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容妤来到前厅用早膳时，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了今日的气氛不对。

姨父姨母皆是沉着脸色，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至于谢璟，亦是黑着张脸，仿佛有人欠他几两银子没还似的。

最为关键的是，容妤还细心地瞧见了谢璟发际线处有个小伤口，隐藏在头发林间，不仔细瞧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估摸着就是昨晚让陶瓷给砸的吧。

容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多问什么，只是专心和小表弟谢珏一起快活地用膳。

谢珏年纪小，今年刚满十岁，最是贪吃玩乐的年纪，一心只有美食，对父母兄长之间的战火毫无察觉。

一顿早膳，唯有容妤与谢珏吃得最为欢畅。

谢首辅和谢夫人一直都愁眉不展的，几乎没动过筷子。

谢璟倒是曾拿起过筷子，可偏偏不巧，他和容妤看上了同一块肉，容妤眼疾手快先他一步给夹走了。

他顿了下，握着筷子缓缓向另一块肉下手，奈何，这筷子头都还没挨着肉，容妤竟又风卷残云般地把肉夹走了。

接连被抢了两次，一时间，谢璟顿时就没了胃口。

他只得放下碗筷，沉着脸斜瞪着容妤。

然而，容妤却像没事人一样，吃得可欢快了，吃完一块又去夹第二块第三块，胃口好到不行。

谢璟瞧着她这幅没心没肺的快活模样，心中气就不打一出来。

昨晚就是因为她的事，父亲母亲至今还在同他置气，他额头上更是生生让茶盏划破了一道口子。

可她倒好，不仅浑然不觉，此刻竟还有心情在此大快朵颐，真的是气死他了！

感受到自谢璟那边传来的炽热视线，容妤吃得更为欢乐了。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谢璟在瞪她，可是那又怎样？

她就是要气死他！

而且，实不相瞒，刚刚那两块肉她是故意抢过来的，为的也就是令他心中不虞。

谁叫他昨晚要说那般羞辱她的话！

他活该！

反正以后她住在谢府的日子还长，这笔账她会慢慢跟他算！

*

早膳刚用完，宫里就来了个人宣旨，说是圣上要召见容妤。

谢夫人知晓后忧心不已，生怕是圣上反悔了，又想要治容妤的罪。最后还是谢首辅一直在旁规劝，说是圣上一言九鼎，定是不会食言这类的话，她才放心送容妤上了进宫的车辇。

容妤虽然也在劝姨母放宽心，可等她真的独自一人踏上进宫的途中，她的心不免也慌了起来。

从小到大她就进过两次皇宫，与当今的圣上话都没说过三句，加之她父王又曾造过他的反，如今陡然被传召，说不慌那是假的。

……

入了宫，容妤就被一路领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凉亭上，身着金色龙袍的天子正在下棋。他手执一枚黑子，正专心盯着棋盘，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来了。

直到领头的公公小声禀告后，天子才转头对着容妤一笑，而后向她招手，示意她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容妤不敢拒绝，向他行了个礼后，便乖巧地坐在了棋盘的另一端。

刚一坐下，天子手里的黑子就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上。

天子抬起眼眸，面带微笑地睨着容妤，温声催道：“来得正好，该你了。”

容妤心中微诧，但还是硬着头皮拿起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瞅了半天，最后落定。

天子瞧了眼她落下的位置，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嘴角笑容却深了几分。

两人一来一回，下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天子再一次打开话茬。

“乐华，你可怪朕？”天子抬起头，威严的目光悠悠扫向容妤。

听到“乐华”二字，容妤嘴角轻轻扯了下，露出一丝凄凉无奈的笑意。

乐华是她的封号，但自从举家落难后，这个封号就随身份一起被褫夺了。

容妤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天子，坦诚回道：“陛下，乐华郡主已经没有了，如今坐在您面前的是容妤，谢府的表小姐容妤。容妤的命是陛下赏的，容妤心中对陛下自是感激万分。”

天子闻言倏地轻笑一声，似满意，又似不太满意。笑罢，他才又执起一枚黑子看向棋盘，边下边说道。

“容妤，你的确是个聪明人。那你可知，朕为何会答应谢家赦免了你？”

容妤眼皮半阖，捏棋子的手微微一紧，心中暗忖，难道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谢首辅父子二人甘愿放弃两年的功绩这般简单？

容妤心下存疑，面上却故作懵懂地摇头：“民女不知。”

殊不知，天子听了她这个回答倒是嗤笑起来：“民女……你改口倒是快！”

看着她落下的那颗白子，天子悠悠执起一枚黑子，边下敲打她道：“朕从不救无用之人。容妤，朕既救了你，你便该发挥起自己的用处，莫要叫朕失望才好。”

容妤双眸一紧，落子时手微微抖了一下。

果然，她就知道一切没这么简单。

她苦涩地扯了下唇角，随后才淡然地接话：“不知陛下需要容妤做些什么？”

天子勾了勾唇，落下一子后，才缓缓道：“朕新登基不久，就遭受了你父王的谋反，虽然逆党已尽数歼灭，可朕也元气大伤。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想重用谢家。谢大人是一朝首辅，位高权重；谢大人之子谢璟又是四品御前指挥佥事，整个谢家于人前已算是一家独大了，但……朕不希望他们再向上更进一步了。”

