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时,高云升抱着宁悠清出了塔,红月在两人身后为他们延展出无边长影。
蓝月依旧是等在外面,每一次高云升需要找她时,她都会在触手可及处等待着。
“姨母,他这次怎么烧了这么久?”
蓝月略微检查一番,道:“正常。”
高云升继续要走,蓝月又问:“上香了吗?”
“上了,放心吧姨母。”
高云升抱着人回了塔后的屋子,再去烧了热水替人洗了澡,才搂着人一起睡去。
等白日醒来的,高云升一睁眼就看见一双乌黑的眼睛在近在咫尺处静静地注视着他。
高云升贴上去,额头抵着额头:“还好,不烧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悠清摇头,带着枕头都在移动,他伸手抓着高云升的衣领向下一拉,暴露出锁骨下方一枚浅淡的并不完整的印记。
“这是什么?”他的手指摁在那里,摩擦着,入手只有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触摸不到那个印记。
昨晚他虽然意识模糊不清,但一直盯着这里,记忆深刻,这枚印记是逐渐出现的,像一朵生长出来的花。
高云升低头一瞧:“这个啊,你也有。”
宁悠清身上的印记比高云升的还要浅淡一些,看起来十分模糊。
“这可能是雌雄双蛊的印记,标记你和我。”
宁悠清手移回自己身上,用力搓了搓,依旧什么也摸不到。
那个印记如同投影,形状也很奇怪,似昨夜血月上的暗影。
宁悠清尚在思索,突然发现高云升有点不对劲,埋着头,肩膀一抖一抖地似乎在笑。
“你笑什么?”宁悠清蹙眉。
“没什么。”高云升翻身而起,给自己穿好了衣服,“你还睡吗?”
“不,我要去塔里。”
高云升看着他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又露出臀部下方那一朵粉色小花。
他舔着唇又轻笑几声收获一记眼刀,忙噤了声。
等两人收拾好自己,屋子大门被打开,蓝月提着一只食盒绕了进来。
扑鼻而来的不是食物的香味而是幽苦的药味,比之前宁悠清喝的药苦太多。
“姨母,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还要吃药。”高云升问。
“不是他吃,是你们俩一起吃,一个月后可以离开。”蓝月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从第一层端出了两大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漆黑浓稠,端在手里都能照出自己的脸。
“喝了吃饭,完了过来找我,还剩一个月多帮我做点事。”她看着高云升。
“好。”高云升应了声,送蓝月出去了。
回来时宁悠清已经喝下了大半碗药,正捂着肚子似乎不太舒服。
“怎么了?”宁悠清从不会抗拒喝药,之前一直是一口闷。
“没事,有点撑。”宁悠清把剩下半碗药喝下去。
“别强撑,有什么一定要和我说。”高云升端出食盒里面的饭菜在宁悠清面前摆好,“我问了蓝姨一些事,她要我用劳动换,等晚上回来我再和你说。”
宁悠清捏住他手臂上的伤口:“注意身体。”
“关心我吗,霜儿?”
“云升哥哥,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呀。”
宁悠清吃着饭,懒洋洋地回应着,经过昨夜之后他总感觉高云升变得怪怪的。
吃过饭,高云升走了,宁悠清打开陶罐子,划破手指,向里面滴入几滴血液。
「悬身」竞相争食,它们又长大了许多,每一个都有拇指大了,一身鳞甲浸了血的颜色,泛着幽暗红光。
“再过一个月,正好你也成熟了。”
「悬身」只要独活,他当初也是如此。
漫天大雪下,他从底部仰望天空时,不正如「悬身」厮杀斗恶后活下来,供上方人观赏。
现在,他也在观赏,日日观赏。
但不同的是,他在期待,而当初没人期待他能活下来。
封上陶罐,宁悠清去了古塔里。
当初不被允许进入之处,如今已经能自如通行了。
塔中除了关于蛊术的记载,还有关于医毒术的记载。
宁悠清手腕上缠着蛇,又手抄了一份帛书送出去。
蛊术在外面不方便使用,医毒术反而是最实用的,这两月宁悠清已经复写了不少古籍,到时一起带出去。
这一份药方是送给宋昔浅的。
她要见血封喉的毒,这里正好有一份,便让七才送去。
太子竟然就藏在宋昔浅那里,还真是大胆,整座湘江城几乎都被秦王的人掌控了吧。
塔中留存的蛊虫,宁悠清又一次一一点过,挑选了三只陶罐带了出去。
“成为蓝氏族人,现在我能完全控制你们了吗?”
等他从塔中出去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高云升已经回来了,带了满身腥味。
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很刺鼻,激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宁悠清忍不住捂住鼻子。
高云升却似没有察觉,背对着他坐在桌边,擦着一把银刀。
那把刀极小巧,如一轮弯月,刀身平滑,光可鉴人。
已经很干净了,高云升仍在细细擦拭着。
他从未对那把鸣霜骤雪剑如此仔细过。
“回来了!”高云升转过身来。
他已经在屋子里等了许久,等到有些坐不住,想去塔里找人了。
终于,他回来了。
“听他们说你一整日都在塔里,没吃东西,先过来吃饭吧。”
桌上摆着食物,看着挺好吃的,但可能已经被高云升身上的味污染了。
“怎么不进来?”
见人一直站在门边,高云升忍不住催促道。
宁悠清闭气,踏入屋内,直奔高云升而去,翻着他身上的东西。
“你身上很腥,沾染什么了?”
