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不知不觉,苏弥烟又昏昏欲睡了。
她也不知现是什么时辰,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总之有水行在,她尤为心安,便在小床上和被而眠,不过一刻钟左右便昏沉睡去。
不知几时复又醒来,彼时已是夜半十分,伸手不见五指……
苏弥烟自睡下后便噩梦缠身,一会儿是她失手推了太子落了悬崖,一会儿太子又要命人斩了她!
梦境里太子的东宫金碧辉煌,无一不是稀罕物,紫檀的纯金的物事令她眼花缭乱,连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东宫里亦是随处可见。
太子下令要斩她,宫人上前用枷锁套上她细嫩颈项和双手,她吓得冷汗淋漓,跪下来求饶,又问太子为何要斩了她。
那太子坐于殿中,威仪凛凛,凤眸漾过一丝讥讽之意,又冷笑,睥睨而视,她心惊胆寒,看着水行模样的太子殿下,满腔都是委屈。
梦里的太子酷爱杀人,时常擦拭一柄玄铁剑,他此刻亦是漫不经心擦拭那柄镶嵌名贵玉石的玄铁剑,悠然自得,哂笑看她:“你时常差遣孤,孤此等身份,怎能做你家长工?拉出去,五马分尸。”
“……”
几个穿红戴绿的太监听得太子下令,忙不迭涌到苏弥烟身后将她五花大绑,无论她如何喊叫也无济于事,她被推出午门,再游街示众,臭鸡蛋烂菜叶通通砸下来,下雨似的没完没了,她吓得半死,喊不出来叫不出来了,被人推上断头台,几匹马儿踢着蹄子……
她终是惊醒过来。
屋里没点灯,苏弥烟冷汗淋漓,末了抬手揭开帐子,正要喊人,一声“水行”还未说出口,已有一双手搂过她的腰肢压她在床榻上,不由分说便在她颈项里肆意亲吻……
她先是一动不动,后来清醒过来便抬手推那压着自己的人,因太黑了,她看不清那人脸,只隐约闻见那人身上一股子细微的檀香,水行身上就是这种味道,她一怔,心里琢磨着水行为何刚才那般做派……又一羞恼,便狠狠推开他跑下床,鞋都没穿就跑。
没跑几步发现门也锁着打不开,身后水行这时才点了灯,他举着烛台朝她走来,神色平静,可他眼尾的晦暗之色尚未褪尽。
苏弥烟想到方才,脸面绯红,有些惊疑不定看着水行问:“你怎去了那样久,天色都黑了,我都睡醒了你才回来……”
萧衍将烛台放在桌案上,烛火照得桌案通明,苏弥烟这才看见桌上全是吃食!
她要的广寒糕、三鲜面、梅花汤饼、蟹酿橙还有荔枝糕、蜜冬瓜鱼,凉粉和凉茶,连酥山都有!
她长到现在还是第二次见到酥山这种东西呢!
这制作酥山的冰块稀有得很,也不易储存,奶酥也都是关外几个草原上的国家才有,大夏虽也有做奶酥的,但产量极少,就是有也是进贡给宫中的,因此这酥山只有宫里的娘娘们和京中官宦世家才吃得上。
苏弥烟饿极了馋死了,也就将方才水行对她那番轻薄之举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扑到桌案前坐下,一面取了筷子去吃,可筷子不好用,桌上又没勺子,她便对水行道:“快快叫人给我送勺子来!没勺子怎么好吃这个东西!”
萧衍转身去开门,很快取来了一把勺子。
他细心,让客栈伙计洗干净了用干净的棉布擦干了包好放进一个盒子里拿来,这番做派倒是很谨慎,苏家没这么多规矩,苏弥烟见他如此倒觉得甚是麻烦,一面吃了一口酥山,一面对萧衍道:“不用这样麻烦,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吃个东西这样多规矩。对了水行,酥山你从哪儿买来的?”
“小姐切勿多问,水行自有办法。”
“……”
萧衍一直站立在旁没有坐下,只因他方才逾矩,生怕苏弥烟责怪赶走他,遂心有戚戚焉。
可方才他对她那般冲动却是前所未有之事……
虽他记忆全无,自己有没有碰过女人,他倒是有些印象。
这就像是本能一样,本能告诉他,他从前是没碰过女人的,没碰过,便不会沉迷,可他今日从外头归来,屋子里没点灯,他掀开帐子,床榻上的苏弥烟阖眼睡着,身上的浅淡幽兰香气迫使他忍不住坐下,她醒来后猛然坐起,或许她未察觉,她起身时,唇瓣不小心碰在了他的下唇那里……
只这无意之举,竟点燃了他体内那股原始冲动,遂才对她……
幸而她推开了他,否则他……
萧衍咬牙,尽量不去看她,只因现下二人独处,又是深夜,孤男寡女,方才那股冲动情愫还未彻底压制下去,他只能如此克制。
苏弥烟饱餐一顿,桌案上还是剩下一大半,扔了也可惜,她便问萧衍:“你可吃过晚饭了?不若……这些你不嫌弃,那就吃了吧,你若嫌弃,那就叫伙计来收拾。”
她说完就从颈项上取下一银项圈,项圈下还挂着长命锁。
“水行,这个给你,你明日找家当铺当了吧,这个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也值几个钱,你我二人吃穿住行处处是钱,这个你拿去给我当至少三百两才行,低于这个数目就不当了,你可明白了?”
萧衍一听是她阿娘留下的物事,便一口回绝:“小姐的东西不能随意当了。至于银两用度一事,水行自有计较。”
“不行,你今日应是花了不少钱置办这些吃食,我怎么好视而不见?你身上哪儿来这么多钱?你不会是……”苏弥烟稍顿,寻了一番措辞,“打家劫舍去了吧?”
