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

听闻那京城的百年老店开到了江陵跟扬州两家分店，陈怀音当日就开心得跟青雀一起出门去逛街了。

这回是得了父亲的允许光明正大出来，所以家里还给备了马车，可坐着马车逛街压根儿没意思，出门的时候还遭到了陈宝璐的白眼。

一到街上，陈怀音让车夫候在弄堂里，自己则跟青雀走路去玩儿。

酒馆里说书的老头好像又换了个，这回没人再敢私下议论孔雀山庄的几位姑娘了，陈怀音就算抛头露面也不怕被人发现了逮个正着。

这回说书人说的是远在荆楚的武当派，陈怀音到的时候，正巧讲过了十三剑之首，正从顺位第二的白鹄师兄说起。老实说陈怀音对江湖中人江湖之事也没什么偏爱的，但这儿的花生还不错，因此就坐下来听了会儿。

最后那老者说，武当十三剑每年都会有弟子下山来中原历练一番，为武林除害，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青雀比陈怀音还要兴奋，「听到没，你喜欢的武当弟子要出关了！」

陈怀音昔日只是说说而已，也没多在意，「干嘛？我还不想遁入空门呢！我还想去买南枣核桃糕的说。」

青雀无语，「还吃，吃胖了没人娶你。」

陈怀音反驳，「这盘花生我才吃了几颗，不都是被你吃了？」

「我会运动的，你呢？走两步还晕，就是运动少了。」

陈怀音拿扇子挡住自己不屑的表情，「我那是小时候的病没治得彻底，怪我吗？」

青雀也懒得跟她吵，「好了，听完去买你的核桃糕吧，不阻止你了！」

「你阻止得了吗？钱在我身上呢。」

陈怀音今日穿着一身轻盈的浅蓝色霓裳，但因裙摆过长，又在回头跟青雀争执，一时出门没注意绊了下，青雀就要伸手去拉，结果反倒被门外要进来的一名靛蓝素衣的人扶住，这人不仅长得很高，指骨也清秀有力，扶稳了陈怀音的肩膀，使她没撞花脸在别人胸膛上，「……姑娘当心。」

听这矜贵的公子音就应当是个不错的人，陈怀音仰头看去，与那人礼貌的浅笑对上，「……谢谢。」

被扶正站直之后，陈怀音跟丢了魂一样，青雀拍她肩膀，「有点出息！」

陈怀音再回头，那蓝衣青年也回头，两个人仿佛有心灵默契般又确认了一下眼神。

青雀看得尴尬无比，抽了她手里的扇子挡住陈怀音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快别看了，那人身上是长了花吗？」

陈怀音分心着往外走，感慨道，「这位哥哥，我应当是见过的。」

青雀一巴掌推了下她脑门，「哪位哥哥？刚刚两个哥哥呢！」

「啊？两个人吗？」

「旁边还有个穿白衣服的，你瞎了吗？」

陈怀音拿扇遮住自己的娇羞，「好吧，是我晕头了，买完东西快些回去吧，还能赶上晚饭。」

回到孔雀山庄的时候，发现仆人弟子像在布置着什么，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原本花瓶里妖冶的月季都被换成了纯洁的百合，陈怀音鄙夷道，「难不成……又到了一年一度我母亲回来的日子了？」

「不会，夫人回来老爷都不管的，怎么今年还特地布置起来了？」

青雀拍了一名弟子问道，「怎么回事？」

劳动的弟子答道，「不知道，盟主说待会儿要接待两位贵客，就让先布置一番。」

陈怀音对他爹的性格了如指掌，能让他特地准备一番迎接的肯定是大人物。

「那我们还是待在北苑别出来了。」

路过中庭游廊的时候，陈宝璐突然就换了身大红色的出来了，看起来颇为喜庆，她原本要开心的跑去前殿，结果瞧见了陈怀音，马上冷脸撇头。

陈怀音也拿开扇子对她吐了下舌头，见她生气要追来，马上推着青雀往北苑逃，只可惜这回才刚刚反击成功就撞上了也换了身衣裳的陈盟主，两个人马上放慢脚步，走得端庄大方起来。

「怎么才回来啊？」陈盟主整理了下衣襟道，「去梳洗打扮一下，待会儿来无量殿，顺便把绮云也叫过来。」

听闻此言陈宝璐马上就不悦了，「爹！她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出来干嘛？绮云也是，待她院子里好好绣花不就得了！」

