此,终于挣脱了此身所铸的樊笼。
身与心同归于尽,黑暗彻底地吞噬了她的意识。最后一眼,她恍惚看见了一角纯白的衣袍,与一双滴血似的妖瞳。
还是,见到了啊……
另一个“她”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叹息。似有万般情志纠缠于心,毕生忍而不发,到了将死之时,终于随风吹散。
舒情再一次好奇地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然而,她这次也什么都没能看清。
她只听见一个遥远而淡漠的声音:
“阿舒,倘若重新开始,你最想要什么?”
“……我想做个寻常人,”她听见另一个自己梦呓般的低语,“不要什么天赋异禀,也不要权势富贵……亲缘俱全,不困于身份与仇恨,自由自在……”
“还有……你。我再也不要……”
那个人截断了后来未出口的话,如冰玉交击,“好。”
——好个屁!
舒情简直欲哭无泪:如果这个梦不仅仅是她脑洞过剩的幻想,如果这一生当真是她自己选的,如果在这片寂静而温暖的黑暗里她能开口说话,她真想大声地向那个人许愿:我想要家里有矿、财富自由!
当个躺平的二代多好啊,为什么要当苦命社畜?
舒情第二天醒来,躺在床上沉痛地悼念了一分钟她夭折的“富二代”if线。但想到今天不用去上班,顿时又晴空万里,轻快地翻身跳下床。
她哼着歌打开冰箱,打算给自己煎个荷包蛋。
拉开冰箱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住了。
一句活泼明快的“日复一日”凝固在了结尾,活生生地扭曲成了一句拉长的国粹。
冰箱里面目全非,四壁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灯不会亮了,隔板裂成了碎片,昨天齐齐整整码在里头的蔬果零食全部遭难,集体冻成了硬邦邦的冰雕。寒气几乎有实质,纯白的霜气仍然在其中萦绕。
画面堪比暴风雪过境,十分适合出现在战争片里当背景。
家用冰箱还是太小了,不应当容得下这等大场面。
舒情木着脸,目光向下、再向下。她看见,冰箱底部有一条小小的白蛇。
小白蛇没有她小拇指粗,盘起来也只有丁点大的一团。它蜷卧在狼藉的冰霜里,好像被她拉开冰箱门的动静惊吓到了,正吐着信子警惕地盯着她。
通身雪白的鳞片,滴血似的一对红瞳,还朝她发出含义不明的“嘶嘶”声。
……看来这就是今天的罪魁祸首。
舒情刚睡醒的脑子停摆了起码五分钟,才终于迟缓地转动起来,理解了眼前的情况:一条小白蛇钻进了她的冰箱里,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破坏。
这是命运给她开的愚人节玩笑吗?
她盯着蛇,蛇盯着她。对峙了一分钟,舒情“砰”的关上了冰箱门,保持着木然的表情,同手同脚走回卧室,躺回了床上。
闭眼数了十个数,舒情爬起来,重新洗漱了一遍,再次走进了厨房。
“刚才又是在做梦,”她自我安慰,“肯定是我今天的起床姿势不对。”
厨房里安静无声,风吹动窗外树影,舒情再一次和冰箱里的小白蛇四目相对。
既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她在裸辞的第二天,遭到了一条小蛇的拆家袭击……
存粮被糟蹋了且不论,这是公寓统一装的冰箱,弄不好她还得赔钱!
舒情怒从心起,随手抓起边上的空纸盒,充当了个粗制滥造的“紫金钵”,干脆利落地镇压了这条作妖的蛇。
她掂量着该把它怎么办——直接扔出去肯定不行,她虽然不怕蛇,但邻居们未必不怕;看这小东西的体型,恐怕还是个幼崽,虽说拆了她的冰箱,但也罪不至死。
交给消防队?或者干脆卖掉……
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章程,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突兀地切入,截断了她满脑子搅动的浆糊。
舒情脚不沾地飘去开门,一看,外面是单身公寓的管家,身后还跟着一位维修师傅——她的房东是专门出租单身公寓的运营商,管家兼任物业功能。
公寓管家问:“一早上就发现7楼断电了,你这儿的问题,怎么回事?”
舒情木然地指了指事故现场。
这现场比刚才还惨不忍睹,冰水渐渐融化,沥沥滴了一地。厨房里一片混乱,还有半拉苹果“咔嚓”掉落下来,堂而皇之地滚到了管家脚下,迫不及待地呈上了证供。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管家崩溃了,一嗓子震得地板都抖了抖,“这软装花了大价钱的!这……这……这还能修吗?”
“修不了了,换新的吧。接线口变形不说,冷凝器都完蛋了。”维修师傅先看冰箱,又看电路,“附近这电路都不行了,电线给冻坏了。万一漏电,那问题更严重,这一块都得重新装线。”
舒情问:“要多少钱?”
公寓管家按手机键盘的手飞舞出了残影,一通计算之后,亮出了赔付账单:买新冰箱的钱,更换线路的钱,人工服务费,检测费,重铺电路产生的装修费……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共计壹万伍仟玖佰陆拾捌圆贰角,巨款。
舒情眼前一黑。
把她掏空了都没有这么多!
小作者卑微求求收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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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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