萧衍哂笑:“小姐是这般看待水行的?”
苏弥烟咬了咬唇,忽然想到刚刚那个梦,梦里她就是因为使唤太子做自家长工才被太子推出午门斩首……万一这个萧衍真是太子呢?
她吓得半死,一个激灵,冷汗涔涔,于是乎放软了语调对萧衍道:“我没看轻你,只是你如今也没记忆,身上也不像有钱的,我只是不想占你便宜……”
萧衍一笑:“小姐是水行救命恩人,此恩无以为报。占水行便宜,有何不可。”
“……?”
苏弥烟心虚地瞟他一回,心里嘀咕:要不要将错就错不告诉他救命恩人一事?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么做十分不好,便对萧衍要和盘托出,正要说,不料萧衍直勾勾朝她栽倒,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推不动,见他还未完全昏迷,便着急问:“水行你怎么啦?是不是毒发了?”
萧衍没说话,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苏弥烟使劲儿拍打他的脸,没反应,她等了等,左思右想,随即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拖到了床上,替他脱了靴子,将他时刻提在手里的宝剑放到桌案上,出门去叫来一个伙计,给了小厮几个铜板。
“请一个郎中来,要快!”
不多时伙计果真带着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郎中来,郎中替萧衍把了脉后便连连摇头:“姑娘,还是准备后事吧,毒素已渗进五脏六腑,怕是没几天了。”
苏弥烟听完,已是悲凉无比,一屁股坐在床榻边凝视着萧衍的脸,心里想了许多……
虽她与他萍水相逢,可他也算是待她极好之人,如今爹爹他们去了山阳城,相当于将她卖给了王家,她现在去哪儿?
去山阳城,她不认识路,也没自己出过这么远的门,去京中投奔姨母就更难了,记得儿时去京城,晓行夜住,也总共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到呢,走水路会快一些,但也要二十天,山阳城她都没自己去过,何况天子脚下的京城!
再者她已卖给了王家,王家定会秋后算账的,萧衍将她偷出来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过后王家定会找苏家算账,她总不能躲一辈子?
此刻萧衍又快要死了……
苏弥烟想着这桩桩件件,一时没了主意,心口郁结,来回踱步了小半宿,最终只能挨着床榻睡了半宿。
翌日她醒来,身上竟然盖着被子,一抬眼,她竟被萧衍搂在怀里相拥而眠……
她又羞又恼,急忙推开他,可她昏迷不醒,身子和山一样沉,她遂作了罢,心道,许是她自个儿困了爬上床挨着他睡的……
苏弥烟下床洗漱后,再次取下脖子上那串银项圈,用一块儿布包起来,随即叫来一个伙计让他看护萧衍,她则带着银项圈出门去了集市找了家当铺要典当了银项圈。
这宋记当铺是宋怀远家里的产业之一,各地都有几家,她特意挑选了一家位置偏僻的,怕被认出来,只因宋家在晋阳城的当铺也让苏家照看,她儿时随祖父也常来当铺里转悠……
虽这些伙计早不认得她了,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选了家没什么人光顾的当铺进去交易。
那当铺老板只肯出五十两,吹着胡子说她狮子大开口。
“你这要是个金项圈也就罢了,我能出个三百两,银的就只有五十两给你,你要是不愿意就去别家。”
“……”
苏弥烟正是缺钱的时候,她要给萧衍继续请郎中还得抓药!
万一萧衍真的一命呜呼了,她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吧?
怎么说也得替他置办棺木再买块地好好安葬了方为了事吧?
若果真如此,她还要进京投奔姨母,总之她需要银两盘缠,五十两……也勉强可行。
“六十两!”
苏弥烟一口要价。
掌柜哼了哼:“行吧,看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六十两就六十两。本店规矩,所有当物保存三个月,三个月内来赎,按原价即可,过了三月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苏弥烟最后望了一眼那支银项圈,咬牙取走了六十两白银头也不回出了当铺,旋即她去城里找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去客栈为萧衍诊治。
这大夫的说辞同样是让准备后事。
苏弥烟送走了大夫,旋即去厨房里熬药。
本是可以让伙计熬的,可这次开的几味药材很贵,才抓三副就花了她十两银子!
她肉疼死了,生怕药材被人掉包,就只能亲自去熬了。
幸好她会熬,虽累了些,倒也不妨事。
烟熏火燎了一个时辰左右总算熬好了,伙计都打瞌睡了。
“姑娘,你这药熬好了吧?厨房全是药味儿呢!”
“……”
苏弥烟小心翼翼端了药上楼,用脚踢开门,进门后走到床边掀开帐子,发现床榻上空空如也,大变活人?
还是说萧衍自己走到外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了?
她一急,眼睛就红了,刚要哭,背后闪出一个人影,她转身去,萧衍站在那儿望着她。
“你跑哪儿去了?我以为你……”
她止了声,萧衍抿着唇定定看了她片刻,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她一推他手,赌气道:“谁知道你用过没有我才不用呢!”
萧衍正色道:“没用过,干净的,小姐请用。”
“……”
苏弥烟取过帕子擦了擦眼睛,萧衍望了一眼桌上的药汤,问:“小姐今日去了何处?水行遍寻你不见,十分……担忧。”
“去给你请郎中了啊。你快坐下,把药喝了。”
她拉着他的手坐下,端起药碗吹了吹,又用勺子舀了药汤喂他。
他一副怔然之色,问:“小姐脸上都是灰,难不成……这药是小姐亲自替水行熬的?”
“你知道就好,还不快些喝光了它,辜负本小姐的一番好意你舍得吗你。”
“自是不舍得。”
萧衍端过碗,也不管这药极苦便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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