那股味,闻着像是尸体,而且是死水里的陈尸。
“嗯?还有味吗?我已经洗过好几次了。”他与这些味道纠缠一日,已经习惯了,现在真的闻不到什么味道。
“再去洗,用药草熏一下。”宁悠清叉腰站着,命令道。
这股腥味太烈,他眼圈都红了,控制着才没落下泪来。
“那你和我一起去,你刚刚摸我了。”高云升拽着他的袖子。
“嗯,臭死了。”
“域主杀人如麻,也怕尸臭?”
银月弯刀被搁置在桌上,两人结伴出去了。
“新死的尸体也没这么臭。”
宁悠清憋着一口气不太想和他说话。
“别这样嘛,我只是去赶了尸,别嫌弃我嘛!”
高云升仿佛看不见他阴沉的脸色,厚着脸皮贴上去。
宁悠清已经受不了了:“你洗干净我就不嫌弃!”
他快步走了,却如何都甩不掉高云升。
夜晚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一转眼,天又亮了。
高云升起床就去外面烧了水。
今日得做一件大事。
宁悠清醒来时便见高云升和昨夜一样坐在桌边,又在擦拭那把银月弯刀,怎么擦都不够似的。
他想起来,身体却哪哪都不得劲。
夜里溅起的的水珠,到现在皮肤上还残留着那触感。
床边还放着一碗药,这药味他很熟悉,补血的。
前些时日他和高云升都在喝。
他不想起来了,反正一会还得躺着。
“云升哥哥,你答应我的糖呢?”
擦刀的人手一顿,走到床边来:“给你备了,但这里只有方糖,出去再给你补?”
他打开手绢,把里面包着的几块方糖递到宁悠清面前。
这些也是前日刚做好的,蓝部族的人都不怎么吃糖,族里不备这些。
宁悠清把糖全部收走了,般支起身子,喝完了那碗药。
“要做什么?开始吧。”
高云升端了水盆过来:“我要做什么,不问问吗?”
“你会伤害我吗?”手肘支撑着身体,宁悠清仰头问他。
“怎么不会。”高云升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微微俯身碰了一下。
“会很痛,我知道你很能忍痛,但难受了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叫出来,释放一下。”
一块干净的毛巾被贴在宁悠清颊边,高云升用那把银月弯刀划破了宁悠清的手腕。
又划破自己的手指,催着血快速涌出,慢慢地涂抹在宁悠清的手臂上。
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两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融进那盆水里。
高云升的手指摁在宁悠清手臂上,牵引着同心蛊慢慢往下。
宁悠清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眼睛抵在那块毛巾上,受力后似乎能缓解分毫疼痛。
但他确实忍得,还能说几句话:“影响也不大,怎么还要给我取出来?”
“我当初就不想给你用的。”
而且,他知道这同心蛊让宁悠清很难受,总能见他揉着手臂皱眉。
他也怕,若自己死了,会让别人有机可趁,这同心蛊终究是一个隐患。
“你不知道,我和蓝姨说要帮你引出同心蛊的时候,她眼睛都瞪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你很厉害呢!”
其他人在碰到同心蛊时便被入了心脉,若要引出,便会心肺尽碎而死。
宁悠清真的是不同的。
“好疼啊……”
宁悠清脸色未变,眼神幽沉,只在嘴里呼着痛。
他本能地控制身体,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但可以告诉高云升。
“别怕,很快了。”高云升安慰着,手稳定地牵引着那枚蛊虫。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几乎凝滞,黑色的蛊虫终于探出头来,顺滑地落尽装满血水的盆子里。
高云升举起那把擦拭许久的银月弯刀,猛地扎下,蛊虫被钉死在木盆底。
瞬间,一阵腐臭味蔓延开来。
耳边又传来宁悠清幽幽的声音:“臭……”
“等一下,我马上端出去。”
高云升也放了很多血,唇色苍白,但仍帮他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又端着水盆出去,很久才回来。
又是两碗药,一人一碗。
“哥,上来。”
高云升还待出去,被宁悠清勾住了后腰带。
“还很痛吗?”高云升没再管别的,上去陪他躺下。
宁悠清没有回话,只拥着他睡去了。
一月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高云升帮宁悠清把成熟的「悬身」转移到小罐子里。
他不愿意碰,只在不远处看着。
“这三个也要带走?可以控制了吗?”
宁悠清点头,背上收拾好的东西,跟在高云升身后。
天坑之上,蓝月已经等在那里,送他们出去。
汪止行被皇帝召回没再回来。
他知道高云升在这里,却没再回来守着。
宁悠清在这里探不到宫中的消息,无从得知具体情况。
但好在他走了,他们就可以从上面出去,也免了一场打斗。
天坑外围,依旧浓雾弥漫,与进来时并无不同。
三人排成一列跟着前人的脚步走。
蓝月引领的路线似乎遵循了某种阵法,这些阵法在塔里的古籍里都有记载,但三个月的时间只能摸到些皮毛,太深奥了。
走出沼泽边,两人与蓝月告别。
“走吧,”蓝月顿了顿,又道,“高云升,圣子需要终生侍神,等你回来,再继任。”
见高云升点头,她又转向宁悠清:“你呢?还回来吗?”
一纸婚契,虽是在神明面前立下约定,但能困住他的也只有那三年,帮高云升续命。
他的志向、追求不允许他被困在一座塔里。
高云升想走了,他不愿意听回答,这份答案在三年后听也是一样的,能晚一点是一点。
“我会和他一起回来。”
高云升猛然侧头看他。
回来?
名利、权利、地位,他争来了,放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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