陈盟主蹙眉，「你眼里还有没有你两个妹妹了？见一下宾客还要经过你同意了？」

被骂的陈宝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怀音走开，「爹，是我让师兄弟打听到武当十三剑在白马寺镇的，为什么还要带上她们？」

陈盟主不与她解释，推开她道，「废话这么多，谁是一家之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陈宝璐气愤不已，但也违抗不了父亲的命令，只能皱眉跟上去，「等等我，爹！」

陈怀音并不想见什么不认识的宾客，一般她也不会去前厅抛头露脸，陈盟主这些年让她去前厅基本都是为了相亲。

替她插上金步摇的青雀也很苦恼，「感觉盟主把您当成一个漂亮的物件一样，有人来了就摆出去让大家观赏一下。」

陈怀音低头抿了下红纸，也万般惆怅，「还要装多久，真烦。」

「那不如就嫁给之前那个段公子吧，他好像还挺喜欢您本性的！」

陈怀音扔了红纸捡起扇子，怒道，「那样的人怎么能嫁呢？他根本就是一个只会欺负姑娘的花花公子！」

「可他都占了你那么多便宜了。」

陈怀音站起身来，比青雀要高出一些，她摆正自己的姿态，深吸一口气看向铜镜，「那我下回就弄死他。」

这眼神犀利，不禁让青雀打了个寒颤，「冷静、冷静。」

前厅的宾客像是已经到了，但气氛却格外冷清，令人迷惑。

陈怀音在格子屏风后看陈宝璐跟陈绮云都笑靥如花的站在父亲身后，就是看不清父亲对面的到底是谁。

她这回倒不是姗姗来迟而是另外两个来得太早，但父亲并未指责，站起来伸手迎她，「怀音，来见见两位武当的师兄！」

陈怀音转了身压根儿没抬眼，就一本正经拿着扇子低了下头，「见过两位师兄。」

然后规矩的站到了陈盟主身后。

陈盟主见两位来宾看这个女儿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也在猜想难不成武当的人还能隔着扇子窥见容貌？

身着白衣的白鹄率先开口，「这位是叫……怀音？」

陈怀音站定后才抬头正视对面的两位师兄，一看才发现是之前在酒馆撞见的，而此时两名师兄也看着她，似是确定了就是眼前这人。

陈盟主给三位女儿再次介绍道，「这位是武当十三剑之首，赵允容；这位是排第二的白鹄师兄。」

陈怀音有一瞬的停顿，马上跟着旁边两位一起「嗯」了声。

嗯完她就盯着先前扶过她的那位赵师兄看，刚才在酒馆没多看两眼，还被青雀催着回家，却想人家在家中候着她。

这一定是天赐的缘分！

接下来她也没注意父亲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就看这位赵师兄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骨，一张面容也好看到令她词穷。

幸好此刻她有扇子遮脸，不然真不懂该怎么控制她的微表情。

离晚膳还有些时间，陈盟主好不容易留下了这两位在孔雀山庄住上两日，当然伙食也是尽量按照武当那里的来，清淡适口。

这可苦了前去厨房偷吃的青雀，她一见陈怀音从无量殿出来就跑来对她撒娇，「今天居然是蘑菇汤，还没多少油水！」

陈怀音看姐姐妹妹追随着武当师兄去广场上看弟子们练剑了，她想去却被青雀拦着，只能捏捏她的脸，「蘑菇汤有什么不好吃？鸡汤排骨汤才腻呢！」

「你都不怎么吃饭，哪懂我的痛。」

陈怀音一向不注重一日三餐，她饿了就吃些糕点，所以基本不在乎家里到底煮了什么。

「不怎么吃饭？那对身体不好。」

这个声音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回过头果然看到的就是赵师兄，也是万分意外，「师兄……怎么没去广场上？」

青雀更是惊呆，「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才去偷个汤的工夫你怎么把人也给偷回来了？」

陈怀音啪的给了她脑袋一个爆栗，指着厨房道，「离开，不要打扰到我们。」

青雀马上嬉笑着跑开。

赵允容笑起来有两个明显的酒窝，看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要温柔多了，「还记得我？怀音。」

