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晕在张灯结彩的热闹里，喧闹声混着嬉笑声似是要将这仅剩的夜色尽数吞没。

“小莫，吃饺子了没有？”

苏莫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乌泱泱的气球转身便往清净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答道：

“吃过了爷爷，在朋友家吃的。”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去哪儿？马上开始了。”

苏莫指了指手机：“我爷爷的电话。”

宋承宇了然地点点头：“那边人少。”

苏莫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快跑了几步走到一个路灯下面：“爷爷，你和奶奶吃饺子了吗？”

紧接着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路灯的光映着飘摇的雪花缓缓下坠。

苏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而问道：“爷爷，家里是出事了吗？”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小莫，明天回来一趟吧，你奶奶……不行了。”

时代天际倒数的声音刚好结束，可原本预想的气球天幕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无尽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

苏莫不理解，就怕过年的时候他父母过来闹事，所以特意年前回去了一趟，当时爷爷奶奶容光焕发，还去乡镇医院做了免费的体检，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这才没几天，怎么这么突然呢？

“爷爷，我会买最近的票回去。”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吵闹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男声尖锐地叫了起来：

“赶紧滚回来！过年也不知道回家，不知道在哪鬼混！”

“记得拿上你爷爷奶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的房产证！”

说完电话那头吵闹了一瞬便匆忙挂断，苏莫看着不远处的人群愣了一瞬便赶忙打开手机看最近一班的车票。

奈何春运高峰，只有后天凌晨的火车有票。

他刚打算买宋承宇便拿着气球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苏莫？”

“我后天回家。”

宋承宇将气球系在一旁的长椅上下意识问道：“是家里出事了吗？”

关于苏莫的家庭他没仔细问过，只是知道父母为了苏莫爷爷奶奶的房子无所不用其极。

“我奶奶……情况不是很好。”

天际蓦然炸开一大簇烟花，宋承宇看着苏莫的眼睛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开车回。”

苏莫皱了皱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等会儿回去我就和我妈说，刚好我爸前几天买了辆新车，旧车就停在车库。”

苏莫依旧没有答应，宋承宇想了想笑道：“放心，我让司机带我们回，我刚拿到驾照，技术不行。”

怦然的烟花持续了很久才停，苏莫躺在宋承宇身边看着天花板淡淡开口：“承宇，谢谢。”

宋承宇微微偏头：“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来你家过年。”

“谢谢你让司机送我回家。”

“谢谢……”

“苏莫，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宋承宇翻了个身正对着苏莫，继续说道：

“真要谢我，开学帮我在公共课上多喊几次到就行。”

苏莫看着宋承宇沉默许久后淡淡开口：“好。”

“你爸也回去了吗？”

苏莫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他的新老婆一块儿回去了。”

听到这里宋承宇猛然坐起身来，“去要房子？”

“对。”

苏莫和宋承宇说过他们家的事情，苏莫的妈妈苏爱琴是家里的独生女，他爸周伟是入赘到苏家的，住在老两口给自己闺女置办的婚房里。

苏莫的妈妈在他小学的时候便因为意外去世，周伟没多久就找了其他女人，彻底抛弃了这个家。

所以自小苏莫便是和爷爷奶奶长大，周伟从未出过一分抚养费，除此之外还常常来骚扰老两口，想要试图侵占他们的房子。

“那明天我多叫几个人一起回去，免得你吃了亏。”宋承宇自顾自道。

苏莫迟疑片刻后开口：“承宇，明天……我想一个人回去。”

“不行！”

宋承宇当即拒绝：“反正我也不想跟着我爸妈去串亲戚，正好当个借口。”

苏莫见他态度十分坚决，虽有些犹豫，但也没再开口。

“好了，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宋承宇拿着水杯出了门，只留下苏莫一人看着窗帘缝隙里出来的光亮。

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宋承宇砸门的时候孟疏还沉浸在梦中。

“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孟疏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往床上躺。

“姐！真的很急！”

宋承宇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央求道：“姐，我和苏莫想要回他家里看看，陈哥原本答应说今天开车带我们回去的，可嫂子凌晨就去医院生娃了，他实在是走不开。”

