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归家

金乌渐腴,花影乱颤。

透过疏棂而入的日光沐浴着屋内,根根松木落在墙上的画布里,倒格外像是浑然天成的竹影,木榻上摆着张低矮有些破旧的书案,颜色虽是黯淡了几分,却被人擦拭得极其干净,一叠粗糙的黄麻纸,一块廉价的松烟墨,一枚陶制的砚台,几只毛笔挂在架子上,笔毫微微卷起,这便是书案上所有的东西了。

东西虽少,却贵在干净整洁。

李文思撇下正在假装品读的《昭明书选》,几个快步到了窗边,只见那盆兰花好似偷懒了,恹恹垂下了绿叶。

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是阿兄最是喜欢的东西,阿兄临走前还嘱咐她定要好好照看呢。

她却没能达到阿兄的期待,李文思懊恼地垂着脑袋,伸了根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兰花,这花倒是新奇,莫说叶片了,就连花都是青色的,也难怪她阿兄收到这花时能这般欢喜,这花要是能成形,恐怕就是她阿兄那样,就连乔家阿叔都常夸:“李家大儿郎真乃未来栋梁。”

栋梁是什么,栋梁就是她顶顶厉害的阿兄。

可是,她要是把栋梁的兰花养死了怎么办?

她低着头,急得都快要哭了,耳畔落下轻柔的一唤:“阿藻。”

那是她的乳名,闻言,惊喜地转过身去瞧,面前的人衣着素淡,眉眼里掩藏着倦意,清矍的身形在光影里晃了两下,他扯扯嘴唇,看着家里最受宠的小娘子:

“又是谁惹我们阿藻生气了?”

虽说今日老师讲学时,张二苟故意捉弄她,把她的书都给藏了起来,害得她被老师单独留堂罚抄;虽说今日不小心撒了满地的荠菜粥,被阿耶生气地叫去打了好几下手心,现在手都还疼着呢......

但是阿兄这么乍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呀,阿兄,你怎么今日有空回来啦!”李文思好几日没见到阿兄了,此刻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恨不得整个人黏在阿兄的身上。

李光笃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抱起李文思,抬足便往书籍那走,清瘦得只剩骨头的脸被怀里的人儿轻轻捏了一把,等他视线往下移,邪恶的小手又立马收了回去。

他再度叹气:“嗯,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一并带走。”

李文思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圆润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俄而又抬眼瞅窗外有没有人经过,终于压低声音,很是骄傲地告诉阿兄:“阿兄,那首童谣我背得可熟了!”

李光笃动作一滞,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又怕吓到妹妹,装作赞赏地试探:“我们小阿藻原来已经这般厉害了呀,哪一首童谣啊,阿兄怎么不记得了?”

“阿兄,你的记性怎么比我还差呀?”

视线落在发黄的书页上,确认自己找到了书,李光笃将李文思轻轻一放,在她鼻尖一刮,语气宠溺:“谁能比得过你啊,小鬼头。”

李文思鼓着腮帮子,对这句话很是受用,“哎呀,反正就是你同阿耶吵架的那一天呀,我本来想找阿兄带我放纸鸢的,结果听到了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好有意思。算了算了,那我唱给你听哦阿兄,金雀殿内粮满仓,鼓腹......鼓腹什么来着呀阿兄?你就该早点回来的,都这么些天了我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有些不高兴地跺跺脚。

这次,阿兄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来哄她。

李文思心里犯怵,还以为是自己让阿兄失望了,心里一急:“阿兄,这个有点难,但是我会简单一点的,乔家阿姊特意为我改写的!你听着阿兄,嘿咻嘿咻抗粮袋......”

李光笃神色一凝,捏着书的指尖颤了颤,连忙俯身捂上了阿妹的嘴。

那是他的阿妹。

是他的阿藻。

他绝对不会让李文思卷进这件事情中来。

捏着书的手越攥越紧,捂着阿妹的手心慢慢洇了一片。

只是,洇濡的大抵也是他的心。

“阿藻,阿兄今日同你说的可要记住了。”他难得对小妹这般严肃,看着那双无辜又漉漉的双目,心里再是不舍也只能逼自己一把,“再也不要唱这首童谣了。”

怕小童年纪轻理解不了,他特意吓唬道:“这才不是童谣,这是催命符。哪个不乖的小娘子念了它,可就要被妖怪抓去剥皮生吞了哦,阿藻怕不怕?”