陈怀音点点头，「嗯，以前在武当治病的时候，师兄还给我采过药。谢谢师兄。」

「既然谢谢我，为何病好了却不好好吃饭？」

陈怀音也不好开口，「嗯……怕胖就不敢多吃。」

「你不胖。」

陈怀音自我打量了下，她有深层次的不想吃饭的原因，但不能告诉赵允容，「……你说不胖也没用。」

赵允容低头微微扬唇，「好吧，不太理解你的标准。」

「师兄这回留几日？若是时间长的话，我可以带师兄四处走走，看看江陵的风景。」

赵允容道，「师父是让我跟白鹄下山历练的，所以待两日应该就会去别处了。江陵有孔雀山庄，一直平安顺遂，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陈怀音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嗯。」

感觉到她的局促，赵允容也没有再往前一步，毕竟两个人都数年未见了，两年前武林大会的时候，陈怀音去了麓山寺祈福，两个人也错过了唯一见面的机会，这回算是被陈盟主给强求了一次。

赵允容向着那边的葡萄架走去，回头道，「陪我走走？」

陈怀音马上跟上，「……哦！」

「这里是孔雀山庄，是你的家，怎么比我还拘谨。」

赵允容甫一回头，陈怀音差点往后退隔开彼此的距离，「没有、就是许久不见师兄，有些生疏了。」

赵允容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后来，是不是也不能再练武？」

「嗯，身体太差，有时坐久了站起来都晕，更别说舞刀弄枪的了。」

赵允容看向这偌大的孔雀山庄，仿佛一个华丽的牢笼一般，突发奇想，「那要不要来武当？」

「啊？」

「我是说，来武当，我可以教你。」

陈怀音不可思议道，「师兄，我什么基础都没有，而且……我都十六七了，年纪、太大了吧？」

「年纪没问题，我师父他都九十多了，也还在练武。」

陈怀音有好多理由可以拒绝他，至少武当山下没有那家南枣核桃糕的分店，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多谢师兄好意，但我真的、不能离开孔雀山庄。」

不仅是父亲将她当做联姻的重要筹码，母亲那里也有诸多事情，等着她去完成。

赵允容看出一点她的犹豫，也不好强迫她，「那就当我多虑了。」

「不过最近这武林确实不怎么太平，你待在这里也好。」

陈怀音当然也听说过，「师兄是说安徽九华派掌门被杀的事情吗？」

赵允容点头，「此回下山也是为此事而来，听闻那凶手用的武功路数九华派没人见过，所以师父就派我跟白鹄前去查探一番了。」

「那师兄你要小心。」陈怀音上前一步，甚至有些习惯的要拉起他的手，可意料到他不是青雀之后，又愣了下。

「放心，等事情处理结束，再来孔雀山庄看你。」

陈怀音连连点头，「那我在孔雀山庄等着师兄。」

「对了，明年的武林大会是在武当举行，我们也能再见。」

陈怀音自然是想日日见着赵允容的，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她还没一点武功，就算跟着他也只是个麻烦，「……嗯。」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相对沉默，赵允容再次打破宁静，「多年不见，你长高了很多。」

「师兄也是，师兄长高得更多，之前在酒馆……我才到你胸口。」

「以后走路要当心，怎么这么多年了，一点也没变，冒冒失失的。」

陈怀音不语，算是承认。

「方才在无量殿，我见你拿着扇子上来还以为认错人了，怎么一会儿这般安静，一会儿又蹦蹦跳跳连路都不看了。」

这个答案很明显，有没有父亲在的差别。

「我、我以后会尽量安静的。」

赵允容掩了下唇鼻，「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并非要指正她的言行举止，在他看来，陈怀音这样就很好，只是怕她下回再撞着别人罢了。

陈怀音被这样的气氛逗笑了些，终于破功，拿着扇子挡住笑颜，「那、师兄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突然被问这样的问题，赵允容有些措手不及，不明白她是哪种意思，是只要普普通通评价一下还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毕竟随意评价女子的容貌不太好。

「……？」

「好看吗？」陈怀音又鼓起勇气问了遍。

赵允容微微颔首，表情却有些严肃。

等到这个满意的答案，陈怀音也说出自己的心声，「师兄也长得好看……所以在外走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允容更是一头雾水，「……？」

但陈怀音已经撩裙转身离去了，徒留她最后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