“所以，你想让我给你当司机？”

“姐，我求你了。”

半个小时后，孟疏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坐在了驾驶位上。

“姐，导航我已经设置好了，音乐也全都是你爱听的，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孟疏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压岁钱一半，OK？”

宋承宇笑着咬咬牙，“OK！”

苏莫坐在后座，时不时和宋承宇搭个话，离家越近越是沉默。

桃源镇并不大，苏莫家所住的小区是一个老破小，外观红色的墙皮已经掉了不少。

即使是冬天，单元楼门口也站着几个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

看到孟疏的车子开进来，众人全都探头探脑朝这边看。

“姐，你就先到车里等我们吧。”

孟疏点点头：“好，有事打电话。”

说完宋承宇就和苏莫两个人拿着匆匆置办的礼品走进了四单元。

苏莫家住在一层，许是在厨房看到了他，没等他敲门，破旧的防盗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周伟没好气地伸手接过苏莫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的餐桌上，一个满头卷发的女人好奇地翻看着那堆礼品。

“房产证带了吗？”

话音刚落，苏莫的爷爷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疲惫。

在看到苏莫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亮，“小莫，快来看看你奶奶。”

说着老人就拉着苏莫往卧室走，周伟见状就要上前去拉车。

宋承宇先他一步挡在他和苏莫中间，眼神冷冷地盯着周伟。

他比周伟高半个头，身形也要壮一些，压迫感十足。

直到周伟尴尬地摆了摆悬在空中的手转身坐在餐桌边上，宋承宇才跟着苏莫进了卧室。

卧室里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床上的老人形如枯槁，褶皱的皮肤隐隐泛着黑色，鬓角的白发根根竖立着。

苏莫愣了愣，轻轻地蹲到床边握住了被子上纹理粗糙的手。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体温，老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苏莫的一瞬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苏莫回头的一瞬间眼神冷冽，冰冷的表情似是要将门后的两个人望穿。

宋承宇从未见过这样的苏莫，他迟疑片刻说道：“我去外面看看。”

听到开门的声音门口剧烈地响动了一下归为平静。

两个人故作平静地坐在餐桌附近，戒备地关注着宋承宇。

“你是他同学？”

宋承宇瞥了他一眼：“我是他哥。”

这会儿不管怎么样都要虚张声势撑起来。

“门口那辆大奔是你的？”

“怎么了？”

周伟旁边的女人推了推他的胳膊，随后谁也没再开口。

今天宋承宇主要就是来替苏莫撑场子的，毕竟面对周伟这样的赖皮，他一个人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孟疏看着一楼的窗户，超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个男人在窗台那边张望，什么都看不到。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打算下车叶念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孟孟，你在哪儿呢？”

孟疏关上车门靠在驾驶位上答道：“在临淮市桃源镇，给我弟当回司机。”

没等叶念棠说话，她继续问道：“你快回去了吗？”

叶念棠年前出差去处理一些事情，初一回去，按道理现在应该在回去的路上。

“我等会儿路过临淮，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应该也快回去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叶念棠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这声音像是在撒娇一样，孟疏无奈地笑了笑：“好，等会儿你快到的时候告诉我。”

挂断电话后孟疏便下了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剧烈的争吵声，甚至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孟疏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太对劲，一边敲门一边喊着宋承宇的名字。

很久之后一个年迈的老人开了门。

宋承宇正站在茶几旁和周伟对峙，苏莫趁着他不注意，抡圆胳膊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

“敢打老子！”

周伟回过神来拿起旁边的烟灰缸就冲了上去，卷发女人拿着擀面杖紧随其后。

苏莫和宋承宇迅速反应过来，四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孟疏眼看事情不对，赶忙把着急的老人护到一旁，刚走几步上前想要拉架，一个烟灰缸便朝着自己的方向扔了过来。

距离太近，想躲已经来不及。

她下意识抱住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伟已经倒在了自己脚边，额前渗着血。

“承宇，赶紧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