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仁曲见状,拽紧缰绳,马儿刹蹄,急停在那名女子面前,所幸早有减速,没有酿成大祸。
苍仁曲下意识回身掀开帘子。
“公子,你没事吧?”
“出什么事了?”
二人异口同声。
宋谨此时离她极近,呼吸可闻。方才马车骤停,他正欲掀帘一探究竟,不料苍仁曲先一步从外撩开,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宋谨衣间隐约飘来沉香,苍仁曲闻之一时愣怔,随即回答道:“有人挡在路中间了。”
她马上放下帘子,下车查看情况:“你没事吧?”
两个偃人守卫自动放开女子,她委屈摇了摇头。
苍仁曲低头确认女子是否无恙,惊奇发现她竟是那日与工匠随行都督府,而后在马车上受训的学生。
此时,研枢院终于出来个人,一眼瞥见马车的宋府标志,殷勤跑来招待,对那学生视若无睹。
“竟是宋府的贵人!有失远迎!”
“荀东酉!把我写的东西还给我!”那学生一个箭步上前,被守卫死死拦住。
眼看偃人守卫又要对她动手,苍仁曲立即将人护在身后。
荀东酉见状,抬手下停指令,颇不耐烦斥道:“萧晚乔!你怎么还在这!研枢院早已把你除名了!这哪有你的什么东西?”
苍仁曲满脸悲愤:“怎么可能!研枢院谁人不知?我的项目已被都督府采纳了!”
荀东酉继续泼冷水:“研枢院谁人不知?你写的东西早被工部驳回!若非我父亲在秀止府尹面前打点,怎入得了都督府的眼?”
萧晚乔情绪激动,顿时拔高声音:“那全部都是我写的!我造的!”
荀东酉下意识瞅了一眼马车门帘,气势陡然强硬:“我看你是脑子进水!在这里疯言疯语!上面只冠以我与家父之名。你将恩师的心血归咎成你一个人的功劳,对得起他的栽培吗?”
听闻此言,萧晚乔眼睛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你个混蛋!”
荀东酉转而朝苍仁曲赔笑道:“姑娘见谅,待我先驱赶了这闲人,免得扰了宋府贵人的雅兴,稍后便来赔罪。”
萧晚乔想冲上去,被苍仁曲死死拦住:“那可是我日日夜夜,研究几年的心血!我跑遍了所有穷乡僻壤,不知研究了多久,才换来偃人材料的优化!可你们呢?你们有一个人亲身下地实践过吗?拿了我的成果,替偃人省了钱,上报时却仍按原价!多出来的钱进了谁的口袋?你们……”
“闭嘴!”荀东酉厉声喝止,担心萧晚乔失控,给偃人下了指令行动,偃人听令,作势便要拿下萧晚乔。
苍仁曲横臂一挡,寸步不让,硬是没让偃人碰到她分毫。
她知道,那东西确实是萧晚乔的心血,尽管她只是无意中听到的。
荀东酉此时对苍仁曲失去客气,警告道:“我劝你别挡路,小心偃人伤了你!”
外头动静不小,吵到了宋谨,他掀开帘子,当即吸引众人目光。
荀东酉一见到他,骤然变脸,先一步告状道:“呀!是谨公子!这位莽撞的侍从是您的人?她这般阻拦,实在耽误研枢院的公务。”
宋谨只是冷眼旁观这僵持的场面,没有任何表态。
苍仁曲心生一计,对荀东酉说道:“你说她已不是研枢院的人?那为何上次我与公子前往都督府时,她也在场?知晓如此机要之人被你们随意逐出,倘若官府密务因此外泄,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荀东酉立刻反驳:“她研究的东西研枢院已经严加保管起来,谁成想这人不依不挠,硬要拿走,这不是意图泄露机密是什么?”
宋谨适时开口:“她研究了什么东西?涉及到了官府机密?”
“那当然是……!”荀东酉脱口而出,突然眼神一乱,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什么?公子问你话呢!”苍仁曲狐假虎威道。
荀东酉随机找了个由头:“公子,这在外头,不兴说啊……”
苍仁曲语锋顿锐:“若涉及到官府机密,研枢院不能随意开人;若没涉及到官府机密,那又凭什么不让她拿回自己的东西?”
荀东酉被怼的哑口无言。
宋谨再次开口:“院长可在?我找他有事协商。”
荀东酉面露难色,抱歉道:“谨公子,实在不巧,院长正应了都督府长史之约,此刻不在院中。”
宋谨语气随面色沉了下来:“那可太不巧了。”
苍仁曲摆足架势,质问道:“院长不在,还把我家公子拦在门外这么久,这就是研枢院的待客之道?宋府昔日对研枢院鼎力相助,就是这么报答的吗?岂有此理!”
荀东酉顿时被吓得不轻:“是在下失礼了!望谨公子千万海涵……快请入内上座!”
“算了,回府。”宋谨甩下帘子,
苍仁曲面色犹豫,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着实摸不清他的态度。
“公子……”
话没说两句,宋谨语气淡淡打断道:“今日之事,今日之事,让研枢院自行善后。人若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官府机密因此泄露。后果,还是得算在研枢院头上。”
“是…是……”荀东酉战战兢兢应和着,咬牙切齿看了一眼萧晚乔,“要拿什么……赶紧进去拿!”
