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满天，鹅毛大雪纷飞而下，落在他的脸上，凝成了霜，冻僵了一寸皮肤。

他仰着脸，至下而上能看见的不过方寸天空。

周围，是数十具小孩的尸体，堆砌着，面上定格着惊恐的表情。

地上是血色的冰，冰冷而又火热。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火上烤着，灼烫感弥漫全身，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丢下刀，顺从地被一个男人拽了上去，跌倒在地。

“很好，你是最快的一个，按顺序记名十七吧。”

这道冰冷的声音，十七连续听了一年。

一整年他跟着这个男人只做一件事，学习如何杀人，人要想活下去必须学会的就是杀死同类，并且要越快越好，越果决越好。

“很好，同一批里还活着的七个人里，你是学得最快最好的一个。”

十七捡回散落满地的锋利器械，一一别进自己的衣服里，刚才训练时受的伤在这冰天雪地里早已不再渗血，也就不用处理了。

他的师父还在训话，他说：“但是你还不够狠，杀人不只是为了获得食物，还为了获得生命，每一次面对猎物时，你心中要想的是，他不死就是你死！每一次！包括现在！”

七个人里只能活一个，这是最快的驯成野兽以及驯化野兽的途径。

十七又一次站在血泊里，但这一次他获得了新的奖励，一点钱。

“钱是万能的，它不仅可以买食物，还可以直接买你的命！”

进入域后三年，终于到了他为了钱出去卖命的时候。

十七跟在跟在一队逃荒的人身后南下，他们最缺的也是食物，队伍里除了他只有一个小孩子，那个孩子看起来比他大了许多，身体虽瘦削却很高，高了他一个头。

但听那些大人争吵的话语，那个孩子实际上却比他还要小一岁。

“那还有个小的，为什么不吃他？”

枯瘦的手指，直直戳在他的脑门上。

十七抬头，打量这个用破布裹着头，双颊凹陷，脸色蜡黄的妇人。

他眼睛里的光芒是凶恶愤恨，要吃人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十七见过很多，尤其是在狼狗身上。

“你都说他小了，哪里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你家这个是留到现在的，那个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但都一样，快点！”

周围吵吵嚷嚷，十七在那个孩子眼中看到了懵懂与惶恐。

这样的眼神他似乎见过，在他第一次被人提着腋下关进铁笼车的时候，那时候周围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的眼神，他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有手落在他身上，大力地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膀，这种时候是师父所说的，猎物不死，他就会死的时候吗？

一柄匕首滑到手心，锋利的刃向外，可是，他这次的猎物不是这些人啊？那个孩子也和画像里的人不太像。

“他手上拿着刀！”

有人怪叫着，伸手抢他手里的刀，突然远处一声高呼：“住手！”

“这里就是啸风山庄了，你们现在这里等着，我等会来安排你们的去处。”高雷匆匆离去。

十七打量着这座高楼，主殿内十六根盘龙柱撑起巨大的空间，偶尔有人快步走过，却无人分他们一丝目光。

而他也未曾在那些人脸上过多停留，他在找，一个人。

啸风山庄少庄主，高云升。

他来了。

十七一眼就看见那个跟在高雷身后缓步走来，面无表情的孩子，他微阖着眼，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进心里。

他走近了，四目相对。

十七知道，他看见他了。

之后要做的便是伺机而动！

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他的视线拔高，与练功时跃起的高度一致。

他被抱起来了，还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高霜。

高……霜……

“霜儿整日带着这些太危险，我帮你保管好不好？”

“霜儿快睡觉，练字要循序渐进，一日写太多了手和眼睛都会不舒服的。”

“霜儿好好吃饭，我给你夹的都要吃完！”

“霜儿这个送给你，以后和我一起学剑术好不好？我教你。”

“霜儿头发扎起来就好，不用割掉。”

“霜儿以后叫我哥哥，好吗？”

哥……哥……高云升。

高霜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却不想动，他知道那是高云升起来了，正打开门接过下人送来的温水。