容妤闻言一惊，但面上却仍装作镇定，只在心下偷偷揣测这位天子的真实意图。

一边想要重用谢家，一边又怕谢家一家独大？

不对，谢家已经是一家独大了，他定不是在意这个。

应该是担心谢家再往上爬，大到足以架空他的朝政吧？

可谢家哪还有什么往上爬的机会呢？

谢家父子已经用了两年的功绩去赎了她的命，除非，他们能有外援之力助长……

“陛下是怕谢府结党营私？”容妤猜测道。

天子闻言倏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才直言道：“若是担心这个，朕又何必留你于谢家？罢了，朕明着告诉你吧，朕要你想尽一切办法嫁给谢璟。”

嫁给谢璟？

容妤怔住了，随后也明白了皇上的深意。

原来是怕谢府与其他世家联姻，继而巩固了两家的政权与势力。

“为何非得是我？”容妤不解，如若真不想世家联姻，他大可随便给谢璟安排个普通女子，何必要找她这个充满变数的棋子？

天子捏着他手中的棋，又落下一子后才淡然地回道：“朕既要重用他谢家，便不会去强迫谢家做什么。但，不强迫不代表朕不会暗地里推波助澜，你是目前最为合适也极有可能的人选。”

说到这里，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起来，静静回想道：“朕与谢璟自幼相识，他的为人朕最是清楚，一般女子不见得入得了他的眼。容妤，你是郡主，自小习着皇家礼仪，又是江南第一美人，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容妤苦笑。

她觉得，天子在意的应该不止这些吧。还有她父母双亡，无权无势且无依无靠，于谢璟的仕途不会有任何的助力。

只不过，她昨晚才听见谢璟拒绝侮辱她的话，今儿个就要转头去撩拨追求他，未免也太恬不知耻了吧。

容妤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便只好坦言告知：“恐怕要叫陛下失望了，就在昨夜，姨母曾与谢大人提议，让谢璟娶我，可谢璟不仅一口回绝，还说即便是让我给他做妾，他都不愿……”

天子闻此言，似乎也感觉到了为难，竟沉默起来。

好一会儿，天子才抬起眼眸郑重地盯着容妤，一字一句地道：“容妤，朕不管你接下来用何种法子，你必须得到谢璟！”

容妤闻言倏地低笑了起来，只觉他的话荒谬至极。

谢璟真要这么容易得到，那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子不早就得到他了？

而且，她好歹也是个女子，难道要她去不择手段使那种下三滥的计俩？

那样就算得到谢璟了，也要被他记恨一辈子吧。

那她图什么？

图那一晌贪欢吗？

简直可笑。

容妤没有答应天子的这个要求，而是反过来问了句：“陛下，如若我努力了，谢璟却仍不愿娶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天子明显是没有想过的，他又沉默住了，思忖了会儿才道：“那你就想尽办法让他娶不了别人，至少这两年内，绝不能让谢璟娶其他女子！”

待两年后他掌握了大权，培养出专属于自己的势力，便不必再顾虑这些。

这个要求明显就好达到多了，容妤想了会儿，不再与他讨价还价，便应了下来。

天子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接下来下棋的时候，又忍不住和她攀谈起来：“乐华，只要你乖乖的，朕可以让你继续以郡主之名活下去。小时候，御花园里突然冒出一条蛇，朕差点被咬，是你叫朕别乱动，救了朕一命。是以当初谢家替你求情时，朕选择了还你一命。”

“你从小就聪明，朕希望你能理解朕，莫要浪费了朕的一番好意！”

容妤握着手里的白棋，心中明知自己和这棋子一样，却还是扬着唇满怀感激地道：“陛下可知，自打我母妃逝去，我父王娶了新的王妃后，我在广平王府就再也未曾有过快乐。我与新来的杨氏明争暗斗了十二年，日日盼着将她赶出王府。就在我发现自己似乎穷极一生也赶不走她的时候，是您以王府反叛之罪让她死在了流放路上……您帮我报了这么大一个仇，容妤此生绝不会背叛您！”

“好一个绝不背叛！乐华，朕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莫要叫朕失望！”天子龙心大悦，执子落完最后一棋，又畅快地道，“乐华，你输了。”

容妤看着棋盘，嘴角露出几丝可惜之意，淡淡地说：“是我技艺不精了。”

“无碍，虽然你棋输了，但该赏的的一样不会少。”天子大笑着，盯着容妤的眼神幽深又长远，明明在笑，却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来人，传朕旨意，乐华郡主幼年曾救过朕一命，即日起，恢复其郡主身份与一切待遇，赐黄金珠宝，赏白玉棋盘一套。”

话落，立马有宫人听从圣谕照办。

而后，天子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容妤，笑着提点道：“希望堂妹回谢府后记得勤加练习棋艺，可莫要辜负了朕的辛苦栽培。”

容妤淡淡一笑，起身恭敬地跪在他面前谢赏：“谢陛下赏赐，臣女必不辱圣上使命。”

“行了，早些回去吧。”圣上淡淡摆手，起身离开了御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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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