李文思当然怕了,她向来是个胆小之人,又是个极其信任阿兄的,于是又怕又坚定地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为什么我都唱了那么多次还没事呀,张二苟他们也唱了呀?”

李光笃又刮了刮小妹的鼻头,想不通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好奇心这么重,耐心地回答:“因为你是初犯呀,妖怪看你可爱,勉强饶过了一回,下次可不要再犯了哦,要不然真要被抓去了。”

时候差不多了,他要离开,于是牵着小妹的手往外走。

他要考科举,为了心无旁骛地备考,索性住进了书院,本来也只有歇假了才会归家,今日书院里办了个专门激励新学生的讲会,夫子非要拿他初入书院时候的拙作来激励激励新弟子,无奈,他只能立马告了假回家取。

耳边是小妹笃定的声音:“阿兄,我记牢了!”

面前是风寒将将好的阿娘,他笑了笑,唤“阿娘”。

阿娘咳了两声,被春风吹得苍白了几分的面容有些憔悴,她点了点头,才几日不见李光笃便分外想念,但知道他此刻最为担心的还有其他事,只能拍拍李光笃的手背,语重心长:“子惇。”

阿娘不知道那一日为何父子二人吵得如此凶,她只知道自己染了风寒定是让子惇有了很多顾虑,还有,她只知道子惇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子惇,我的乖儿,不要怕你阿耶,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对了......”阿娘瞅了眼李光笃的神情,才纠结着开口:“你与旦明吵架了吗?怎得好些日子没往家里寄信了?”

李光笃一猜便知道阿娘在担忧什么,冲她笑了笑:“阿娘多虑了,我怎么会与旦明吵架,我们关系好得如同亲兄弟,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最近梁州事杂,他又刚巧得刺史器重,忙都忙不过来呢,哪还有时间给我写信呀。阿娘莫要担心了,旦明忙过这一阵子定会给我回信的。”

阿娘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道:“下次歇课回来,阿娘给你做荠菜粥。”

李文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脚尖,跟两人道歉:“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弄撒的......”

李光笃摸摸小妹的脑袋,以示安抚,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阿藻不是早就想去伊恩山游玩吗,刚巧今日讲会上夫子见我表现良好,赏了不少银两,足够阿娘和阿耶带着阿藻在曲城待上四五天了。”

“伊恩山?好呀好呀,我最想去那儿了!”

李文思高兴地跳了起来,拽得李光笃的手都被带着晃悠了好几下。

他扯下腰间的布囊,不容阿娘拒绝,直接置于她手心,只觉自己的喉间一阵苦,稍稍用了点力气将手从小妹那儿抽出来,往外踏了几步,只留下瘦而不羸弱的背影,艰涩地开口:“我今日是临时归家,还有好些学业没完成,便先回书院了,阿娘务必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最后,他顿了顿,微微侧身回看二人,最后几个字偏偏如断了线的珠子,让人闻之怆然:“阿藻,万万不可惹阿娘生气了。”

阿兄温柔的声音落在耳里,李文思每每看到他离开就想哭,强忍着委屈,心里莫名想到书房里那盆被人遗忘了的兰花。阿兄定是太忙了,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兰花。不过,还好阿兄没来及看,万一被他看到兰花颓败的模样,嘴上不怪她,心里定是会万分伤心,李阿藻这般想。

“阿藻。”阿娘轻唤李文思,手心掂了掂那重重的布囊,碰出清脆的声响,她遥遥望了眼,却再没见着儿子的背影,落寞地叹了口气,很快下定决心:

“我们去曲城吧。”

这哪是书院的奖赏,这分明是李子惇攒了许久的。

阿娘当然知道李光笃的心思,再怎么样,母子总能将心比心,子惇担心他们受到牵连,那他们便懂事几分,远离这是非之地,万万不能给子惇拖了后腿。

李文思牵上阿娘的手,稚气十分:“阿娘,我可以带阿兄的兰花一同去伊恩山嘛?”

阿娘收回了远眺的视线,温柔地盯着小娘子,李阿藻长得是极像她的,眉眼处处都是未长开的秀丽。

李阿藻算不上是乳娘或者她带大的孩子,说起来更像是李光笃带大的,李光笃这孩子最是懂事,五岁能写诗作画,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地展露自己的天赋,在带孩子一事上也分外有经验,阿藻也是事事依赖阿兄,只是,还从没有像这几年一样,分分合合的。

“当然可以啊。”

插一条京城小事

地点都是虚构的,李文思就是第五章唱童谣的小娘子,“阿藻”就是寄予李文思学业上的希望,旦明在后面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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