在这里，在高云升身边，他不会有任何危险，能吃饱饭，不用拼了命地训练，更不用杀人。

高云升还会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剑法，每日晨起会叫醒他，晚上会哄他睡觉。

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他不想完成那个任务了，想一辈子赖在这里。

即使只能活半年。

他迷蒙地睁眼，顺着那只温暖的手起身，接着便是每日一揽的怀抱。

高云升搂着他，隔了一会才松开：“怎么一点肉都不长，还是这么瘦？”

他还这么矮呢，哥哥，要长也是先长身高吧？

“霜儿，你会走吗？”

走？什么意思？

难道哥哥一直抱着他是觉得他不会走路吗？

“我当然会走。”高霜挣开他的手，自己跳下床去。

“等等，鞋……”

声音和画面逐渐模糊远去，高霜回头，身后却再无高云升的身影。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仿若要下雨了，高霜已经守在窗边等了高云升一天。

一天，他读了书，写了字，练了剑，也有好好吃饭，但高云升一直没有回来。

“碰”，陶罐磕到石桌上，高霜寻声望去，是高雷。

是那个领他来啸风山庄的山庄二把手,高云升的叔叔。

冷风骤起，高霜跨出房门走到院子里，在石桌旁坐下。

高雷已经斟好了两杯酒，其中一杯放在高霜面前。

“雷叔叔，哥哥说小孩不许喝酒。”

高雷大笑几声：“他还会教你这些？你倒是听他的话。喝吧，喝了说说你来自哪里，我不会告诉他的。”

高雷做着保证，自己先饮下一杯：“甜的，里面放了梅子，云升也喝过。”

高霜却看那杯酒良久，把杯子推了回去，摇摇头。

“不喝？不愿意说？”

“我没有什么来处，只是你救下的食物。哥哥说，我现在是他的弟弟。”

高霜不能说，他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好，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奇怪，但他不能说，说出来就证实了自己的问题，会被哥哥讨厌，会被赶出去。

他真的很不想走。

“你知道他现在为何早出晚归，每天在外面，不陪着你吗？”

高霜垂下头去：“因为哥哥太好了，他不会只救我一个，我去看过了，他在帮着照顾其他人，我可以等他回来。”

他低着头，没有看到高雷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和陡然加重的思虑。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吗？”

“知道啊，哥哥想去。”

“不，不是，他其实不想去。你……懂得很多，应该看得出来，庄主快要不行了，虽然云升还小，但他必须担起整个庄子的责任，所以他必须去做。如果现在，你完成你的任务，就能击垮整个啸风山庄。”

“我不懂。”我不懂高庄主病重，不懂山庄的动荡不安，更不懂所谓任务。

我只想留在山庄，安稳地做高云升的弟弟，半年。

“唉。”高雷叹息一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孩子，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求你一件事，现在我明确这件事是什么了，一直活着好不好？能吊着云升的只有你了。他现在会去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他？

不，是因为啸风山庄，因为哥哥的父亲，还有雷叔。

如果是为了他，哥哥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因为哥哥想要他快乐，想要他看过更多的东西。

如果是为了他，哥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哥哥会很好，无论有没有我。哥哥要回来了，雷叔叔快请回吧。”

高霜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他不担心高雷会把今天说的话告诉哥哥了，因为高雷也有不敢告诉哥哥的事。

“孩子，喝一杯酒吧，你难道忍心让他难过吗？”

高霜依旧倔强地摇头：“雷叔叔，你们若决心要做，我喝不喝又有什么区别？”

他小跑着奔到高云升身边：“哥哥，你今天回来好晚！”

“我也不想，霜儿，你想出去玩吗？我好想，带着你一起出去。”

即使他说了自己会走，高云升依旧喜欢抱着他。

他说这样快一些，每一次去摇春楼，都会抱着他飞檐走壁过去，但其实，他的轻功不比哥哥差。

已经五个月了，高霜最后一次见了高庄主，虽然他一直在啸风山庄里，但一共只见了高庄主三次。

高庄主不会喜欢他，因为他们早已知道了他是带着要高云升命的任务来的。

但即使这样，他们依然放任他待在高云升身边，只为了所谓“吊”住他。

又是那张石桌，那杯酒，高霜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苦。

不知哥哥喝的时候会不会也这般苦……

痛苦童年

此时云升8岁，小清9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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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