萧晚乔抹了把眼泪,低声朝苍仁曲道了声谢,恶狠狠剜了一眼荀东酉,跟着他一同进去。
大功告成。苍仁曲回到车前,语气欣然:“公子,我们回去?”
“等她出来。”
“……好。”苍仁曲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她将马车行驶到门前一段距离,这里正好可以看到研枢院的动向。
“你认识她?”宋谨问道。
“不认识。”苍仁曲语气有些心虚。
“你对生人倒挺热心。”
苍仁曲解释道:“公子,方才马车险些冲撞了她。她受了委屈,若再坐视不理,于情理难容。”
此时,研枢院有人探了个头出来。
苍仁曲原以为是萧晚乔,只见那人左顾右盼,看到宋谨的马车还在,马上遁了回去。
“……”苍仁曲终于明白了宋谨的用意。
“那天我与父亲议事,回来见你与阿姊的新侍卫相聊甚欢。”宋谨语气平淡,像在闲谈一件小事。
“!”
苍仁曲警惕。
莫非那日他听到了什么?
“他也让人看着面善吗?”宋谨问道。
“?”
苍仁曲一怔,完全没料到话题会转向这个方向。
宋谨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稍显不悦:“怎么哑了?刚才伶牙俐齿的很。”
苍仁曲脑筋才转过来:“啊…啊哈哈,公子说笑了,他只是来寻您的。许是因我曾在阿姐院里侍奉过,他才多寒暄了两句。”
“他挺懂得讨女子欢心,阿姊对他青睐有加,侍女们也与他相处甚欢。”宋谨随口聊着,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阿兰长得俊俏,少不了女子围着他转,加上他性子温和,受人欢迎不足为奇。”苍仁曲语气轻快,随口将话题一带而过。
她心想,谨公子观察细致入微,难道还在怀疑石举兰入府的目的吗?
宋谨:“……”
萧晚乔安然走出研枢院,手中多了个包袱,估计里面都是她的宝贝。
她远远朝苍仁曲这边鞠了个躬,苍仁曲目送她离去,驱车回了宋府。
……
临近中秋,太子回了一趟秀止,提前处理好中秋事宜。赴秀止府议事前,宋德特意吩咐宋曦随行。
待宋曦回府,苍仁曲从侍从口中得知,太子已邀宋德携宋曦共赴宫中中秋宴。
是夜。宋谨从宋德房中出来。
苍仁曲随他一同回院,问道:“公子,您也要去宫里庆祝节日吗?”
“不去。父亲命我留守府中,主持事务。”
苍仁曲见宋谨面色平淡,心下疑惑,他为宋德鞍前马后干活,比起宋曦,可谓是既有功劳又有苦劳。
平日不允他应酬也罢,此次宫中盛宴,达官显贵云集,正是拓展人脉、开阔眼界的良机,宋德却只带宋曦一人前往。这般安排,换作是谁,心中都难免怨愤。
“公子,你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
宋谨反问道:“阿曲,你觉得我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吗?”
苍仁曲轻轻摇头:“公子的心思,我猜不透。”
宋谨抬头望向渐盈的明月。清辉拂面,在他脸上徒增一抹清寂。
“我其实没那么多想法。父亲邀我,我便去;不邀,便不去。有他无他,我都能过得很好。”
苍仁曲听得此话,以为他心中赌气,于是替他打抱不平:“中秋本是团圆佳节,既然是一家人,老爷应该带上公子,怎好独留你一人在家?”
宋谨神色疏淡:“家?此地算不得家。”
苍仁曲叹了口气,着实觉得这位贵公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劝道:“公子,我并非与您比惨。您至亲康健,住着高门大宅,衣食无忧,未来还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你,或许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您觉得平淡乏味,这已经是世人所能想象的,最好的‘家’了。”
苍仁曲一路上苦口婆心劝说,二人不知不觉回到了别院。
宋谨听完,停住了脚步。
“阿曲,若这世人梦寐以求的家,背后是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能安理得地看着这个家在中秋幸福团圆的样子吗?”
苍仁曲闻言一惊,不由得顿住脚步,明明穿得厚实,她却感到脊背发凉。
宋谨,是宋德之子。而宋德,正是当年构陷她满门、致使她家破人亡的太子党羽之一。
她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此时此刻,她就站在用她家人鲜血染就的府邸地砖上,看着眼前之人,像是一面镜子,照出她苟活至今,那忘本且虚伪的面目。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
“这才是我的心思,阿曲。”宋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只觉得如负千斤。
说完,宋谨回了屋。
苍仁曲呆在原地,回想自己对他先前每一句“开解”之言,字字荒唐,不堪入耳,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也抬起头,望向那天边月。残缺的一点点尽管瑕不掩瑜,终究不是她所想要的那轮明月。
她哭了。
她再也看不到她想要的明月。
她早已没有了家。
明月常在,团圆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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